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伊始,早上阳光灿烂。大河两岸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样子,河水重新涨到了往年的高度,像以前一样欢快地流淌着。太阳暖融融的,仿佛用一根根细丝把禾苗拔出地面,给大地穿上了一身绿衣裳。
天一亮,鼹鼠和河鼠就从床上爬起来了,一年一度的游艇季节即将来临,大家都在忙着作准备。给船上漆、修理船桨、修补坐垫、寻找带钩子的船篙,等等。鼹鼠和河鼠一边吃早饭一边兴高采烈地讨论当天的计划,忽然外面传来了重重的敲门声。
“真讨厌!”河鼠把鸡蛋塞得满嘴都是,极其不耐烦地说,“鼹鼠,好伙计,你吃饱了,你去开门,看看谁来了。”
鼹鼠站起来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又惊又喜。然后,鼹鼠一下子跑回客厅,拉开客厅的门,一脸严肃地对河鼠说:“老獾先生来了!”
这可真是一件大事,老獾难得亲自登门拜访别人,他几乎不会主动接触任何人。而且,如果其他动物有急事找他,也只能选择偶遇的方式,比如在清晨或黄昏的时候,趁老獾坐在树下休息,偷偷跑过去“偶遇”他。如果走到野树林深处,去他家里特地拜访,那可是要冒一定风险的。
老獾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屋里走,进去之后,站在屋里一动不动,用异常严肃的神情向鼹鼠和河鼠宣布:“时间到了。”河鼠听了以后,手不由得抖了一下,连吃饭的勺子都掉到桌子上了,嘴巴也张得圆圆的,小心翼翼地问:“时间?什么时间?”说完,还瞟了一眼炉台上的钟。
“或者你应该问‘谁的时间到了?’”老獾不慌不忙地回答,“当然是癞蛤蟆的时间!原来在野树林的时候,我就说过,等过了冬天,一定要好好地给他上一课,管教管教他。今天,我就是来兑现诺言的。”
“老獾先生说得没错,是癞蛤蟆的时间到了!”鼹鼠高兴地说,“乌啦!上次在老獾先生家,大伙儿确实说过,要给癞蛤蟆一点教训,咱们现在就去,我想起来啦!大家是要去教训教训他,让癞蛤蟆清醒清醒!”
老獾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来,接着说:“据可靠消息透露,说今天上午,又有一辆大马力的新汽车要开到蛤蟆宫让他试车,可以任意选购或退货。也许癞蛤蟆现在正忙着试穿他那套丑陋无比的车服呢。癞蛤蟆本来还不难看,可一穿上那些奇装异服,怎么看怎么像怪物,头脑正常的动物见到他,一定会吓得晕过去的。咱们得赶快行动,要不就晚了。你们俩和我一起去趟蛤蟆宫,一定得救救癞蛤蟆。否则,他非把自己毁了不可。”
“说得太对了!”河鼠跳起来喊道,“咱们得赶紧去救救那个可怜虫!要把他引入正轨啊!不能再让他这样执迷不悟下去了。我们要努力改变他,让他变得懂事一些,成熟一些。否则,咱们就再也别理他了!”
老獾一行人出发上路,去完成一项正义的使命。老獾走在最前面,河鼠、鼹鼠依次走在后面。动物们结伴同行时,几乎形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就是排成竖行前进,因为采用这样的方式走路,万一遇到什么麻烦或者危险,他们之间就可以互相支援协助。
他们来到蛤蟆宫前面的大车道上,老獾果然没有猜错,蛤蟆宫前面真的停着一辆闪闪发光的大型号汽车,车身按照癞蛤蟆最喜欢的颜色,全部被漆成鲜红色!
老獾他们刚走到门口,大门猛地从里面拉开,癞蛤蟆走出来了。只见他脸上戴着护目镜,头顶上戴着便帽,脚上穿着长统靴,身上裹着一件又肥又大的外套,摇摇晃晃、神气活现地从台阶上走下来了。一边走还一边往手上戴手套。真可谓全副武装啊!
