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邪是被一阵喧闹之声吵醒的。此时天还未大亮,但城中早已灯火通明。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久他的房间便被推开,一个年轻的脑袋探进来。这是个年轻的士兵,是新加入三伍的新兵,大家都叫他小七。
小七见狄邪已经醒了,便跑了进来,一脸焦急道:“邪子哥,不好了,袁大哥出事了,你快随我去看看吧。”
狄邪闻言,神情一愣,,赶忙起身随小七出了门,边走边问道:“什么事?”
小七说:“今天早上天还未放光,袁大哥便带着十伍的兄弟去雨花巷巡视,却不料被藏在暗处的西夷蛮子暗算,现如今还陷在里面。”
狄邪道:“在哪里?”说话间,随着小七的步伐不由加快。
围攻林都三个月,林都之中本已弹尽粮绝,再无反抗之力。但是从昨日起,城中便有林都的残军殊死反抗的迹象,以至于二十万大军,攻城不过伤亡万人,入城被袭击却损伤近三千。此时狄邪听得袁宏被暗算,便以为是林都残军所谓,心中不由大急。
小七带着他来到一个十分气派都是宅院。
雨花巷是林都的富贵人家的聚集区,许多西夷权贵的宅邸都是坐落此处。这些住宅豪华些本也无可厚非。然而狄云出自小山村,被小七领进这个宅院,也不由心中暗暗惊叹。
但是此时情况危急,狄邪也没有什么心情去仔细观看院落布局结构。
小七将狄邪领到一处地窖的入口处。狄邪远远便听到一阵喧闹,此时,这个地窖已经被三伍和十伍的人围得水泄不通。傅仁安也是一脸严肃的盯住那地窖入口。
而让狄邪吃惊的是,林天海也在此处。
傅仁安见到狄邪到此,脸上神情微微一缓,道:“你来了。”
狄邪点点头,问:“怎么回事?”
傅仁安道:“今早老袁和我集结弟兄们来此巡查,找到这个地窖,原以为是此间主人藏宝的所在,却不料一时大意,被藏在里面的残军袭击,老袁为了掩护其他兄弟撤出来,和另外两个兄弟被里面的蛮人擒了。”
狄邪听得心惊,忙问:“那老袁现在怎么样?”
傅仁安说:“现在大人正在与那里面的人商量。”他虽然这么说,但脸上却有几分忧虑之色。
此时地窖中传来呼喊道:“外面的秦狗听着,不想要你们的人死的话,就按我们说的办,准备二十人份的干粮,然后准备快马十七匹,不然,大家就同归于尽。”
傅仁安闻言,却露出冷笑神情,低声道:“垂死挣扎。”他这话当然只是对狄邪所说。
狄邪心中却感到忧虑,战败之军,谁又肯接受他们的威胁呢?他的目光不由看向林天海。如果林天海不接受对方的提议,那袁宏恐怕凶多吉少。
袁宏曾经是三伍的伍长,也算是狄邪的长官,年纪虽长,他为人却十分亲善,而且身经百战,身手了得。当初狄邪还曾请教过他一些战场厮杀的刀术。
此次三伍的人并无损伤,而独独十伍的人被擒三人,恐怕便是因为袁宏自恃身手了得而让其他的人先退,才一时大意被擒下。由此看来,袁宏实在是顾及他人安危才将自己陷入危险之境。
想到此处,狄邪便更加不希望他出事。他的目光不由看向林天海。
此时林天海的神情说不出的阴沉,显然他也陷入两难的境地。如果对袁宏不管不顾,恐怕整个火狼队都会心寒,若是屈服于西夷蛮人此等威胁之下,对于得胜之师而言,又实在是不甘。
权衡利弊之下,林天海终于出声道:“来人,就按他们说的办,立刻去准备十七匹马和二十人份的干粮。”
“将军,他们已是走投无路,现在顺着他们的意思来,岂不是堕了我军军威。”说话的是林天海的亲兵洪亮。洪亮人如其名,年纪不大,却声如洪钟,林天海常用他做传令兵。
林天海道:“袁宏随我出生入死多年,岂能不顾他的生死。更何况我火狼队的兄弟皆是亲如手足,岂能只顾军威而罔顾人命。”他这番话说得义正言辞,狄邪站在不远处,自然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升起一股尊崇之意。
