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去了大城市，我就可以不用费力了。每天记者的摄像机都会找到我，我会变成大城市街头巷尾的一分子。掌声和鲜花会自己跑到我的生活中去，我伸伸手就有人为我开车门，为我穿上锃亮的皮鞋。一定是这样的，因为那些大城市回来的叔叔阿姨，都是这么讲给小时候的我听的。
坐在小板凳上的我，厌倦了这里明晃晃的阳光，那是又一个从省会回来的阿姨，带着数不清的包裹，包裹里有给小孩子们的各种漂亮的糖，我是舍不得吃的，漂亮是形容糖纸的。每次这个时候，我就想不起来，这个小城我也是爱过的。
这座城，小时候它是全世界，这里什么都有，夜宵龙虾、酸萝卜、糍粑、羊肉粉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我曾经和来自湘西的歌手阿朵聊到过我们这里的橙子、椪柑，那是整个秋冬最爱的水果，还有铁北夜宵一条街……我的家乡就是这样一座湖南湘西的小城——怀化，每次别人问我是哪里人，我总会说：“怀化，你听说过吗？它离凤凰古城不远，通了高速，半个小时就到了。”
后来，我从这座心目中的童话小城考到了四川成都，“童话”是我现在对它的昵称，那时候我是说什么都要离开的。小城的味道我受够了，那是一种安于现状的咸鱼味，城里的人是一群不愿翻身的咸鱼，而我，那时候的我，知道自己等待的是一个鲤鱼跃龙门的机会——考学。
学校里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合眼缘的两个人可能会坐下来聊两句。你才知道，有的人的家乡你是没听过的，有的是要坐十几个小时的火车的，有的人的家乡在冬天是会大雪封门的，有的人的家乡是在大山里唱着山歌的。而背井离乡贪恋的大城市，它的味道好闻极了！繁华的春熙路上有各种各样的味道：女孩子的香水味、酒楼的饭香味、路两旁的鲜花味，还有城里独有的醇香的叫作“咖啡”的东西提神的味。
有一阵子，我只喝“拿铁”，因为这个名字最短、最好记，也最洋气。这是我知道的第一个咖啡的名称，想来有些好笑，那时袁泉有首歌叫《一个人喝着拿铁》，还以为是唱着和重量有关的故事。每次去咖啡厅，都佯装自己来过许多次的样子，看都不看那中英文混杂的价单一眼：“一杯拿铁。”
对咖啡最初的认识，就是比可乐、雪碧都要贵的难喝的咖啡色奶茶。学校旁边奶茶店是比咖啡厅多的，但是学生还是喜欢咖啡多一点儿，可能是电视剧、电影作祟的缘故，毕竟商务精英是脚步匆匆喝着美式咖啡赶往写字楼，而不是喝着混着香草巧克力的甜得发腻的奶茶。
喝咖啡，是对长大的诉求。渴望自由的年轻人，是不屑也不愿伸手管家里要钱的。他们喜悦于未来职场的忙碌。那么忙一定是很赚钱的，那样就不用总因为一双球鞋跟爸爸要私房钱了，也不用因为考试成绩不理想通宵不回家在网吧窝着吃泡面了。喝上咖啡的时候，我就一定很厉害了吧！
后来我知道：加班是没有加班费的，领导是不让上班穿球鞋的，而还能考试的年纪其实是最公平的。
离开，像是和自己的习惯分手。对于叛逆的年纪，你看腻了眼前的河流，所以它再清澈，你也是厌烦的；你走多了一成不变的老街，所以它再热闹，你也是嫌弃的；你听够了父母的唠叨，所以它再中肯，你也是顶撞的。后来的你，在污染的城市住着群租房，听惯了领导的指责、同事的冷嘲热讽、房东的催钱电话，你说，你想回家了。
家有什么好呢，它有大城市的楼高路宽咖啡浓吗？那个小城的人都那么土气，他们一定还不知道，我已经可以朗朗上口几十种咖啡的名称了。
等下，我感觉听见了自己的说话声：“嘿，哥们儿，别装了！倒掉那杯速溶咖啡，跟我回家看看吧！”