“嘿!伙计们,你们来了,真是太好了!”看到他们,癞蛤蟆兴冲冲地喊道,“你们来得正好,跟我一块儿出去兜兜风吧,试试我的新车,咱们一起痛快--痛快--呃--痛快--”
可是,一看到鼹鼠他们几个一脸严肃、一言不发的表情,癞蛤蟆的热情瞬间被浇灭了一大半,连说话都变得吞吞吐吐、底气不足了,邀请只说出一半就咽回肚子里了。
老獾迈着大步向台阶上走去,对身后的河鼠、鼹鼠吩咐道:“把他带回屋里去。”
河鼠、鼹鼠两个人按照老獾的话,把癞蛤蟆一路推搡到门里。任凭癞蛤蟆怎样挣扎、抗议都不理会。老獾扭头对驾驶新车的司机说:“恐怕今天没有你什么事了,癞蛤蟆先生已经改变主意,决定不要这辆车了。这也是他最终的决定,所以,你不用等在这里了。”交代完毕,老獾转身随着河鼠他们走进屋里,然后关上身后的大门。
四个人都到客厅里,老獾对癞蛤蟆毫不客气地说:“你给我听好,现在你先把身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脱掉!”
“我不!”癞蛤蟆气冲冲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呢?还讲不讲道理了?你们得给我好好解释清楚。”
“好吧,不脱是吧,鼹鼠、河鼠,你们两个帮他脱!”老獾发出短促有力的命令。
癞蛤蟆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又踢又踹,又喊又叫,河鼠、鼹鼠最后没有办法,只好把癞蛤蟆按在地上,这才把他制止住。河鼠骑在他身上压住他,鼹鼠在一侧一件一件地扒下他的驾驶服,然后他们拎着他站了起来。癞蛤蟆被剥掉了“华丽”的装束,那股大吼大叫的嚣张气焰几乎消失不见了。现在,他和原来一样,只是一只癞蛤蟆,不再是公路灾星。面对朋友们的“粗暴行径”,癞蛤蟆也无可奈何,只能无力地干笑,用求饶的眼光,看看老獾,看看鼹鼠,再看看河鼠,好像明白了自己当下的处境。
“癞蛤蟆,你自己应该明白,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老獾厉声训诫说,“我们劝了你那么多次,可你从来不当回事。你尽情地挥霍你父亲留下的钱财。开车像疯子一样,横冲直撞,还和警察大吵大闹,简直是在为动物界所有的同伴抹黑。你想独立、想自主都没错,但我们决不允许自己的朋友像个傻瓜一样被人玩弄在股掌之中,做一些愚不可及的事情,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已经严重出轨了。你在许多方面都是很优秀的,我不愿意过分苛求你。为了让你变好,我要再试一次。现在,你跟我去吸烟室,我得好好和你分析一下你的所作所为。等你再从那间房里出来时,我们希望能够看到一个全新的癞蛤蟆。”说完,老獾使劲抓住癞蛤蟆的胳膊,把他带进了吸烟室,并随手把门关上。
“老獾这是在白费功夫。”河鼠不屑地说,“给癞蛤蟆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根本没用。当着老獾的面,他会满口答应,可是等我们一走,他又会胡作非为了。癞蛤蟆就是本性难移。”
鼹鼠、河鼠舒舒服服地在扶手椅上坐着,静静地等候结果。那扇大门关得紧紧的,老獾忽高忽低的训话声时不时地从门里面传出来,高低相间,滔滔不绝。过了一会儿,又隐约听到老獾的训话声不时地被拉长的抽泣声打断,那哭声显然是从癞蛤蟆心底发出来的,癞蛤蟆心肠软,重感情,很容易--暂时地--被别人的观点说服。
大概过了三刻钟,门从里面开了,老獾拖着癞蛤蟆从里面出来了,一脸严肃的样子,而癞蛤蟆却是一副软弱无力、半死不活的样子。身上的皮肤松垮垮地搭拉着,双腿颤抖,走路都不稳,他被老獾那番语重心长的劝说打动了,腮帮子布满了一道道泪痕。
“癞蛤蟆,坐在这里,”老獾指着对面一张椅子,温和地说,“鼹鼠、河鼠,我要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癞蛤蟆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他刚才郑重地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玩汽车了。”
“这真是太好了。”鼹鼠一本正经地说。
“的确是一件好事,”河鼠犹犹豫豫地说,“只是--只是--”河鼠一边说话,一边用眼睛紧紧盯着癞蛤蟆,仿佛看到,在癞蛤蟆那仍然悲伤的眼睛里,有一道亮光闪过。
“癞蛤蟆,现在,我还要你做一件事,”老獾心满意足地继续说,“癞蛤蟆,你当着鼹鼠、河鼠他们俩的面,把刚才你在吸烟室里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你说过,你对自己过去的行为感到后悔,认为那样做太愚蠢了,是不是?”
