纺织学校已经成了乱糟糟的一个地方,这里面的人没有学到任何东西,因为他们的教师只会说不会做。他开始觉得无望,对回家的欲望更加渴求了,他急切地想要回家,甚至一想到回家,整个人就像是要飞起来一样。现在,只有家对他才有巨大的吸引力。起初,他对学校还是有好感的,但是当他两个月都没有领到工资的时候,他就开始厌恶它了,希望也破灭了。他只想回家去,回到哥哥身边去,他会羞愧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承认自己是一个无能者,他失败了。
邻居结婚了,那天早晨,他听见锣鼓吹吹打打,有好多人站在那里看热闹,他们嬉笑着,他讨厌这样的声音,觉得很烦。直到傍晚的时候,这种声音仍然没有停止。
罗希克入睡了,在梦里,他梦见自己穿着红色的衣服,头上还包着围巾,他站在树林里,不知道在等待什么。他听见孩子们对绍罗碧说:“你的新郎来啦!快过去吧!”
他看见绍罗碧的脸蛋羞得通红,他想朝绍罗碧走过去,想牵起她的手,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走不动,他被定在那里了,想喊,却喊不出来,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般。他挣扎着,后来就醒了,他发现周围什么都没有,绍罗碧也消失了。他心里很苦恼,他已经有了心爱的人,却没有能力把她娶回家。他曾经说要当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可是他失败了。
他想了想,他不能回去,他不能回去遭受他们的嘲笑,他一定要成功!
六
天气总是阴沉不定,时而晴朗,时而又下起倾盆大雨。罗希克的命运和天气一样,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有一天,罗希克被一个叫贾诺基·农迪的人接走了,他是一位非常富有的人,他听别人说纺织学校有一名天才手工织布匠,家庭背景很不错,于是他就把马车停在了纺织学校的门口,和校长沟通了一会儿,给了他一些钱,就把罗希克带走了。
罗希克离开纺织学校之后,住进了农迪先生三层楼别墅的其中一个房间里,吃穿用度都比纺织学校要好几十倍。
农迪先生非常富有,他做的都是大生意。罗希克不能理解的是,为什么以前拼死拼活地做工,都没办法得到丰厚的报酬;而为什么到了农迪先生的家里,他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够得到华丽的服装和丰厚的报酬。农迪先生把他照顾得很好,所以罗希克非常不能理解,如果真要解释的话,只能用“时来运转”这四个字来概括。
不过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然罗希克的好运来得这么快,以至于会让人们觉得太莫名其妙,所以必须解释一下。
以前农迪先生家里很穷,不如现在有钱,他在读大学的时候过得非常寒酸,但是他交到了一个好朋友,这位好朋友名叫霍罗莫洪·薄苏。他的父亲在做大生意,是英国商行的经纪人,是个非常能干的商人,因此得到了很多老板的器重。再后来他毕业之后,看贾诺基家境很贫寒,就让他跟着他的父亲做这一行的工作。
贾诺基虽然家境贫穷,但他很有志气。他工作得很卖力,一点儿也不比霍罗莫洪差。他的工作业绩很好,得到了很多老板的赏识。他渐渐地有了存款,即使是父亲去世之后,他也并没有让妹妹辍学,而是让她继续念书。
他的妹妹念书念到比同龄人更高一层,虽然那个时候她的同龄人都结婚了,但是她却找不到婆家,不过后来属于卡亚斯特种姓的一个人,上门来迎亲,给了他一千卢比,娶了他的妹妹,他就觉得这辈子没有什么顾虑了。
再后来很多年过去了,霍罗莫洪·薄苏因为生病去世,他的妻子也因为受不了相思之苦自杀了。霍罗莫洪没有继承人,这么多年下来,他的生意变得十分庞大。这时,贾诺基就把他的生意接手了,这么一来,他的资金就变得十分可观了,他开始变得很富有。于是他搬出以前租的房子,住进了新买的漂亮三层楼别墅。他以前用过的那块表已经破损不堪,就毫无眷恋地扔掉了,之后又买了一块新的金表,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像爱妻一样贴在他的胸脯上,和自己的心跳一起嘀嗒嘀嗒地走。
就这样,他变成了当地首屈一指的有钱人家。但是,他越是有钱,他就越是认为,在他年幼时的那段时间,因为家境贫寒而被迫表现出的那种热情,是一种耻辱,他必须要丢掉这种行为。
因此,他必须要把自己的女儿嫁给织布种田的人家。曾经有两个贫穷的人,是织布种田人家的小孩儿,都表示愿意娶他的女儿,不过他们是因为贪慕他家的财产才决定和他的女儿结婚的,贾诺基并不知道。后来,在举办酒席的时候,贾诺基的亲戚来大闹了一场,就这样,婚宴没有办成,两次婚礼都被他们当作闹剧,最后女儿也没有嫁出去。
贾诺基的亲戚们认为,要把女儿嫁给一个不认识字、没有任何文化水平的文盲,对他们家族来说,是一种奇耻大辱,他太不把女儿的幸福放在心上了。
就在这时,他在和别人闲聊时,偶然听见别人说纺织学校有一名教师,名字叫罗希克,他的祖先是奥毗拉摩·博沙克,以前是很有钱的名门望族,不过现在家道中落了,就算是这样,贾诺基也知道,博沙克家族的门第远远高于他的家族。
罗希克来到贾诺基的家里时,见到了女主人,女主人很喜欢这个小伙子,于是就问她的丈夫说:“这孩子有文化吗?配得上我们的孩子吗?”