留下来的小城故事
踏上回家的旅途，并不是一场gap year的救赎，而是在爆竹声中的新年前夜才走进了家门。说到gap year，其实我是不懂那些需要心灵放逐的人们的，二十几岁的年纪，苍老得像到了人生的终点。采访的关系，让我也遇到过旅途上的那些看开又看不开的年轻人，他们一次一次地辞职，一次一次地放弃，坚持和等待让他们本就无望的青春白白浪费，他们说：“不能再等了，要开始出发了，一切都来不及了。”真不知道他们在瞎操心什么。
老家是变了些模样的，不过乡音未改，记忆犹在！
约老朋友叙旧，是每年回老家我最期待的。以前往往是约在家里做客，今年，学妹马榕跟我说老家开了好多家咖啡馆，年初一，我就约了专业老师杨咏、学妹马榕在怀化“湖天一色”的一家咖啡馆见面叙旧。因为是年初一，本来要去的那家咖啡馆没开门，我们只好去了另一家咖啡馆。正月里，店里居然没有空调，老板让我们烤火，说空调还没烤火舒服呢！只是店里的摆设也未免太过简单，让人没了兴趣。
年初五的时候，我还是想在小城逛逛，于是约了朋友杨博，想起了马榕跟我提起的“湖天一色”，结果还是没有开门，但是旁边的一家Jollo Coffee吸引了我。
很有风情的一家店。进店之后，才知道这里主打口味比较纯正、浓郁的意式咖啡。迎面的吧台上，罗列着各式各样的咖啡器具，咖啡馆的墙上贴着很多关于咖啡文化的海报，店主不吝惜每一个与你沟通咖啡感悟的机会，在洗漱间都能看到一些海报或者手写的关于咖啡的标语。
店员推荐了焦糖玛奇朵，我和杨博各点了一杯，找了靠窗的位置坐下来，翻看置物架上的留言本。
桌子上有一盏纸杯灯，很是有味道。我有些恍惚，放着《I’m yours》的这里真的是小时候那个老家吗？如果早知道这样，我当初的义无反顾的离开是为了什么呢，这里何止有漂亮的糖纸啊！当小城也有了飘香的咖啡，而我却长期靠着速溶咖啡深夜赶稿。“值”和“不值”这个问题开始在心里挣扎打架。
困惑不是靠一言两语开解，却可以被点拨。我给你讲个留下来的故事吧，它告诉了我离开的意义。
Jollo Coffee的老板曾经也是一个背井离乡的男孩子，现在在结账处的他，已然看不到大城市打拼时的气度和风采，每当客人付完钱，他总会诚恳又喜庆地说声：“发财！”
店主叫张祥兵，是怀化本地人，以前在上海、浙江等地从事咖啡行业，2009年回到家乡做了近两年咖啡设备物料和培训的工作。在这个过程中，他越来越发现在怀化这座小城里，从事咖啡行业的人员素质不高，对咖啡文化非常不了解，但是，消费者对舒适咖啡馆有需求，对咖啡文化有渴望。张祥兵决定开一家自己的咖啡馆，希望能传播咖啡文化、咖啡生活方式及咖啡产品。
“像怀化这样的湘西小城，爱咖啡的人多吗？会不会感觉太小众？”我向张祥兵说出自己的顾虑。他很有信心，觉得怀化和沿海城市相比，虽然交通没有那么便利，但毕竟也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所以并不会很封闭，和外界的交流还是很多的。张祥兵的确认为在这里真正爱喝咖啡的人还不算多，是在成长的阶段，不过，他相信未来咖啡的增长点就是在二三线城市。
我赞同他的观点，咖啡馆总是和大城市、旅游景区联系起来，似乎这是繁华的配套。其实最早的咖啡馆叫作“Kaveh Kanes”，是在麦加建成的。尽管最初是出于一种宗教目的，但很快这些地方就成了下棋、闲聊、唱歌、跳舞和欣赏音乐的中心。可见，咖啡馆和繁华与否并无直接关联，只不过，这是外国的东西，和中国的茶馆属性有类似的地方。但因为咖啡的属性，总是和甜点、音乐等元素联系起来，便有了文艺和小资的特质。一座城市，一定有一部分人是需要这样的场所的。
