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Lily 笑说,她们刚上高三的时候,唐易发信心很满的。第一晚跟学生见面,就咬牙切齿地对学生说,他已经想好了一整套对付问题学生的好方法,要是谁不信,就尽管来试试看。说得一班人凛然生畏,心缩成一团,战战兢兢地在他眼皮底下克制了大半个学期。结果也没见他采取了什么铁血政策,倒是渐渐被同学们发现了他温柔的一面,不到半个学期纷纷脱轨,远离他的遥控中心了。
常常老师不在,只要有人点火,教室马上燃烧沸腾起来。
坐在后面的大声说笑,坐在黑板前线,一向被唐易发视为三好学生的班团干部也不甘寂寞,前后左右吵得风生水起不亦乐乎。好多次他面目狰狞的赶回来维持纪律,都是上气不接下气的,有几个胆大包天的还泰然自若地等在门口调侃他。他自己都无计可施了,课任老师遇到难题还动辄恐吓大家呈报给班主任,他便只能再恐吓逐级上报。然后便有男同学又调侃:“班主任是最高人民法院,高三新主管韦副是国际法庭。”权利是很大,可是都没有什么有力的措施,并且那个国际法庭未必见得关心我们这些基层学生。
笑完这些觉得不够过瘾,又激烈讨论起他的婚姻状况来。大家都不清楚他到底结婚没有,是不是跟老婆吵架了,或者失恋了才这副苦逼模样。有人说没结,就他那副落魄的模样还有人肯跟他。也有人说结了,瞧他都一把年纪沧桑成这样,儿子应该都有好几岁了。还有人笑他,一见到Candy,精神就特别抖擞。只可惜Candy 有男朋友了,人家又高又富又帅,他比不上,所以只有愁眉苦脸的份。整天低头弯腰地走路,捡不到美女,捡到些孔方兄也慰藉慰藉啊。热火朝天,聊至深夜,听得我都跌破眼镜,他竟然又看见Candy 精神抖擞了。
Candy 这届不做班主任后,很少再看见她了,我回来有一段日子了才碰到她。
那天天气很阴凉,天空又是白茫茫的一片。午休醒来第一节课预备铃响,我最后一个锁门赶回教室。
快步走进楼梯口的时候,抬头看见还有一个同学也回来迟了。她穿了一双油黑的高筒靴,还一步一步从容不迫地往上走。锃亮无一丝灰尘的靴子一声一声不疾不徐的敲响着地面,声音清澈地回荡在冷风倒贯的楼梯里。我以为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子弟不慌不忙回教室,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慢几拍回头看了她一眼。酒红色的长卷发,刘海用一个黑色的小胶圈扎起来披回脑后了,皮肤是小麦色的,睫毛很长,眼睛深邃,穿着一件及膝的紫红色的扎腰长风衣,书夹在肘间,手插进衣服袋子里,低着头,慢悠悠的表情夹杂着丝丝忧伤的样子。我随意掠了一眼就收回眼神,转回头思想却一下子滞固了,不自觉地又回头看了一眼,才看清楚是她,久别半年,出落得更加光彩迷人了,难怪唐易发看见她精神抖擞。
不过她真是有男朋友了的。
我碰巧见过那男的一面是高三第一个学期时候的事了。
有一天傍晚,我从食堂领饭出来,刚走上二校门的台阶,侧身就看见一辆黑亮光泽的摩托车快速驶上三球场,横着二校门平稳地停了下来。一个身材颀长、体形稍瘦、皮肤白皙、眉目清秀、穿着一套灰白色休闲服的男子,款款从座驾跨了下来。他一手玩转着摩托车的钥匙环,一手插进裤子口袋里,站在车子旁边安静地看着二校门微笑。
二校门上,Candy 双手插袋正慢慢地从门口走出来。她低着头,刘海微微遮住了眼睛,表情看起来有些忧伤。听到球场下面的摩托车声响,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突然一瞬间,满脸的忧伤好像冰雪碰到阳光一样瞬息融化了,小麦色的皮肤在晚霞的抚摸下一下子红润了起来,羞涩地扬了扬唇角,加快脚步小步跑下了球场。俊男美女,实在搭配。唐易发根号3的身高,不太美观的牙齿,怎么跟人家抢。连之前两个相貌让人不怎么敢恭维的女朋友他都没有守住。
我初次听闻他的风流韵事,已经是高一那年冬天了。
