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章 如果可以放肆 (2)
沈锡白看向她，目光中藏着几丝怜悯。“我帮不了你，倪影。”他老实答，“去找东阳吧。虽然他不能成为令你最快乐的人，但他绝对会是一个很好的朋友。”
倪影垂眸，静默好一会儿，笑得勉强：“我知道。”
瞧她那副怏怏沮丧的模样，沈锡白真有些不忍心了。感情的事，因为没有逻辑可言，所以他并不认为自己是沈东阳的兄弟，就必须站在倪影的对立面。他只是遗憾，替东阳遗憾，替倪影遗憾。谁也没有错，所以只能是可惜。他摸摸鼻尖，随便扯过另一个话题：“等这边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们也该离开了。”
倪影回过神：“什么时候？”
“应该快了吧。”沈锡白答得模糊，笑道，“你也知道不是我说了算。不过这次待得够久了，没想到老爸终于下了这个决心。”
“回加拿大？阿婆呢？”
“阿婆自然一块儿走。所以你想见阿婆的话要抓紧啊，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他那样夸张的模样，总算让倪影的脸上又有了一点微笑。她点点头，应承下来：“好，我知道了。”
沈锡白一口喝完茶水，拍拍屁股要走人。前脚才迈出店门，又突然侧过身，对上倪影的视线，不声不响的打量了好一会儿，才舒展眉眼，说：“我还是有点佩服你的，小影子。”
倪影一怔，被他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弄得一头雾水。
“这个世界容不下太多的至情至性。”他摸摸倪影的脑袋，像是邻家兄长，眸底藏笑，带一点儿宠溺，“难得你一直听从自己的本意，不肯将就。”
倪影突然想起，不知在哪一次，沈东阳也同她说起“将就”这个词。她想，沈东阳才是真的桀骜不驯。任凭世界如何风云变幻，任凭时光怎样潮涨潮落，他一直固守着他的原则和骄傲，不肯将就。
而她，其实只是一个俗人。
“沈锡白。”倪影叫出声，朝他笑了笑，“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以前，除了总不快乐，还很不喜欢自己。可是遇见了沈东阳和夏离，我想，原来我也是值得被珍惜的。我，很害怕自己让他们失望，很害怕亲手毁掉他们给予的珍惜。”
“小孩子，怎么会那么想？”沈锡白觉得好气又好笑，继续轻轻摸她的脑袋，仿佛倪影是他的一只宠物狗，“你很好，当然值得被珍惜。但是，我们每个人都不能强求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地位永远保持第一。不要因为得到，就害怕失去。也不要因为害怕失去，就不敢去得到。”
倪影蹭了蹭他的掌心，好像回到了年幼时光。她一直梦想父亲能对她做这样宠溺的举动，然而一直没有等到。
年少时因为亲情的缺失而产生的不安、自卑、缺乏安全感等等副作用，以为已经被时光治愈，却原来始终只是被掩盖了而已。
她想要很多很多的爱去填补曾经的空白。也许有一天，会真的痊愈。
排名结果出来时，夏离有点闷闷不乐。进步是进步了，但比原先只进步了十一名，离与倪影约定的二十名相去甚远。下了课，他躲开同学，一个人趴在阳台上，也不知看些什么，心情烦躁得很。
沈东阳走出教室时一眼扫见了夏离的背影，脚步停了停，犹豫了一会，到底走过去，笑着拍拍他的肩膀，问：“在做什么？”
夏离看是沈东阳，收起“生人勿近”的表情，打了招呼。
“这次考得不错，要再接再厉。”其实在课堂点评时，他已经表扬过夏离了。却听夏离闷闷的应了一声，实在看不出什么高兴的表情来。沈东阳怔了怔，突然想起那天晚上夏离的挑战和承诺，笑着问：“怎么？不满意？”见他一声不吭的反应，笑意不禁更浓了些，安慰道：“慢慢来，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
话是如此，但夏离只怕让倪影失望。她那样介意自己的成绩，让他也难免紧张不安。“沈老师。”夏离突然看向沈东阳，“到现在为止，你觉得谁赢谁输？”
这个问题太直接，而且谈论得环境不宜，照沈东阳的习惯，大概只会一笑而过。然而这回他却是怔了怔，含笑道：“你赢了。”
