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终没有继续往前上大学。
为了平稳自己的情绪,我与世隔绝一样再在家待了两个多月,没有联系任何人,也没有人联系我,每天干完了农活就躺在床上睡觉,闲的时候一天睡十五六个小时,醒来了便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有时候看着看着,又睡着了。一晃就12月了。
天空秋高气爽了一段时间终于有了些凉意,月初的时候零星地飘了些雨点,我想到已经毕业离开四中半年,是时候回学校重新战斗了,就选择了12月9日,星期天中午回了学校。
两个多月不搭车了,我把中午吃的在车上全部吐了出来。我站在空旷的寂静的客运中心停车场上,恍如隔世。
那天天气很阴凉,天空又是寂寥的一片。初平客运中心的停车场鲜见的干净,车辆也罕见的少,落廓得我下了车后,四处找不到三轮车载行李回学校,蓦然地停下来了。
前方十几米远的石阶上,两个男子漫无目的地蹲了下来。他们其中一人的刘海很整齐,眉目也是端正,眼睛清澈得好像一碗水可以见到底一样,还穿着一件熟悉的天蓝色运动衫,我完全不知所措地被他吸引停了下来。
按理说去了一中,你不会再回客运中心了。你会在枣泥镇车站搭中巴车到初平县城最郊区的一个均圩镇下车然后转上城郊公车,这样直接就可以回到一中大门了,方便又实惠。
果然那个人不是你,我用力凝望,他还是无动于衷。最后我慢慢拖起行李,走出了客运中心。
我拖着沉重的行李又回到了四中安静的大门口下。深秋的凤凰街尾,在初平市第四中学的一校门口,在那棵茁壮挺拔的大榕树下,飘落了满地枯黄的落叶,小鸟在枝头上快乐地追逐,声音清脆宛如风铃,悠扬地飘荡在四中的天顶。
我抬起头,看着熟悉的校匾,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千回百转,还是回来了。
那一刻,我还幻想:当我把行李拖回校园,周希你也回来了。你又一个人在操场发球疯,玩着闹着,突然心有感应一样转过脸来,阳光灿烂地对我微笑。然后又没心没肺极其鄙视一般的跟我大吼:“明天,你怎么才回来!”
可是当我一次又一次的把沉重的行李沉重地拖回宿舍,站在熟悉的公告牌下,所有路过的面孔,都陌生了。我低着头看着深秋校园满地枯黄的落叶,不要任何人帮忙。
我把行李全部拖回宿舍楼,住进了Lily 的宿舍。在第二节晚自修背上书包尾随唐易发回到了原来高三5班灯火通明的教室,唐易发的第二个高三毕业班,现名高三6班。同学们都很好奇,齐刷刷的把头转回教室后面观看我,我自始之中看着自己的新课桌,没有抬头迎接任何一寸目光。
听Lily 说,学校吸取我们届惨训改变了对他们届的高考作战方略。
四中的文理分科向来注重平衡,弄得应有的文科优势得不到发展,直到我们届败得惨绝人寰才终于大彻大悟。像四中这样基础薄弱的学校,学生是很难跟重点高中的莘莘学子比钻研的。但是勤能补拙,天道酬勤,我们死记硬背还可以创造出自己的一点成绩。所以05届分科的重点偏向了文科,理科只有4个班,文科多出2个。
对快慢班的分班策略也改变了。以往为了给成绩好的同学创造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又把成绩优劣的矛盾降到最低点,习惯上把成绩较好的一堆人平分成两个基本班,彼此竞争;再把成绩纪律都不怎么样的一堆人平分成两到三个不等的非基本班,再彼此竞争。但现在,高三主管把这届高二期末考试成绩排在年级前50名的学生集中到了一起特别照顾,由原来高二5班班主任刘源一门心思培植,学校的女强人刘副主任上政治课。