12月底,一个全体师生集会的早上,一个排在我身后的女同学,突然攀近我肩膀,指着从我们队列前面走过的一个肤色酷似非洲后裔的女老师笑了,说这女的曾经跟地理老师唐易发是一对的,原本都订婚也快结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非洲后裔移情别恋飞了他,现在已经结婚准备有小孩了。
我听得口瞪目呆,难以置信,唐易发虽然不帅,但头发疏起来,西装皮鞋穿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怎么目光如此短浅,看上这等人才。看上了也就算了,怎么订婚了还给人家飞了。同事一场,四中校园又那么窄,如若碰见多么尴尬。
又到了高二上学期,段考过后,忽然又从隔壁班听到一个惊爆的消息:他又跟电脑室里瘦削如骨的薛老师好上了,并且发展迅猛又订婚了。
我们都睁大了眼睛,面面相觑啊。
那个薛老师长得真是俗不可耐,不知道他怎么看上她的。并且她性格比他还木讷内向。当时她上我们班电脑课,除了讲课,几乎没有说过一句题外话。她也从来不笑,整天拉着张脸,好像人家借她钱不还一样。有一次自习课我们班教室后排的男生喧哗,她劝说不止,就发起了火,把脸拉得跟梅超风似的说:“你们学不学不关我的事,反正你们考不过,我也照领工资。”古板得朽木不可雕一样,我们真的百思不得其解唐易发怎么看上她的。可能是彼此的市场都很狭窄又惺惺相惜吧,大家惊讶一阵子也不足为奇了。
不过起初我还是有些难以置信,直到高三开学不久,有一天中午吃完饭在宿舍打通了他的大灵通,才终于默默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那天我原本想打电话向唐易发请假回家的,始料不及薛老师接了电话,她用她独特的凹凹凸凸的声音回答我说:“唐老师不在家,出去了。”叫我有事打他手机。我听得方寸大乱,好像发现了他们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样,含糊地应了两声马上把电话挂了。弄得那天下午没回成家,挂了电话后心跳还突兀了一个下午。我一个劲担心薛老师会不会记住我的声音了,等唐易发一回家就琢磨怎么处置我,因为我知道得太多了。
其实他们也没有什么好紧张的,因为不久,11月中旬的时候,大家就传开他们要结婚了。
那时高三7班,一个学生会成员,频繁往来于团委办公室跟团委书记ok now 关系颇为密切的女同学从团委办公室得到并散播出的消息,说12月四中将有几个老师要结婚了,唐易发跟薛宝玫就是其中一对。听得我们手舞足蹈,激动成狂,心想他终于要结婚了,他要是结婚肯定无暇上课,那样我们就可以逍遥自在好几天了。
岂料我高一班主任李老师终于修成正果了,当时4班的班主任池老师也嫁出去了,他那天也没来上课,却是去做伴郎,自己还是光棍一条。
又到了07年,元旦过后,又有同学传出消息:他这次是真的要结婚了。我们班再一次沸腾起来,喋喋不休他到底要请多少天婚假。教室后面的两排男同学简直按捺不住得想替他跑到校长办公室把假条给批了。结果ok now 是嫁出去了,他那天也穿得西装笔挺的,又一大早回来上课。大家都诧异极了,百思不得其解地小声问他,怎么还回来上课啊。他当即停了下来,傻傻地看着我们,更奇怪地问,怎么不回来上课啊,我今天两个班都有课呢。
从此就没有人再乱传他要结婚了。
他的恋情也风平浪静了近乎半年,直到高考前夕,再传出一条他的惊曝消息:他二度给四中女老师飞了。
传言有同学看见薛老师面无表情的从他身边走过,而他脸容憔悴神情恍惚地双手抱着大腿蹲在第二门卫室的门口,默默抹眼泪,样子怪可怜见的,看得同学们都义愤填膺的骂了薛宝玫一通,很是替他抱不平。
然而过后我又听隔壁班的同学说,他的女朋友是他大学同学,高一的时候曾经来过四中帮他改试卷,唐易发还当着众多学生的面跟她打情骂俏。
可是一年后,光棍节的那天,他却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走进了神圣的礼堂。初苦苦依恋的人,不知不觉就淡忘了。