很长一段时间,癞蛤蟆一言不发。老獾、鼹鼠、河鼠都在默默地等待着。癞蛤蟆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最后,他终于出声了。
“不是!”他沉着脸,理直气壮地说,“我不后悔。我过去所做的事情都是光荣的,我为过去,为自己感到骄傲。”
“癞蛤蟆,你说什么?”老獾气急败坏地喊道,“你这个说话不算数的浑蛋!刚才在吸烟室,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明明告诉我--”
“是,是,是,刚才在屋里,”癞蛤蟆不耐烦地打断老獾,“在屋里的时候,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亲爱的老獾,你口才那么好,说的话又动人又可信,把你的观点说得有理有据,我当然全听你的,你知道这一点。可是这之后,我又把事情从头到尾认认真真地琢磨了一遍,我发现,对于我过去的举止,其实我一点都不后悔。过去的一切经历都是有意义的。”
“按照你这样说,”老獾生气地问,“你刚才答应我再也不碰汽车的话,也不算数啦?”
“当然不能算数!”癞蛤蟆义正言辞地拒绝,“恰恰相反,我现在诚实地告诉你,要是我现在看到一辆汽车,我一定二话不说,直接开走!”
“看吧,我早知道会这样。鼹鼠,我没说错吧?”河鼠对鼹鼠说。“那好,看来只能这样了。”老獾站起来,坚决果断地说,“既然好言好语劝告你没用,那我们就只好来硬的了。我原来还想不会走到这一步,看来今天是在所难免了。你原来不是一直邀请我们三个来你这漂亮的房子里住一阵子吗?现在,就这样定了。等哪天你把自己的想法改对了,我们再离开,否则,就永远住下去。鼹鼠、河鼠,你们俩先把癞蛤蟆带进卧室里锁起来,然后咱们几个再好好想想办法。”
鼹鼠、河鼠遵从老獾的话,走过去拖癞蛤蟆。癞蛤蟆连踢带踹地反抗着。河鼠温和地说:“癞蛤蟆,你得明白,大家这样做都是为了你好,你现在生了一场疯病,被汽车迷得晕头转向,可能你自己不觉得,可是,咱们这些朋友可是清楚地看到了你这个疯病的危害性。虽然治病的过程很难受,但是你想呀,等你好了,咱们四个又可以像原来那样在一起玩儿了,一块儿坐马车,一块儿探险,多好呀!”
