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谢尔可汗冷酷地说, “一个小时前我杀死了一个人。”他接着又自顾自地呜呜叫、大声吼。
成排的野兽都颤抖摇晃,轻声低语很快变成了喊叫:“人!
人!他杀了人!”所有的动物都向野象海斯看去,可是他仿佛什么也没听到。时候不到,海斯是任何事都不会做的,这也就是他活得这么长的原因。
“在这个时候杀人!就没有其他猎物了吗?”巴赫拉轻蔑地说道。他从浑浊的水里走出来,像猫一样抖动着每一只爪子。
“我杀人是因为喜欢——不是为了得到食物。”恐怖的低语又响起来,海斯朝谢尔可汗翻了翻警惕的白眼。“因为喜欢,”
谢尔可汗拖腔拉调地说, “这会儿我到这里来喝点水,把自己洗干净。有什么不可以吗?”
巴赫拉弓起背,像大风中的竹子,就在这时海斯举起长鼻子,平静地开了腔:
“你杀人就是因为喜欢?”他问。当海斯问话的时候,最好是赶紧回答。
“是这样。这是我的权利,也是在我自己的夜晚里。你最清楚了,噢,海斯。”谢尔可汗几乎是很有礼貌地说。
“是的,我清楚。”海斯答道;一阵沉默之后,又问,“你喝饱了吗?”
“今天晚上喝饱了。”
“那就走吧。河水是喝的,不是让你来玷污的。除了瘸腿老虎,没有谁会在这个季节里吹嘘他的权利,当——当我们都在遭受灾难的时候——人和丛林居民都一样。不管你洗干净了没有,回到你的窝里去,谢尔可汗!” 最后一句话像是喇叭的声音一样响亮,海斯的三个儿子向前迈出半步,尽管没有这个必要。谢尔可汗溜走了,再不敢吼叫,因为他知道——其他所有的动物都知道——说到最后的最后,海斯才是丛林的主人。
大象海斯讲故事
“谢尔可汗说的权利是什么?”毛格利对着巴赫拉的耳朵低声说, “杀人总是可耻的。法律上是这么说的。可是海斯说——”
“你问他。我不知道,小兄弟。,不管他有这个权利还是没这个权利,要是海斯不开口,我要教训教训这个瘸腿屠夫。刚杀了一个人就到和平岩石来——还吹嘘——只有豺狗才干这种事。
而且,他还把好好的水弄脏了。”
毛格利过了~会儿,壮起胆量——因为没有谁想直接跟海斯说话,大声喊道:“什么是谢尔可汗的权利,海斯?”河两岸的动物都传送议论他的问话,因为所有的丛林居民都十分好奇,他们看到了难以理解的事;只有巴鲁除外,他沉思默想,似乎能够理解。
“这个一个古老的故事,”海斯说道, “比丛林还要古老。
两岸都安静下来,我来讲这个故事。”
野猪和水牛中间推推搡搡了一两分钟,两群野兽的头领一个接一个地说道:“我们等你讲呢。”海斯往前跨出一步,膝盖几乎没入了和平岩石边的水湾里。尽管他很瘦,满身是皱纹,牙齿黄黄的,可是看起来仍然不失丛林居民心目中的主人形象。
“你们知道,孩子们,”他说道,“在所有的动物里,你们最怕的是人。”一阵咕咕噜噜,表示赞同。
“这个故事和你有关,小兄弟。”巴赫拉对毛格利说。
“我?我是属于狼群的——是自由狼群中的一个猎手,”毛格利回答, “我和人有什么关系?”