是否喜爱喝咖啡，原本是个人的选择。不过当张祥兵听到一些人的错误认识，他也会很耐心地纠正。有一次，一位客人和他讨论为什么有人会喜欢喝咖啡，说自己喝了咖啡就睡不着了，而且味道那么苦根本就受不了。觉得人们分明就是崇洋媚外，咖啡根本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张祥兵告诉客人，每一棵咖啡树都要经过五年生长才能够开花结果，经过采收、烘焙等繁复程序，再加上煮咖啡的人悉心调制，才能成为一杯咖啡。这中间是要花费时间和感情的。不管能不能说服别人，他总不希望别人对咖啡产生误解。在他看来，咖啡像一件自己得意的作品，他愿意和他人分享他创作的过程，如果不了解，可以解释给你听。
张祥兵继续说道：“当然，开店中收获的更多是快乐的时光，当自己做的一杯咖啡得到客人的赞许，那种心情格外幸福，自己的作品得到称赞，同时也为客人休闲时光增添了一份惊喜。先不论客人是否懂咖啡，自己做咖啡让我觉得很享受，这便是一种成功。看看星巴克、COSTA排队的人群，你会发现，咖啡可以很专业，也可以很大众，就算不知道拿铁是什么，卡布奇诺是什么，将咖啡当成一种好喝的饮料也不错。”
一家市区很火爆的快销奶茶店不会有这样的属性，人们买完就走，而咖啡馆不同，客人与店主有足够的时间和机会产生故事，就像王家卫的电影《蓝莓之夜》里的咖啡店，挂了很多客人忘在店里或者寄存转交的钥匙，有的放久已经生锈。电影中失恋的客人与店主逐渐产生了感情……现实中的故事不一定都如此浪漫，不一定收获爱情，但一家好的独立咖啡馆，收获友情，交到很多不错的朋友，这点基本是肯定的。
我心中理想的咖啡馆除了一杯好咖啡，一定要有某种咖啡馆的“性格”。就像人一样，咖啡馆也可以有性格：连锁的咖啡馆就好像西装革履的白领，对自己要求严苛，事事规范；书店式咖啡馆就像亭亭玉立的民国女子，她在看书，你在看她；老式的咖啡馆就像爱怀旧的文艺青年，花开半夏，时光不复；巷陌中的小店咖啡，像一个淳朴的孩子，等你去走进他的纯真。而老家的咖啡馆，在它已有的情绪上，多了一层家乡的味道，不管它的格局和腔调，单是这里的人的乡音就让我流连忘返。
张祥兵在老家的这家咖啡馆让他收获了很多的朋友，那些好多年不联系的伙伴，推开门，静静地坐下，操着乡音唤他的小名。这就是老家咖啡馆的属性，能让人回忆过往，记录情感。
张祥兵最初的愿望只是传播咖啡文化，让很多人喝好咖啡。现在他从异乡回到家乡，为那些回到老家的朋友提供一个坐下来聊天叙旧的地方，将自己的咖啡馆做成了地方的咖啡品牌。
在和张祥兵的交流中，他经常提到“为人”的重要性。他说开好咖啡馆不仅要有好的产品，还要有好的为人，提供好的咖啡和环境是基础，在这其中倾注自己的真情实感就要看你肯不肯花心思了，会做咖啡不一定能开好咖啡馆。其实，即便我不知道家乡Jollo Coffee的老板是谁，他有怎么样的往事，走进这家店，也能或多或少感受到：认真地做好每一件事，从一杯咖啡到一个留言本，从一盆植物到一份问候，都凝聚了店主的专注和期望。
而开店毕竟是做生意，现在Jollo Coffee在怀化已经有了第二家店，但张祥兵绝不是图规模撒大网，而是步步为“赢”，一定要踏实，在第一家赢利的情况下再发展第二家。
几乎每次回家，我都会来Jollo Coffee坐坐，一位老友，一杯咖啡，一本好书，一段音乐，一个下午，时光原来比你想象的更美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