“癞蛤蟆,你放心,在你治病期间,我们会为你打理一切的,你真的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挥霍你的钱财了。否则,迟早有一天,你会一无所有的。”鼹鼠也说。
“再也不能看着你和警察胡闹而不管不顾了。”河鼠一边把癞蛤蟆往卧室推一边说。
“对,不能再让你一星期一星期地长住医院,任凭那些护士摆布了。”在最后锁门的时候,鼹鼠又补充了一句。
把癞蛤蟆安置好了,河鼠、鼹鼠下楼。身后还不时地传来癞蛤蟆的叫骂声。然后,三个朋友集合开会,针对癞蛤蟆的情况商议对策。
“看来癞蛤蟆这件事情有点棘手啊,”老獾叹了口气说,“我还从没见过癞蛤蟆对什么事情这样执着过。不过这次,咱们一定不能妥协,不能对癞蛤蟆心软。我们要看紧癞蛤蟆,时刻保持警惕。从今天起,咱们轮流值班,直到癞蛤蟆彻底醒悟过来为止。”
于是,他们安排了值班。晚上,每只动物轮流在癞蛤蟆的卧室里过夜,白天也轮流看着他。老獾、河鼠、鼹鼠三只动物为了让癞蛤蟆变好,费尽苦心,尽忠职守,对癞蛤蟆丝毫不敢懈怠。开始,对癞蛤蟆也无计可施,尤其是他那股疯劲上来,会把卧室里的椅子横七竖八地摆成汽车的样子,自己蹲在最前面,身子前倾,两眼死死盯住前方,嘴里发出粗鲁可怕的声音。最疯狂的时候,他还会翻一个大跟头,直挺挺地躺在乱七八糟的椅子上,获得短暂的满足。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癞蛤蟆走火入魔的程度越来越轻了。河鼠他们几个一直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转移癞蛤蟆的注意力,可癞蛤蟆似乎对其他的事情都提不起兴趣。他变得越来越沉默,心情也越来越低落。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上午,轮到河鼠值班。他上楼去换老獾休息,却看到老獾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急冲冲地出门。老獾此时迫不及待地要去他的树林散步,遛腿,顺便去地下看看他的家。他在门口对河鼠说:“癞蛤蟆还在床上睡觉,也没有听清他说什么,只说:‘噢,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什么都不需要。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我就会好的,你们别担心……’河鼠,你可要加倍提防他啊!癞蛤蟆表现得最安静乖巧的时候,也就是他最狡猾的时候。他肚子里一定在想什么鬼主意。我太了解他了。好了,现在我必须走了。”
“亲爱的癞蛤蟆,今天感觉怎么样?”河鼠走到癞蛤蟆的床边,亲切地问道。
大约过了好几分钟,一个微弱的声音才响起来:“亲爱的鼠儿,谢谢你!你能这样关心我,真好!不过你先回答我,你好不好?鼹鼠老兄呢?他好不好?”
“噢,我们都好,”河鼠愉快地答道,听到癞蛤蟆主动问候大家,河鼠完全放松了警惕,他继续说,“刚才老獾和鼹鼠一起出去散步了,要到中午吃饭的时候才会回来。所以,今天上午就剩咱们两个了,咱们俩可要过得开心点。我会尽力让你快乐起来的。好伙伴,快起来,这么好的天气可不适合赖床,高兴点!”
“亲爱的河鼠,你真善良,”癞蛤蟆喃喃地咕哝,“可是,你太不了解我目前的处境了。我现在怎么高兴得起来呢?我连跳下床的力气都没有了,恐怕以后永远不能下床了!不过别为我担心。我不想增加你们的负担,恐怕也不会拖累你们太久了,我希望自己和你们都能很快解脱。”
“你说得对,这是大家都希望看到的。”河鼠诚恳地说,“这段时间,大家都很担心你。你能说出这番话,我真是太高兴了。无论什么麻烦总会解决的。外面阳光这么好,又到了划船的季节了!说到这里,癞蛤蟆,我得向你抱怨一下,其实我们不是嫌你麻烦,可我们确实因为你不得不待在这屋子里,错过了许多乐趣!”