“你们不知道为什么你们怕人吧?”海斯继续说道, “原因就在这个故事里。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丛林,丛林刚开始有的时候,我们丛林中的一切动物都生活在一起,谁也不怕谁。
在那些日子里,没有干旱,叶子、花朵和果实都长在同一棵树上,我们不吃别的,只吃叶子、花朵、青草、果实和树皮。”
“我很庆幸我没生在那些日子里,”巴赫拉说, “树皮只对磨尖爪子有好处。”
“丛林的君主是撒,是大象的祖先。他用长鼻子把丛林从深水里拔出来;用长牙在地上犁过,犁过的地方就成了河流;他用脚踩下去的地方,就变成了很好的水塘;他用鼻子一吹一一这样——树就倒了。丛林就是这样由撒创造出来的;故事也就这样传到了我这里。”
“讲故事也没有什么难的,不会掉膘。”巴赫拉低声说道,毛格利捂着嘴笑。
“在那些日子里,没有粮食、甜瓜、胡椒和甘蔗,也没有你们看见过的小屋;丛林居民对人一无所知,可是大家在丛林中一块生活,就像一个人一样。然而不久,他们就开始为食物争吵,尽管吃的东西有的是,足够大家吃的。他们很懒,谁都希望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就能吃到东西,就像春天雨水充足的时候我们也会做的那样。撒,大象的祖先,正忙着造新的丛林,忙着在上面开辟河流。他不可能走遍所有的地方,因此他让老虎的祖先做丛林的主人和法官,丛林居民发生争吵要找他来裁决。在那些日子里,老虎的祖先和其他动物一样吃果实和青草。
他个头像我一样大,非常漂亮,浑身的颜色像黄藤开的花一样。
在刚有丛林的那些日子里,他身上既没有条条也没有杠杠。所有的丛林居民走到他的面前都不用害怕,他的话就是整个丛林的法律。记住,我们那时候,是一家人。
“然而,有一天晚上,两只公鹿吵了起来——为吃草争吵,要是现在,你们就会用角和前蹄来解决——据说两个一起来到躺在花丛中的老虎祖先面前评理,一只鹿用角推了他一下,老虎的祖先就忘记了他是丛林的主人和法官,跳到那只公鹿身上,咬断了他的脖子。
“在那天晚上之前,我们当中从来没有一个死过,老虎祖先看着他干的事,被血腥昧冲昏了头脑,就逃到了北方的沼泽地里。丛林中的我们没有了法官,陷入了互相交战的混乱之中;撒听到吵吵闹闹就回来了。我们当中有些说这,有些说那,但他看见了死在花丛中的公鹿,就问是谁杀了他,可是我们这些丛林动物都被血腥味冲昏了头脑,谁也不说。我们绕着圈子跑来跑去,蹦跳,喊叫,摇头晃脑。于是撒命令那些低垂的树木和丛生的藤蔓,让他们给那个杀死公鹿的凶手留下标记,好让他辨认出来。他又说道:‘现在谁来做丛林居民的主人呢?’一只住在树枝上的大灰猿跳下来,说:‘我现在来做丛林的主人。’撒觉得好笑,说:‘那就这样吧。’说完,就生气地走了。
“孩子们,你们都知道灰猿。他那时和现在一样。一开始他还做出一副聪明的脸孔,可是不一会儿就开始抓抓挠挠、跳上跳下了。撤回来的时候,发现灰猿挂在树枝上,头朝下,正在嘲笑站在下面的动物,下面的动物也在嘲笑他。就是这个样子,丛林中没有法律——只有愚蠢的交谈和毫无意义的废话。
“撒把我们动物都召集到一起,说道:‘你们的第一个主人把死亡带进了丛林,第二个主人带进了耻辱。现在是该有个法律的时候了,有个你们不能破坏的法律。你们也该懂得恐惧了,你们发现他后就会知道他是你们的主人,其他动物都要听从他。’我们丛林居民就问:‘什么是恐惧?’撒说:‘去找吧,找到后就知道了。’于是我们就在丛林里来来回回地寻找恐惧,不久水牛——”
“呸!”水牛的头领米撒在沙坝上说道。
“没错,米撒,是水牛。他们带回消息,说在丛林的一个山洞里坐着恐惧,他身上没有毛,用后腿走路。我们丛林动物就跟着水牛来到那个山洞,恐惧站在洞口,就像水牛说的那样,身上没长毛,用后腿走路。他看到我们来了,就大叫起来,他的声音让我们充满了恐惧,就是现在我们听到这种声音也很恐惧。我们纷纷逃跑,互相践踏和撕扯,因为我们害怕。那天晚上,他们是这样告诉我的,丛林居民没有像往常那样躺在一起,而是各类动物各自呆在一起——野猪和野猪呆在一起,鹿和鹿呆在一起。角靠着角,蹄靠着蹄——一类归到一类,躺在丛林里瑟瑟发抖。
“只有老虎的祖先没和我们一起去,因为他那时还躲藏在北方的沼泽里,当我们在山洞看见什么东西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他说道:‘我去看看这个东西,咬断他的脖子。’他跑了整整一晚上,来到那个山洞;可是在他经过的路上,树木和藤蔓都记着撒给他们的命令,他跑的时候那些枝蔓就低垂下来,在他身上做了记号,伸出手指在他背上、两侧、前额、颚上留下了标记。他那身黄皮,凡是他们触到的地方,就出现了一道道的条纹。这些条纹,他的后代们一直带到今天!当他来到那个山洞,那个没有毛的恐惧伸出手来,叫他‘夜里跑来的条条道道’,没想到老虎的祖先也害怕这个没有毛的东西,又嚎叫着往沼泽地跑。”
毛格利听到这里暗自发笑,他的下巴还浸在水里。
“他嚎叫得那样响,撒听到了,就问:‘你有什么伤心的?’