贾诺基不以为然地说:“这没什么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那些自以为文化程度高的人,总是自以为是,也不遵守教规。”
“那他有钱吗?”女主人又问。
“他很穷,不过这对我们很有利,我们没必要担心。”贾诺基说。
他的妻子听完后点点头,说:“挺好的,不过我们总得请一些亲戚来,不然太丢面子了,我们这可是在嫁女儿呢!”
贾诺基摇摇头说:“请亲戚?少说这么荒谬的话!你难道不知道吗?我们的亲戚已经两次破坏我们女儿的婚礼了,亲戚们是赶来了,可是婚礼举行成了吗?没有!我已经决定了,这一次我要让他们先举行婚礼,然后再告知亲戚们。”
贾诺基很快就告诉了罗希克这个消息,罗希克想了想,这对他来说是个喜讯,他日思夜想地想要回家,可是他又赚不到那么多的钱,如果答应了贾诺基的婚事,他就可以耀武扬威地回家了,还可以跟哥哥炫耀,贾诺基的办法像是他在沙漠里遇见的泉水一样,他几乎没有考虑,就同意了。
贾诺基问他:“要不要跟你哥哥说一声呢?”
罗希克摇摇头说:“算了吧,完全没有这个必要,不用通知他了。”
罗希克有自己的想法,他想等到自己结婚之后,有了钱,骑车来到自己的村庄,让那群孩子还有他的哥哥亲眼看看,他罗希克是有能力养活自己的,那样子,对他来说不是更好吗?
婚礼很快就举行了,罗希克甚至没跟那位要和自己结婚的姑娘见上几面。贾诺基之前问他有什么要求,他说要一辆自行车,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七
玛克月的月末,罗希克决定回家一趟。
那个时候,田野里的花朵都开了,散发着甜蜜的花香。村庄里,甘蔗也都熟了,人们开始制作甘蔗糖水,这是最近比较流行又比较赚钱的工作。甘蔗的香味在阳光的暴晒下变得很浓重,罗希克闻到熟悉的味道,心情非常愉快。
罗希克的穿着十分华丽,他特意在衣柜面前选择了好久,他的上身穿着一件烫得整整齐齐的翻领衬衫;下面是著名的裤子公司达卡生产的围裤,颜色是黑色的,看起来很酷;因为天气还是有些寒冷,他在衬衫的外面又套了一件黑色西装上衣;脚上是一双擦得干净锃亮的黑色皮鞋。
乡村的土路很难走,他骑着那辆自行车走在土路上时,必须放慢速度,否则一不小心就会摔下去。土路的两边是田地,有人在那里耕作,他们看见罗希克,觉得很面熟,却又觉得他很高贵,不敢上前去把他认出来。
当自行车带着他回到自己家门口的时候,孩子们立即叫出了他的名字,他们都长大了。绍罗碧的家就在附近,当孩子们认出他之后,都跑到绍罗碧家的门口大喊:“绍罗碧姐姐的未婚夫回来了!绍罗碧姐姐的未婚夫回来了!”