夏离显然吃了一惊，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完全忘记是他先开口提及这个问题。
“中午一块儿吃饭？”沈东阳邀请。
“哦，好。”夏离下意识得点头答应。
沈东阳带他去吃小炒。“咱们俩个大男人，就不做饭了。”
夏离没有说什么。他在沈东阳的宿舍吃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午饭，而每次沈老师亲自下厨，都是因为倪影的到来。
点了菜后，两个人都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一时陷入沉默。好像倪影在时是不会出现冷场的局面的，少了一个人，场面就变得冷清。可是理论上，倪影才是后来多出来的人啊。
夏离不自觉叹气：“沈老师，你找我出来，要谈什么？”
沈东阳似乎被他的直接吓了一跳，看了看他，笑起来：“我怎么觉得我们是出来谈判的？”
一句话冲淡尴尬别扭的氛围。
沈东阳想了想，问：“你前阶段这么认真，是因为倪影？”
夏离老实点头：“我们有个赌约，如果我进步二十名，她就请我吃饭。”
“吃饭倒不是重点吧？怪不得早上闷闷不乐。”沈东阳笑，“你已经进步很快了，继续保持努力，下次月考时肯定还会有惊喜。”
夏离有些不好意思。
“不过……”沈东阳一转折，“读书不应该是为了别人，你觉得呢？”仅仅是倪影的一句话、一个小赌约，就能让夏离有这么大的动力。她对他的影响，超乎了沈东阳的想象。
现在是发展进步的一方面，朝另外一方面想，倪影在夏离心目中的地位太重要，以至于她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他的心态。而这种影响，总归是有好有坏。
甚至对于倪影来说，压力也太大了。
夏离并不知道沈东阳的忧虑。他点点头，应答道：“我会注意的，沈老师。”
沈东阳对他的保证不置可否：“夏离，我现在不是你的竞争对手。我只是你的老师和朋友，有什么问题，只要我能帮忙的，都可以来问我。哪怕是关于倪影的。”
夏离怔了怔，轻声答了个“好”。
正好菜上来了，沈东阳顺着转移话题，道：“好了，你以前在我面前都没那么拘束。吃饭吧。”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
“沈老师。”其实夏离一直在犹豫，终于鼓起勇气问出口，“我看不明白，倪影究竟是怎么想的。”
沈东阳放下筷子，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不要太高看她。她也只不过比你大三岁，而且在感情上没什么经验，也是很蠢的一个人。”
夏离笑出声。
“别着急。你得给她时间。”严格上来说，沈东阳和倪影好一阵子没有深入谈话了，因为倪影的刻意躲避。而正因为此，沈东阳明白了她的真实内心。
这个傻姑娘，喜怒哀乐都表现得那么明显。
虽然不知道在清明前后，短短几天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倪影的任何选择，沈东阳都会尊重。
昨晚上，沈锡白突然找沈东阳聊天，七拐八拐之后终于绕到主题。他说：“影子好像是喜欢上你的学生了。”他遇见他们两个在一起好几次。她望向那孩子的眼神，让人一看就明白了。
沈东阳一怔，苦笑道：“其实我已经猜到了。”
沈锡白翻了个白眼，给他一拳，鄙视之：“你真没用。”
“这是她的选择。”
“男人有时候不能太绅士的。”沈锡白狠狠瞪一眼自己的堂弟，有怒其不争的意味，“你看，到手的媳妇弄丢了吧？”
沈东阳无奈。
“不过我觉得你还可以再争取一下。”沈锡白摸着下巴，“小影子估计是刚刚动心，正纠结着呢。对方实在还是个孩子，她也不忍心下手啊。”
“胡说八道什么呢。”沈东阳哭笑不得，“我像是趁虚而入或者是蓄意破坏别人感情的人麽？”
沈锡白斜睨向他，打量一会儿，慎重其事的点头：“像。”
换来沈东阳毫不客气的一拳。
沈锡白揉着肩膀，不知死活继续道：“你好歹是那小孩子的老师，就不担心学生早恋问题？”
“这个问题确实比较棘手，我会找夏离谈一谈的。”
沈锡白得寸进尺：“那你就不找小影子谈一谈了？”