洪亮闻言,脸上亦是一脸拜服,只听他大声道:“将军仁厚,属下这就去办。”说罢已经驱马远去。不久,十七匹马和二十人份的干粮已经送到。
狄邪原本以为林天海还有后手打算,却不想,当十七匹马都送到的时候,却个个都是精神抖擞的好马,而干粮也是足量的二十人份。
这时,地窖之中传来一个声音道:“你们先派人将粮食放在门口。”
洪亮看向林天海,林天海点点头,洪亮一脸无奈的让人将粮食先送了过去。
粮食送上去没多久,便见地窖中伸出几只手,迅速将粮食搬了进去。二十人份的干粮其实并不多,只是一些干饼和风干的牛肉。这些人大概饿急,所以才先让林天海将食物先送过去。
只是,食物才被他们搬进去半柱香的功夫,里面便传来一声惨烈的叫声,这叫声如同一个信号,顿时便听到地窖之中呻吟之声此起彼伏。
这时,几道人影从洞中冲了出来,狄邪定睛一看,其中一人正是袁宏。而在他身后的,是和他一同被擒住的两个秦兵。
林天海见袁宏冲了出来,顿时厉喝道:“杀进去,一个不留。”
众人闻言,皆是一声应和,蜂拥入地窖。
只是叫人吃惊的是,地窖之中并没有过多的争斗声,只片刻边听得有人传报已经将残军杀干净了。这时候傅仁安带着三伍的兄弟去清理尸体。将残军的尸身一具具拖了出来。
狄邪进入这地窖,发现地窖中空间倒是超出想象的大。地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十几个西夷士兵的尸身。让狄邪吃惊的是,这些尸身之上并没有多少伤口,大多数人都是被长刀割喉,或者被长枪刺穿心脏。这场面不似战斗产生的场面,反倒像是收拾战场时处理没有断气的敌军的场面。
傅仁安看出了狄邪眼中的疑惑,笑道:“将军神机妙算,在这群家伙要的干粮中掺入了苦艾粉。这些蛮子在城中困了三个月,恐怕已是饿急,想都不想就吃了我们准备的干粮,结果一个个只能束手就擒。”
狄邪闻言,恍然大悟。他未入伍之前以打猎为生。所以知道傅仁安口中的苦艾粉是什么。
那是由苦艾草磨成的粉末。苦艾草并不稀有,但却有一些不寻常的用途。苦艾草本身含有毒素,虽然不致命,却能叫人腹痛难耐,腹泻不止。
而军中曾用苦艾草做奇用。当初攻打狼牙城时,便是军中智者献出派遣细作潜入城中,将苦艾草磨成的粉末投入城中水井之计。迫使城中军民丧失战斗力,最关键的是,狼骑兵因此而战力尽失,狼牙城才因此被攻陷。
狼牙城一战距今不过半年,恐怕当时研制的苦艾粉还有剩余。狄邪本是山中少年,这其中的细枝末节凭他自然是想不清楚。
经过傅仁安的点拨,才明白过来,一时间对林天海的佩服又拔高了许多。在他心中,林天海赐予他一个有血有肉的名字,便已是大恩。
地上的尸体被一具具搬空。这地窖空间很大,四周还有许多摆设和被钉死的箱子。傅仁安命人将其中一个箱子打开。小七的命,兴致勃勃的招呼几个人去办。
不一会,便听一声惊呼。
狄邪心头一惊,却见小七等人脸上并没有慌张之色,而是一脸喜色。因为这箱子中,竟然是满满当当的黄金。
一时间,三伍中的士兵不由面面相觑,一个个心照不宣。地窖中似这等箱子还有好几十个。
小七凑到傅仁安面前,小心翼翼问道:“傅大哥,怎么办?”
傅仁安眼中亦是一阵迷茫。这些钱财,等到班师回朝,大家平分,恐怕这里人人都会成为一方豪绅。
傅仁安看了狄邪一眼,眼中瞬间恢复清明,他大声道:“你们速速将此地守住,我去禀报将军,此事由将军定夺。”
说罢,转身大步出去。地窖的出口是一方土阶,不算很高,看上去很隐蔽。傅仁安身手不凡,三步并作两步便消失在地窖中。
不一会儿便听林天海的声音道:“你们将雨花巷守好,仁安,你带我去看看。”
傅仁安随着林天海一同走进地窖,林天海问:“知道此时的人就只有你们吗?”
