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尼记得当她开始接手这项工作的时候,她觉得如果一个正派的人,而且是个基督徒,那么就该对所有人友善。“难道他想做的那些就一点儿意义都没有?”罗尼问道,“我是说,我的父母也无比憎恨希特勒,但是他们还是觉得‘他也是上帝的孩子’。我觉得这才是基督徒该有的态度,但是这场审讯改变了我的看法,让我觉得基督徒怎么可以这么恶毒。”
就在前一天,罗尼接到了厄尼母亲派特的电话。“她通知我说再也不要跟他们谈这件事了。她说在她全身心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的时候(主要是说我,还有那个该死的律师),我正在摧毁她的生活!我是说,我不是有意要邀功,但是如果不是我和强尼,他们根本也不会想到可以得到一颗该死的肾!”
她只是希望医院能尽快安排移植事宜。因为查尔斯一直被认为是个危险分子,派特曾被警告要多加小心,最好尽量对捐赠的事情保密。“我不指望能得到鲜花和巧克力的褒奖,但我们一直尽最大努力不去影响厄尼的生活,我们在尽力挽救他。”
罗尼气得喘着粗气,不再说话。等她情绪平复了一点儿,她开始哭。
那天晚上,狱警拿着钥匙和手铐押走了查尔斯·库伦。
他走进圣弗朗西斯医疗中心。就算他们知道原因,他们也不会说,他们又给了他一件纸做的长袍,把他铐在床上,然后开始准备抽血。角落里的电视一直开着,有时候是国内新闻,有时候是奥普拉脱口秀。一天过去了,他想:“又来了!这不是为了捐赠事宜,是另有隐情。”
狱警早上又来了,他们把他带到楼下,但是不说原因。他只是被命令这么走那么走。他被告知,他现在不叫查尔斯·库伦,叫强尼·奎斯特。医生称呼他奎斯特先生,护士则叫他约翰。库伦觉得这很蹊跷,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虽然他们不说,但是他觉得他们给他吃了镇定药,这让他总是昏昏欲睡。他们还让他填写一些表格。他拿着笔,不知道自己该签哪个名字。“签你该用的那个。”医生说。查理在纸上签下“强尼·奎斯特”。其实这没有法律约束力,但是他们又给了他另一个表格,让他签上“查尔斯·库伦,又称强尼·奎斯特”。当他这么签的时候,护士把脸扭过去假装没看见,这本来就该是个秘密。接着他们又给他打了一针,他感觉像是死了一样。
大约半小时以后,强尼·奎斯特的肾被放在一个红色的保鲜箱内,被护送上直升机。他们向北飞过曼哈顿和长岛,飞到特伦顿。8月18日的一个仲夏之夜,汉普顿的周末旅行客们开车经过斯通尼·布鲁克医疗中心,车很多,排着队缓慢向前走,车灯把黑黢黢的山路点亮,就像是正在施工的毕尔巴鄂港。
上午8点的时候,急诊大厅就像停尸房一样安静。一个门卫在读昨天的旧报纸,暗无灯光的礼品店里只有一些气球。手术室在四楼,同层还有烫伤科和放射科。厄尼躺在手术台上接受麻醉,被一群戴着口罩、穿着蓝色手术服的人包围着。他的左腹部被切开一道口子,其他组织被钢钳拨弄着。强尼·奎斯特的肾脏跟主刀医生的手差不多大,犹如一颗深粉色的大蚕豆,被小心翼翼地放进厄尼的骨盆里,肾动脉上的血管需要接在厄尼的主动脉上,以完成对肾脏的供血。医生用5号缝合线把它和厄尼的血管对接好。几小时后,随着手术钳离开髂外动脉,肾脏供氧后又变回嫩粉色,这一刻,也宣布了强尼·奎斯特的肾成功移植进了厄尼的身体,厄尼迎来了第二次生命。
在手术灯下,这个医学奇迹看起来只是蓝色消毒床单下一个简单的刀口,但其实这是身体内无数细小的血管和分支的融合,像是无尽的霜晶体,通过这些微小的血管过滤血液,把有毒的物质排出体外。
民事审判随之而来,但最终新泽西所有控告医院的诉讼都私了了。文件被密封了,再也不会有控告任何库伦工作过的医院或者医院管理层的法律诉讼了。
新泽西立法机关州议会根据查尔斯·库伦的案子通过了两项最新的法令。2004年的病人安全法律,增强医院对于所有“可预防的恶性事件”的监管,尤其是对大型医院健康中心的医疗器材和医疗药物的监管。2005年又通过了优化后的补充法令,要求医院向消费者事务局报备(包括护理委员会),以确保在职的都是有护理医疗资质的从业人员,并且记录7年内所有涉及病患问题的投诉和处分。这些措施在35周内采用。遵守法令的医院将不用承担那些可能出现在他们记录中而引起的民事纠纷,而不遵守规定的医院也不需要承担法律责任。
在这本书的调研过程中,我们联系过所有库伦工作过的医院。一些医院没有回复我们的采访邀请,或者干脆对此不做任何评论;一些医院则称,因受到被害者家属民事诉讼的要求而不能接受采访,或是因人事部门的相关政策而不能评论查尔斯·库伦曾经的就职问题;还有的直接声称他们不想再就此事做任何评论或有任何参与。萨默赛特医疗中心仍旧是新泽西州顶尖的医疗中心。新闻发言人说:“萨默赛特医疗中心在库伦的案子中与有关各方积极配合调查,而且这段时间里,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提供可以提供的最好的资源给需要的患者。”