老虎的祖先仰起脸,望着那新创造出的天——现在已经很老了——说道:‘把威力还给我吧,撒。我在整个丛林居民面前丢了丑,我被一个没有毛的东西吓跑了,他还用一个很可耻的名字叫我。’ ‘为什么?’撒问。 ‘因为我被沼泽地里的污泥弄脏了。’老虎的祖先说。 ‘那就到水里去洗一洗,然后再到湿草地上打几个滚,如果是污泥就洗掉了。’撒说。老虎的祖先就到水里去洗,又在草地上滚过来滚过去,一直滚到丛林在他眼前旋转起来,可是他皮上的条条道道一点也没有改变,撒看着他,笑起来。老虎的祖先问道:‘我做了什么事,让这些东西跑到了我身上?’撒说:‘你杀了公鹿,把死亡带进了丛林,恐瞑就和死亡一起来了,所以丛林居民就彼此害怕起来,就像你害怕那个没有毛的东西。’老虎的祖先说:‘他们永远不会怕我,因为我从一开始就认识他们。’撒说:‘那就去试试看。’老虎的祖先跑过来跑过去,大声招呼鹿、野猪、黑鹿、豪猪以及所有的丛林居民,可是他们都从从前的法官那里逃得远远的,因为他们怕他。
“老虎的祖先只好回来,:身上的骄傲被打破了,他用头撞地,用脚刨泥土,说道:‘记住,我曾经是丛林的主人。不要忘记我,撒!让我的孩子们记住,我曾经没有耻辱,也没有恐惧!’撒说:‘这些我都会做的,因为你是和我一起看着丛林创造出来的。以后每年都会有一个晚上,你和你的孩子们跟公鹿被杀死之前的日子一样。在那个晚上,如果你碰到了没有毛的东西——他的名字叫人——你将不会害怕他,反倒是他害怕你,就像你是丛林的法官和一切的主人。在他感到恐惧的那个晚上,你就对他仁慈些吧,因为你自己已经尝过恐惧的滋味。’
“老虎的祖先回答道:‘这样我就满足了。’可是等他再去喝水,看见自己身上的黑色条纹时,他又想起了没有毛的东西给他起的名字,他又恼怒起来。他在沼泽地里住了一年,等待着撒许诺的那个晚上。一天夜里,星星挂在丛林上空,他觉得他等的夜晚降临了,就来到那个山洞前,见没有毛的东西。正像撒所许诺的那样,那个没有毛的东西倒在他面前,伏在地上不敢起来,老虎的祖先向他出击,咬断了他的脖子,他以为丛林里只有一个这样的东西,这样一来他就把恐惧杀死了。他正嗅着尸体,听到撒从北方的树林里赶来,大象祖先的声音就像我们这会儿所听到的声音——”
轰隆隆的雷声滚过无比干燥、满目疮痍的群山,可是并不带来雨水——只带来白热的闪电击打在山脊——海斯继续说道:“他听到的就是这种声音,这个声音问道:‘这就是你的仁慈?
老虎祖先舔了舔嘴唇,说:‘这有什么关系?我已经把恐惧杀死了。’撒说道:‘噢,多么盲目和愚蠢!你解开了死亡的脚,他会一直跟着你,直到你死。你教会了人去杀生!’
“老虎的祖先直直地站在死尸前,说道:‘他现在和那只公鹿一样了。再也没有恐惧了。现在我要再一次成为丛林居民的法官。’
“撒说:‘丛林居民再也不会到你跟前来了。他们再也不会经过你走的路,再也不会躺在你身边睡觉,再也不会跟在你后面,再也不会到你的窝边吃草。只有恐惧会跟随你,等他高兴的时候就给你无法看见的一击。他会让你脚下的土地裂开来,让藤蔓缠到你的脖子上,让树干都长到一块儿,高得你跳不过去,到最后他会扒下你的皮,他的小孩子冷的时候就用你的皮来包裹。你对他不仁慈,他对你也不会仁慈。’
“老虎的祖先胆量很大,因为他的这一夜晚还没有过去。他说道:‘撒答应的就是撒答应的。他不会把我的这个夜晚取消吧?’撒说:‘这一个夜晚是你的,这我说过,可这是要付出代价的。你教给人去杀生,他可不是笨学生。’
“老虎的祖先说:‘他在我的脚下,他的脊梁已经断了。让丛林知道我已经杀死了恐惧。’
“撒笑起来,说道:‘你杀死了一个,可是还有许多;还是你自己去跟丛林说吧——你的夜晚已经到头了。’
“白天来了;从洞口又走出来一个没有毛的东西,他看见横在路上的尸体,老虎的祖先踩在上面,就举起了一根尖尖的棍子——”
“他们扔一种能砍的东西。”豪猪伊基说着,沙沙地走下河岸;龚德人认为豪猪的肉特别好吃——他们叫做厚果。伊基知道有一种很厉害的龚德小斧头,能像蜻蜓一样飞过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