戈巴尔正在家里晒豆子,听见外面有人喊罗希克回来了,正准备冲出去,就发现罗希克已经走进门了。
天已经黑了,孩子们围着他闹了一阵子之后,就回家吃饭去了。罗希克在戈巴尔家待了片刻之后,说要回自己家,戈巴尔面露难色,想阻止他,却发现他已经走到了自家门口。罗希克发现,大门没有锁,房子像是被抛弃了一样,空洞洞的,院子里长满了及膝的杂草,好像很久没有被清理过似的。房子里没有灯,罗希克坐在屋子里,仿佛听见有人在默默地哭泣:“没有人了,没有人了。”
罗希克觉得难受极了,他从来都没有这么难受过,就连没饭吃饿肚子的时候,也没有这样难受过。他流下了眼泪,泪流不停,他捂住脸颊,身体颤抖起来。过了一会儿,他靠着门站在房子那里,看着里面熟悉的一切,远处的庙里传来了晚钟的声音,这声音在罗希克听来显得格外悲凉。他觉得这像是哥哥在跟他告别的声音。
他梦寐以求地想要回到这个地方,现在他真真切切地回来了,他却高兴不起来。
戈巴尔缓缓地走到他的身边,脸色苍白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他拍了拍罗希克的肩膀,戈巴尔刚想说话的时候,罗希克哭着说:“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哥哥不在人世了!”
罗希克说完,浑身像失去了力气一样,瘫软地坐在地上。戈巴尔撑起他的胳膊,说:“罗希克,走吧,到我们家去,绍罗碧想见你。”
罗希克突然间大哭起来,他像孩子一样摆脱掉戈巴尔的手,跪倒在门口大声哭喊着:“哥哥!哥哥!哥哥!”
他希望哥哥出现在他的面前,以前,每次他受了委屈或是受了伤害,又或者想起哥哥的时候,只要叫一声,他的哥哥就会听见,然后朝他跑过去,可现在邦什博栋再也听不见了,罗希克觉得非常绝望。
戈巴尔也哭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罗希克这个样子,他为罗希克感到难过。
过了一会儿,戈巴尔的爸爸来了,他蹲在罗希克的身边,对他说了很多话,劝了他很久,罗希克才答应去他们家。
罗希克看见了绍罗碧,这个让他日思夜想的女孩。他看见她把什么东西放在墙边了,罗希克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是自己以前绣的被面,而绍罗碧看见他来了之后,就躲进了屋子里。
他走到那床被面面前,把它掀开,发现下面是一辆崭新的自行车。
他立即就明白了这一切,刚开始他还不敢相信地捂住自己的嘴,后来他抑制不住地跑了出去,心痛使他喘不过气来,他痛苦地嘶喊着,可眼泪怎么也无法流出来,像是被压抑在心里的情感,散不出来。
戈巴尔告诉罗希克,自从他无声无息地离开家以后,邦什博栋就开始拼命干活儿,因为他认为罗希克是因为赌气才离家出走的,他要更加努力地赚钱,这样等罗希克回来之后,就能够买自行车和准备聘礼了。等到他完成了这些事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绍罗碧的家里收到了聘礼,即使罗希克不在,他们也承认了绍罗碧是罗希克的未婚妻,然后再过了几天,他们家又收到了一辆自行车,那是邦什博栋送给他的弟弟的。
邦什博栋觉得自己身体的能量快要用完了,他把罗希克的好朋友戈巴尔叫到自己的身边,对他说:“戈巴尔,请你们再等罗希克一年,他一定会回来的。等他回来的时候,请你把自行车交给他,他一直很想要,但是我却没有给他买,我太穷了,请你代替我对他说声抱歉。”
罗希克看着自行车,听着戈巴尔的转述,悲伤地说不出话来,他想起自己曾经发过的誓言,他说他再也不吃邦什博栋做的饭,再也不接受他的礼物。
可今天回来,他看见哥哥为他准备的礼物就在眼前。他曾经那么想要,甚至为了这个东西和哥哥闹翻,可是现在,接受礼物的大门已经朝他关闭了,他将永远受到谴责。这件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他的哥哥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织布机,然后给他买了这件礼物。罗希克爱上了织布机,他想要把自己余下的一生,像哥哥一样献给织布机,不过这也只是想想而已,因为这已经不可能了,他已经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加尔各答的金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