接下来再把中等成绩的一堆人组成一个中班,毗邻高三9。最后再把剩下的一堆人依次拨下去,直到拨完,用政治术语来说把成绩的贫富差距明显划分开来了。
为了好管理,高三主管还调整了教室位置,把高三1、2两个理科基本班一起调下二楼集中管理,以致三楼的教室门牌号都往后移了一位数字。所以高三5变成高三6了,但是班主任还是唐易发。也只剩唐易发了,其他老师都变了,听Lily 说几乎都是跟着05届一起上来的。
都是05届的了,已经没有04届任何事,04届已经在2007年那个夏天变成了过去式。
我再也闻不到熟悉的味道。我再也找不回原来的样子。
所以我跟着唐易发回到了原来高三5班的教室。
我想着只要我咬紧牙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门心思熬下来,半年苦闷的日子很快也会像日历一样,轻轻一掀就过去了。明年的8月,我将志得意满地重新收获一份重量级的录取通知书。我跟周希还能在大学路口再重逢,我们还能再像十年前9月开学的某一天一样,一起背着沉甸甸的书包高高兴兴地上学堂,我们还有很多阳光灿烂的日子。
可是我好不容易安静了两个月的眼圈,一走回四中的校门,迎面又给秋风吹红了。
离开一中那天早上,当时以为看过你一眼,知道你过得怎么样,心里就能宽心多了,可是第二天我又不可遏制的颓废了下来,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存在一样不知道明天怎么走下去。我没有了知觉一样的一直在家里躺着,那段日子就好像高考结束离开学校时候的感觉一样飘渺,可是那种感觉又比高考结束离开你的时候熬心多了。那个时候是因为毕业了失去了你的消息而牵挂,可是当我终于知道你的决定了,并且又见过你回来了,我却总是感觉仿佛就这样与你分开了,一点重聚的希望都没有了。为了先放下对你的感情,我迟迟不肯回学校,我麻木地把自己扔进了睡梦两个多月,把自己麻木地扔进那与死完全没有区别的的日子里有两个多月,让自己对生活毫无感觉,才终于不至于想起你来那么揪心了。
可是一走回四中的大门,看见熟悉的曾经焕发你浑身气息的角落,我爱你的刚哄入眠的心又像海潮一样翻腾回来了。我多想你还在身边,在这个冷风肆虐的深秋给我一个温暖的微笑,吵吵闹闹我都会倍感温馨。
不太记得是高二什么时候的事了,有一天中午,我身体不舒服,吃了午饭后打算出去买药,顺便提了个开水壶去打开水。当时走下操场就看见你在男生宿舍楼101宿舍跟体训班的男生嬉笑玩闹起来了。起初我不在意,随意掠了一眼,继续往校门口走。不想你提着个粉红色花瓣图文的开水壶从宿舍颤笑如花地走了出来,并且目标明确地向我走来。
宿舍里的一窝人立马炸开锅了一样把头挤出窗户都朝我看过来,表情诡异得令我毛骨悚然。我顿觉大事不妙,绕道要走开。
你却三步并两步跨过来拦住了我,眉开眼笑地把开水壶提起来推给我。我看也躲不过,便想伸手接算了。101宿舍窗户的一堆人头立马贼眉鼠眼地大笑出声来,首当其冲顾小亮,一边笑一边带头喊叫:“别帮他打,别帮他打,千万别听他的。”
我左右看看,没有主意,停在了地上。
你却装聋不闻,不停地笑着把水壶往我面前推,还义正言辞地说:“快点拿着,也别听他们的。”
说完好像被顾小亮听见了,一伙人又泛滥起来,不约而同脱口而出:“别听他的,别帮他打。阿八你欺负人家明天儿人小个啊。”
弄得我撑着伞提着个水壶在过道上尴尬极了,我怎么跟你说我可能很久才回来的,你都不听。硬是把水壶塞给我后满脸胜利笑容地走回宿舍了,回到宿舍门口就被顾小亮义愤填膺冲出来撞摔了一跤。