“……有些人，只能做朋友。”沈东阳想，他不是不觉得难过，也不是一点都无所谓。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女孩子，倒是让自己的学生追走了。怎么看，这关系都让人尴尬。
然而他从来不是斤斤计较的性子，对待感情也比较洒脱。只希望那个敏感却执着的小姑娘能幸福，就好了。
沈锡白对他的回答嗤之以鼻，摆摆手就走了。
夏离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直视沈东阳：“沈老师，你怎么知道我赢了？”事实上，他本人却是一点底都没有。“……倪影，找你说什么了？”
“她最近都没有主动联系我。”沈东阳看向他，笑容温和，却藏着遗憾，“所以我知道了她的意思。”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夏离不能相信。
“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说的。”
沈老师的理论太高深，夏离一时领会不了，但有一点让他雀跃。他问得甚是小心翼翼：“倪影，真的选择我了吗？”
“给她时间。”
夏离微微蹙眉。他当真不明白，既然不是选择沈东阳，那获胜的应该是他呀。难道……倪影两个都不要？
沈东阳见状，怕他又胡思乱想想岔了，耐心解释：“她需要想清楚，是不是该迈出这一步，并且，能不能承受迈出后的责任。”
难道不是彼此喜欢，就足够理由在一起了麽？至于在一起后怎么办，夏离却是不知道。
三月至末，春天算是过去了大半，初夏的气息悄悄开始酝酿。
距离沈锡白与她对话的时间又过去了一个多星期，倪影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联系沈东阳。又或许是沈锡白已经同沈东阳有了交流，反正这一阵子，沈东阳像是失踪了一样，完全失去踪影。
倪影无声叹息，抬眸就见着夏离傻傻盯着她。前几天被发现了还会假装不好意思，如今越发赖皮了，咧开嘴笑，好似很光荣得意的样子。
“我说，你乖乖做作业好不好？”倪影没好气道。
“我在做啊。”夏离扮无辜，“我只是在思考这道题的解题方法而已。”
倪影哭笑不得：“你不要这个样子。你再不好好写作业，我就把你撵回家去。”
前几日开始，夏离软磨硬泡，非要晚上在倪影的租书店复习完功课才回家。夏嫂很是高兴，以为自家儿子终于懂事，而且有倪影这样的读书人看管着，肯定没问题。倪影想，要是夏嫂看到现在这个场景，会不会直接冲过来灭了她啊？
这个念头让她一瞬间不安，连带笑容里都不自觉添了一丝苍白。她不自然的剜他一眼，训道：“你在楼下做作业，我上楼去了。”
倪影终于下了决心给沈东阳打电话。
电话还未接通，她已经开始紧张。
“倪影？”
“嗨，是我。”
那端传来熟悉的沈东阳的笑声：“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不见。
沈东阳语气轻快：“其实我也在想着给你打电话。阿婆他们准备离开了。”
倪影一怔，忙问：“什么时候？”
“后天一早就出发。”他答，“你明天有空吗？阿婆想跟你道个别。”
“应该是我送送阿婆才对。都没来得及同她老人家好好聊一聊，实在是太惭愧了。”倪影很不好意思，“我一直有空，明天我去见阿婆。”
“明天我要上课，就不过去了。你自己一个人去老宅可不可以？不行的话，我叫锡白去接你。”
倪影忙拒绝：“这一点路我还是认识的。没事。”
说完了最正儿八经的一件事，两个人仿佛突然失去话题，同时陷入沉默。
“倪影，你还好吗？”还是沈东阳打破尴尬氛围。
“还好的。”倪影懊恼得发现，自己笨拙得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那就好。”听上去，沈东阳像是松了口气，“倪影，我以为我们一直是朋友，对吗？”
倪影一怔，慎重答：“当然。”
“那么，以后遇到麻烦的或者烦恼的或者郁闷的事情，记得来找我。”他轻笑，“当然，开心的事情也要同我分享的。”
“……嗯。”
她紧紧握着手机，连指节都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才能克制着不往下掉眼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