“不过,恐怕你们还是嫌我麻烦,”癞蛤蟆懒洋洋地说,“这些日子,你们一直为我操心,时间久了,肯定会厌烦。这一点我很能理解。我不该再给你们带来困扰,是我拖累了大家。”
“没错,你确实是个累赘,”河鼠心平气和地说,“不过,从今天起,只要你能够改过自新,做一只通情达理的癞蛤蟆,那么,无论我们为你做多少事都是值得的。”
“既然这样,那么鼠儿,我求你一件事,也许是最后一次求你了。”癞蛤蟆虚弱无力地说,“你现在快--快到村里去一趟--帮我找一个大夫--算了吧--也许已经来不及了。还是不要麻烦你们了,就让我听天由命吧。”
“怎么回事?你请大夫做什么?”河鼠连忙问道。他走到癞蛤蟆跟前仔细地观察他。癞蛤蟆安安静静地平躺在床上,有气无力,脸色也变了。“最近,你一定察觉到了……”癞蛤蟆喃喃道,“啊--也许没有--你怎么有空注意这些?也许到了明天,你就会埋怨自己,‘唉,我要是早注意到就好了!我要是能想点儿办法就好了!’还是算了吧,那样太麻烦你了。你就当作我没有说过这些话吧。”
“癞蛤蟆,你听我说,”河鼠的语气明显慌张起来,“你如果需要大夫的话,我一定会去帮你请的。可是,你看起来没有那么严重啊,咱们还是聊点开心的事情吧,转移一下注意力。”
“亲爱的朋友,”癞蛤蟆苦笑着说,“仅仅靠聊天,是治不好我的,恐怕大夫也束手无策。不过,死马当成活马医吧。总得抱最后一点希望,不是吗?还有一件事,你去请大夫的时候,顺便也帮我把律师找来吧--我实在不想再麻烦你们了,不过我忽然想到,大夫家离律师家很近,一起请来的话会方便很多。有一些事情,我们必须要面对,无论这件事情好不好,无论我们愿不愿意,哪怕消耗很多精力都要去面对。”
“把律师请来!哎呀,看来癞蛤蟆病得不轻啊!”河鼠惊慌失措,急匆匆地走出卧室,出门前还记得把门认真地锁好。
从癞蛤蟆家出来,河鼠把刚才癞蛤蟆说的话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不巧的是,老獾和鼹鼠都不在,也不知道找谁商量。
“还是小心为上,”河鼠思考了片刻,自言自语地说,“虽然癞蛤蟆以前也好端端地把自己的病想得太重,可是从来没有说过要请律师呀!看他刚才的样子,好像这次真的病得很重,我最好还是听他的话跑一趟,把大夫请来,他到底有没有生病,到时候就真相大白了,他要是没事,医生肯定会狠狠地骂他,然后再说一些‘不要胡思乱想,自己吓自己’的话安慰他,这倒不是一件坏事。我就顺了他的心思,把大夫找来,反正离着也不远。”于是善良的河鼠撒腿向村子跑去。
癞蛤蟆一听到落锁的声音,立刻轻手轻脚地从床上爬下来,跑到窗口,注意观察河鼠的一举一动,一直看到他跑出马车道不见踪影为止。接着,癞蛤蟆放声大笑,随手抓起被扒掉的衣服,迅速地穿上。然后,拉开梳妆台下面的一只小抽屉,取出钱,把衣服上所有的口袋都塞得鼓鼓的。接下来,他把床单结成一根绳子,其中一端牢系在窗框上。然后,他顺着绳子爬出窗口,轻轻地滑落到地面上,朝着和河鼠相反的方向走去。他得意忘形地吹着口哨,迈开大步,向远处走去。
中午这顿饭,河鼠吃得闷闷不乐。老獾和鼹鼠回来后,河鼠把上午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他们。老獾大怒,用极其刻薄的口吻,粗暴地批评河鼠,就连一向维护朋友的鼹鼠,也情不自禁地说道:“鼠儿,你一向精明,这次怎么糊涂了!当然,癞蛤蟆更可恶,居然连好朋友都骗!”河鼠听了这话,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他当时装得太像了!”河鼠沮丧地说。
“你被他骗惨了!”老獾气冲冲地说,“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他现在已经逃远了,连个影子都见不到!眼下最坏的情况是,他总是爱耍小聪明,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什么荒唐事都干得出来。眼下唯一的好处是,我们恢复自由了,不用整天把时间花费在癞蛤蟆身上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在蛤蟆宫再住一段日子,癞蛤蟆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我猜,要么他被担架抬回来,要么被警察押送回来。”
老獾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他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也说不准,癞蛤蟆要在外面逗留多长时间,经历多少磨难,才能重新平安地回到祖先给他留下的这座房子里。
而此时此刻,那个没心没肺的癞蛤蟆正得意忘形、迈着大步轻松地走在公路上,离家已经有好几英里了。开始的时候,他为了摆脱河鼠的追踪,特地走小路,穿过一块块田地,换了好几次路线。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彻底摆脱他们,再也不用担心被抓回去了,心情愈发愉悦。太阳正笑盈盈地和自己打招呼,整个大自然和自己的内心都在合唱一首歌,赞美自己的聪明智慧。癞蛤蟆此时心满意足,一路上手舞足蹈,喜不自胜。