结果我当真老半天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已经1点钟,大家都安静下来午睡了。我从一校门走回二校门,一个人影都不见了。二校门的门卫同志也不知道哪里巡逻去了,关了大门,闪开着小门。我一手撑伞一手提着两壶重重的开水从二校门的偏门慢慢走回来,心想你们多半也安静下来了,等下走上你们宿舍楼前的羽毛球场,把水壶放在你们宿舍门口前面两三米这样远的地方就走了。岂知你还没睡,我一走过第二门卫室马上就看见了你跟顾小亮,赤裸了上身,各自只穿着一条篮球短裤,一人一只日字凳正襟危坐在宿舍门口两边。一见我回来,马上动作一致地扒开了两条大腿,把腰杆挺直起来,胸膛抬高起来,两只手像螃蟹一样的张开搭放在大腿上,拉长了浑厚的声音,鬼哭狼嚎仰天惨叫:“明天儿啊,你--还--用--不--用--用--不--用--给--我--们--喝--水--呀--”
值日老师听到声音,从不远处拔腿飞奔过来,我大惊失色,丢下水壶一溜烟跑回了宿舍。
还有一次,是高三暑假回来补课的时候了,那天也是天气极其闷热的晚上,你跟顾小亮两个变态又闹旱灾,晚休预备铃响了还迟迟不肯回宿舍睡觉,端了两个大狗盘跟丐帮十八代长老似的赖在小卖部门口撒野。
四中的小卖部是学校一个体育老师开的,人称波叔,闲得肾疼,每天就两三节体育课,集队简单的做几分钟热身运动,步都懒得跑一圈,一节课就上完了。他要不回铺子卖东西,要不坐在树荫下看学生自由活动,跟学生吹牛,所以大家都还跟他聊得来。波婶听说原来也是一人民教师,教了几年小学就弃文从商,一心一意当老板娘了。她也每天闲得肾疼,除了坐正椅上收钱,基本没事可干。学生们都不是怎么喜欢她,还老笑话波叔挨她欺负,对老婆三从四德,波婶说往东,他绝对不敢走西,比小波都听话。所以学生们整天欺负波叔和气,却难在波婶面前讨到便宜。那晚我刚好去小卖部买东西,又撞上你们去骚扰波婶。晚休已经熄灯了,你和顾小亮两个变态还不睡觉,端了两个大大的狗盘站在门口直喊饥渴难耐哀求老板赏口水喝,岂料波叔不在,给波婶像赶鸭子似的赶了出来。羞愤得你没完没了的一路大喊着回宿舍:“看来你一定要我买包方便面才肯给我们水喝了!”然后你们回宿舍借了两块钱,买了最便宜那种,付了钱才发现小卖部的开水差不多倒完了,到你们的时候,每人只剩下小半碗,你们气不过依然毅然决然把面泡了,渴了一个晚上。
最变态的是你第二天天没亮又爬起来打球,早读上课回到教室,开水又被抢光了,你青面獠牙怒不可遏痛骂值日生,直到陆乐容回教室才拦住你。他用责备的语气看着你说,你要理解人家大姨妈来了不方便,没有那么大力气抬那么多水回来给你当尿喝。以致你跟小辰总是特别助人为乐,经常抢着去抬开水。特别是有美女下来喊的时候,丢下试卷卷袖子抬桶就跑出去了。还不知羞耻地边走边哼“学习雷锋好榜样……”
……
现在已经物是人非。
操场已经没有你的足迹,男生宿舍楼的二楼走廊上,还有二校门进口的101宿舍,已经没有你的剪影。食堂里你经常排队领饭的1号窗口,打完饭转身过来多少个人,都不是你了。每节课下课还常常傻傻地望着窗外走廊发呆,张望了一个课间又一个课间,连个似曾相识的背影都没有出现过。后来几经挣扎,有一天中午午休铃响后,整层高三教学楼终于安静下来没有那么多人了,我才忍不住过去看了看你毕业前的教室。第四组角落的位置还在,还是孤伶伶地坐一排躲在角落里,桌面叠着几本薄薄的书,已经不知道是谁的座位了……时光在我的世界里安静了,青春再姹紫嫣红在我眼前都浅淡了。
唐易发成了旧时光的唯一关联人。
这个关联人依然抑郁不得志地待在基层里,今年变本加厉上3个班地理课。每天至少三节课,讲得他口干舌燥,还得早中晚回来看纪律,稍一放松,学生又不听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