当初誓要终生相伴的人,不知不觉地也换了。
曾经以为我们都是彼此的明天,可是明天到来之后才发现,我在此,你在彼,又渐行渐远,回到了各自的世界。
周希,你呢,我从来不敢想象,我们从来就没有属于过。
为了能跟你走回一条相同的路,以后还可以信马由缰红尘作伴,我还不停逼迫自己冲锋陷阵往前走。我多害怕走慢一点就跟不上你的脚步了,可是六年以后我才发现,你的脚步跟我的脚步根本就不在同一条道路上的。而你,也从来没有停下来告诉过我我走错路了。
又两个多月不见你了,不知道你完全适应一中的补习生活没有?都进去三个月了,虽然不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即使条件再艰苦,应该都适应下来了吧。只是离开一中的那天早上你说你一个人租一个民宅宿舍住,不喜欢,现在还是一个人吗?你会不会还偷懒,早上5节课还扑台睡觉3节课?你的那个篮球带去了一中没有?还会不会因为打球耽误回教室自习?就算有一天清清楚楚地从你口里得知你喜欢的女孩到底是谁了,我想我还是会继续的幻想不肯醒来吧。想着你心里也有我的一席之地,想着或者有空,你也会心痛,想回头看看,但是我等了很久,始终不见你回来。我也一直不敢跑去一中找你。连梦里都是悄悄地躲在人群深处打听你的消息。每次看见你终于适应一中补习班的生活了,终于能抱着你挚爱的篮球钻进一中宽阔的篮球场上自由地奔跑了,我都很高兴,又忍不住偷偷地躲在后面抹眼泪,不敢去打搅你,却又久久的舍不得离开。那个梦我做了好久好久,断断续续做了差不多一年,直到大学了,还想去看看,一中的录取榜上,后来你到底去了哪里。
你知道吗,我们届真的失败了,直到我回来,12月又快结束了,我们届的录取榜单还不见张贴出来。透明的玻璃宣传栏上,深秋的风犀利地从窗面刮过,尽管隔了一层玻璃,里面的字还是日渐泛黄了暗淡了,可是学校都没有把新的榜单换上去。
或许你不介意,我真的放不开我们曾经一起拥有过的哪怕只是旁观的风景,那好像就是我青春的背景一样,曾经以为鲜明的生如夏花一样,一辈子都历历在目的,会给我力量和勇气的背景,现在已经这样青黄不接。
回四中后不久的一个星期六晚上,一个在三中补习的同学听说我回四中了她回来看我。当时她冷酷无情地跟我说:回四中,我宁愿不补!我听了不知多伤心。我一直不知道四中在那么多同学心中原来是这么差的,三年的哺育,离开了,一点婉转的责备都不给,冷酷地一口就否定了它的全部价值。
我真不知道你心中的四中又是什么样子,我好怕有一天也从你嘴里听到了这样斩钉截铁的话。就算四中再不好,可是在这片我们共同脚踏过的狭窄的小天地里,曾经有过一个被你朋友嬉笑为你的青梅竹马的我,一起陪你走了六七个年头的小小心眼的我,难道那么小小的一个我,你都不肯留一丝丝情面?
有时候我真的一直在想,或者有空,你也想念,想回来看看,但冷清的四中篮球场飘落了满地枯黄的树叶,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还是不见你回来。
天气渐渐地又冷起来了,翻开日历,新的一年冬天又准备回来了。我终于狠下心肠决定再次将你放下,可是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老天为什么那么爱捉弄人,为什么每次我望眼欲穿地盼望你出现的时候,你离我那么远,躲到我怎么找都找不到的地方;等我狼狈地想躲开你的时候,你就出现了,站在我面前,像个天使似的对我微笑。
周希,你知不知道,当年冬至那短短的半个钟头车途,过后我花了多长时间才释怀,我不停地想你念你,还是努力的试着先放下你了。心偶尔再痛,都没有以前一张一弛收缩得那么明显了,你突然的出现,又全盘打乱了我的思绪,让我重新无力地跌回那个淋漓的漩涡里。我再也不知道怎么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