傅仁安点点头道:“清理尸体的只有我们自己的兄弟。”
林天海点点头道:“此事不可张扬,我需将此事上报。”
所有人闻言,脸上都不由露出失望神情。林天海说将此事上报,那这地窖中的宝藏,恐怕便是要上缴国库了。
“傅大哥,你说那么多箱子,得有多少黄金呀!”走在回去的路上,小七的脸上还有些懊恼神色。平时他话最多,现在一路却没说过几句话,这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傅仁安笑了笑,道:“如果黄金没有那么多,弟兄们出生入死也可受得,可是那十几箱黄金,我们若起了贪墨的心,现在恐怕便无法站在此地说话了。”
小七咂了咂舌,问:“有那么严重?”他这么问的时候,自己已经信了七分,毕竟那是十几箱黄金,凭他们三伍的人,根本无法搬走。
小七正怅惘间,忽然走在前面的狄邪脚步一停,他一头撞了上去。
“邪子哥,你的身体怎么硬的跟个石头一样呀,我的脑袋都要被磕破了。”小七揉着头道。
狄邪却不理会他,反问:“刚刚抬出来的尸体你清点过吗?”
傅仁安道:“当然清点,那十六具尸体根本已经饿得骨瘦如柴,清理他们的尸体根本花不了多少工夫,邪子,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
狄邪又问:“刚刚林将军是不是将此事上报给了大将军?”
傅仁安点了点头,道:“此事事关重大,自然要报给大将军,现在大将军恐怕已经亲自前来查看。”能够发现如此大量的黄金,班师回朝,当今圣上必定龙颜大悦。大将军又是大功一件。傅仁安疑惑道:“你问这个干吗?”
在军中,傅仁安恐怕是与狄邪相处最久的人。狄邪入伍之时,尚算一个愣头愣脑的山村少年。然而这一年间,冲杀在战阵之中,狄邪也仿佛渐渐如他的名字一般,有了明显的蜕变,人也变得机警了许多。
狄邪道:“恐怕大将军有危险了!”
听闻狄邪的话,傅仁安大吃一惊,正要问狄邪何出此言,狄邪却已快步走跑了回去。
“邪子,怎么了?”傅仁安忙追上去问。
“大将军有危险,那地窖中的林都残军还未被杀尽,大将军若进地窖视察,必定要遭到暗算。”狄邪边跑边道。
“此话怎讲?纵使地窖中有残军还活着,也不见得能伤到大将军。”傅仁安仍是有些不信。大将军屠烈,号称万人斩,有万夫不挡之勇,怎么会被区区林都败军暗算。狄邪这话,难免有耸人听闻之嫌。
“那个活着的人并非等闲之人。”狄邪道。
傅仁安问:“何以见得?”
狄邪说:“之前袁大哥发现地窖之时,带着十几个兄弟冲了进去,却反而失手被擒。傅大哥难道不觉得怪异。”
傅仁安本就心思机敏,经狄邪这么一说,他才恍然大悟。之前他们处理尸体的时候,就发现那些西夷残军个个面黄肌瘦,显然被饿得久了。这样的人怎么有能耐将袁宏这样的老兵擒下。
虽然袁宏他们闯入地窖之时是被偷袭,但以袁宏经历无数战阵的经验,不会这么容易,更何况对手并不占人数优势。但他们不仅无法克敌,反而自己被擒住。
被杀容易,但想要擒住身手并不弱的袁宏,这些人根本办不到。所以唯一的可能,便是这些西夷人中,混入了一名高手。
想到此处,傅仁安心头一惊。虽然大将军的勇力惊世,但在毫无防备之下,若损失万一,恐怕也是会使军心震动。
他的目光不由看向狄邪的背影,此时狄邪又恢复了一个山村少年的模样,只是再不复当初初入行伍的呆愣,反而多了几分机敏。
他记得狄邪曾与他说过,他以前以打猎为生。恐怕,狄邪能看破这些,便是出于那猎人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