“这次做得太漂亮了!”他笑着赞美自己,“我这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以智取胜!就是委屈河鼠了。哎呀,老獾回来非得狠狠骂他一顿不可!其实,河鼠人不错,也有很多优点,就是脑袋瓜子不灵活。也难怪,他从小就没受过教育。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亲自出马,好好培养他,非让他改头换面不可。”
癞蛤蟆现在满脑子都是高傲自大的想法,他抬头挺胸地往前走,径直来到一座小镇。在大路的正中间,横挂着一个“红狮饭馆”的招牌,癞蛤蟆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急匆匆地从家里逃出来,还没有来得及吃早饭,走了这么久,都快饿死了。他急切地走进小饭店,要了一份最好的午饭,坐在咖啡室里,吃起来。
饭刚吃到一半,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从大街上传来,癞蛤蟆浑身一震,不由得全身发抖。那是汽车的声音!那辆汽车逐渐开近,最后停在小饭馆的院子里。癞蛤蟆抓紧桌腿,心里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没过多久,车上那些人下来了,也坐在小咖啡室里用餐,他们边说边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大谈特谈上午经历的事情,不住地夸赞那辆漂亮的汽车,讲述其性能如何如何好。癞蛤蟆带着崇拜、羡慕的心理仔仔细细地听着,终于忍不住了。他走到柜台付了账,悄悄地溜出咖啡室,走到院子里。“一眼,我就看一眼,”他自言自语地说,“看看又不会有事!”
那辆汽车就停在院子当中,没人看管,马厩工人和其他随从都在里面忙着吃饭。癞蛤蟆慢慢走进汽车,围着它转了一圈,仔细地打量它,评判着,思考着。
“看着不错,就是不知道开起来怎么样。”癞蛤蟆喃喃自语。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癞蛤蟆已经不知不觉地握住了车把手,转了一下。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对汽车的狂热又被唤醒了,这种热情深深地攫住了他的身心。一切就像在梦里一样,他在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就坐到了驾驶座上;拉动了操纵杆,开着车在院子里兜了一圈,然后就冲出了大门。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汽车,连基本的思考能力都没有了。不管是非对错,也不去担忧自己的行为会引发什么严重的后果,只想着自己能开汽车就可以。他一脚踩下变速档,汽车在公路上飞快地奔驰起来。穿过街道,越过旷野。这时,他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在脑后了,只记得自己又变回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癞蛤蟆了。在路上威风凛凛、不可一世,俨然一副大陆霸主的模样。他是魔鬼癞蛤蟆,人人都躲着他走,除非谁不想活了,想死在他的车下。他一面开着汽车飞奔,一面放声高歌,汽车发出的“滴滴声”倒像是在应和他似的。癞蛤蟆不停地往前开,车轮碾过一里又一里土地,他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只是为了充分享受开车的快感,乐在当下,根本不考虑以后会带来什么严重后果。
“照我看,”首席法官激动地说,“这件案子一目了然,最让我们头疼的就是,我们该采取什么措施来严惩这个无耻的偷车贼!虽然被告的犯罪证据确凿,但是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仍然不知悔改。对于这个无可救药的无赖,我们必须让他尝尝厉害。下面我来陈述他的罪行。第一,他确实偷了一辆汽车,而且价值不菲,已经构成犯罪;第二,他胡乱驾驶,严重危害到社会公众的安全;第三,他亵渎警察,行为粗鲁。书记员先生,请如实告诉我们,针对三条中的每一条罪行,我们所能给出的最严厉的惩罚是什么。犯人没有任何假定无罪的机会,这是显而易见的。”
书记员用钢笔刮了刮鼻子,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人们认为偷汽车是最严重的犯罪行为,想法并没错。不过,对警察无礼应受到最严厉的惩罚。盗车罪应判处十二个月有期徒刑--这是小惩大诫;疯狂驾驶应判处三年有期徒刑--这也是酌情处理;而最严重的罪行--冒犯警察则应判处十五年有期徒刑,他辱骂警察,行为恶劣。三项罪罚加在一起,总共是十九年!”
“很好!”首席法官说。
“我还有一个想法,您干脆把对犯人的监禁凑一个整数吧,判他二十年,这样更保险,看他以后还长不长记性。”书记员又补充一句。
“我非常赞同你的想法!”首席法官赞许地说,“犯人!站起来,接受宣判。你听好了,这次总共判你二十年监禁。下次如果再看到你犯罪,无论情节轻重,一律严惩!”
随后,那些警察们毫不客气地向可怜巴巴的癞蛤蟆扑去,给他戴上手铐,把他拖出法庭。无论癞蛤蟆怎样尖叫、祈求、抗议都没用。警察们拖着癞蛤蟆经过闹市区。市场上那些无所事事的公众,一向同情通缉犯,甚至还会竭尽所能地为罪犯提供一些援助,而对那些已经确认罪行的犯人则向来是幸灾乐祸。他们对癞蛤蟆又是辱骂又是嘲笑,还朝他身上扔胡萝卜。警察们又拖着癞蛤蟆经过学校,学生们纷纷起哄,每当他们看到陷入困境的人,天真无邪的小脸上就会露出喜滋滋的神色。
之后,警察们又拖着癞蛤蟆走过轧轧作响的吊桥,穿过布满铁钉的吊闸,钻过狰狞的古堡里阴森的拱门,看到古堡上高耸入云的塔楼。随后,警察们又带他走过警卫室,因为正值下班,里面挤满了士兵,他们朝癞蛤蟆咧嘴大笑。而那些正在值班的哨兵,则发出嘲弄的咳嗽声,以此来表示他们对罪犯的轻蔑和嫌恶;之后,他们又东拐西拐地走上一段古老石级,经过穿着钢盔铁甲的武士,从面盔里射出来的恐怖目光像是能把人杀死一样;然后又穿过院子,院里用皮带拴着的凶猛的警犬,在空中胡乱地挥舞着爪子,要向他扑过来;经过上了年纪的狱卒身边,看到他们把兵器斜靠在墙上,对着一个肉馅饼和一罐啤酒打瞌睡。然后继续向前走,途经拉肢拷问室、夹指室,再走向秘密断头台的拐角,一直走到监狱最深处,在那间最阴森的地牢门前才停下来。一个年迈的狱卒守在门口,手里摆弄着一串巨大的钥匙。
“嘿,老家伙!”警官把头上的钢盔摘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大声说,“老懒虫,别睡了,快醒醒,该干正事儿了,快把这只坏蛤蟆关起来。他可是个头等罪犯,而且阴险狡诈、诡计多端。老头儿,你得把他看好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你这条老命可就保不住了!”
狱卒沉着脸点点头,用那双干枯的手按住癞蛤蟆的肩膀。拿着一串生锈的钥匙在锁眼里来回转动,巨大的牢门便“哐啷”“哐啷”地开了……就这样,癞蛤蟆彻底陷入了英格兰国土上最坚固的城堡里最戒备森严、最隐密的地牢里,变成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囚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