提姆·布劳恩在查尔斯·库伦的案子后退休了,他现在是一名私家侦探,专门调查医疗谋杀,他还自愿加入国家调查小组,帮助调查儿童谋杀的案子。
杜里埃的谋杀案让提姆·布劳恩很困扰,一直未能结案。2010年,因为几年前的另一桩谋杀,提姆终于追踪到了杀人凶器,但是杀害杜里埃的凶手一直没被定罪,她的案子也一直悬而未决。
丹尼·鲍德温离开萨默赛特郡,调到蒙默思郡的检察局任探员,同时他还是一名刑事犯罪案例的兼职教授。
因为“死亡天使”案的调查,当查尔斯·库伦被公诉后,丹尼和提姆受到了很多表彰和赞扬,其中包括国会级别和国家警察局级别的“优秀警察奖”。
在他们的授奖演讲中,感谢了给他们提供秘密信息的一名化名“艾米特工”的人。艾米·劳克林在查理被捕后就辞去了护士的工作。她现在已经结婚了,成了一名催眠师,做回归法理疗一类的工作。她说是查理的案子给了她灵感。在库伦案中,她的参与从未被公之于众,甚至查理都不知道艾米曾做了什么。
自从查理坦白罪行后,2012年10月,艾米去新泽西旅行时第一次到新泽西监狱探望查理。艾米请求他的原谅,查理告诉她,那并不是她的错。
但艾米最终也没有告诉查理,其实她就是秘密线人。
[1]在查理开始他的职业生涯以后,他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头条消息:1987年4月6日,一个身患抑郁症试图自杀的前空军辍学学员因在俄亥俄州和肯塔基州做护士时谋杀病人而被捕,他叫唐纳德·哈维。他的同事因为他所照顾的患者相继死亡而给了他一个外号,叫“死亡天使”。哈维被法院判定需要对34起谋杀案负责。
[2]这种情况常见于老年人中,他们的衣角经常会不小心被明火点燃,所以也被称为“祖母式烧伤”。
[3]后来在阿德里安娜·鲍姆的要求下,孩子们的姓名也被更改。
[4]肝素抗凝剂,用于稀释血液,是一种可以防止发生心脏病和中风的血栓,常用于心脏手术中,帮助维持血液体外循环畅通。
[5]除了库伦以外,还有另外两个女护士也遭到了怀疑。后来其中一个被证明是清白的,而另一个被查出是在偷病房的吗啡用。
[6]库伦在圣巴拿巴工作最终截止的时间难以确认,但他在沃伦医院的面试时间是1992年1月21日。
[7]他后来才知道当时他母亲的尸体其实还在那里。
[8]库伦从潜水艇上被转移去了供给船只—美国船舰“老人星号”。
[9]库伦对于即将退伍的事情感到非常焦虑,在别人眼中,提早退伍肯定是非常不光彩的一件事儿。他告诉海军的精神科医生自己想自杀,因为他“不想以失败的形象回到家中去”。起初,他利用酒精试图自杀,结果海军医生在治疗后给出的评测是神志清醒,依旧可以继续在军队中服役。
[10]2001年,拉里·迪恩临死前,都在试图证明自己的论点,证明他的母亲是被谋杀的。在他死后,有人在他家的冰箱中发现了他母亲的血液和组织样本。
[11]海伦·迪恩的尸检结果是由M.L.考文博士撰写的,她是沃伦县验尸官。“在注射部位进行过化学和毒物反应检测……化学检测评估结果呈阴性……有可能左大腿前侧被注射过一些物质,但有嫌疑的男护士通过了测谎仪的测试,结果显示,他在此事上说了实话,他没有给迪恩太太注射过任何东西。”
[12]有一个病人被发现死在病房中的时候,满屋都是沾满血的衣服,以及用完了的空药瓶,他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定定地看着天花板,输氧管早就没了氧气。医生们认为这些因素综合显示出来的结果表明,如果不是有其他致死原因的话,他死于突发的中风。
[13]一种短效静脉麻醉剂,通常用于诱导和维持全身麻醉。
[14]施拉姆被救护车从疗养院拉走的时候,是因为在吸气的时候有食物进入了肺部。
[15]2000年4月,查理使用病房区的电脑给两个近期被医院解雇的护士发了电子邮件,表达了自己的同情,并告知他们自己也离开了烧伤病房。他解释说自己已经申请转移到心血管科室那一层了。他说,自己跟他们是一伙的,也非常看不惯那些在病房里干了15年经验老到的“高级服务”护士。查理管他们叫“SS”,并在邮件中列举了一系列他们纳粹般的行为做参考。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邮件不仅仅发给了那两个刚刚被开除的护士,而是整个在烧伤病房工作的人,当然,也包括那些“高级服务”的“SS”。那之后,他在烧伤病房的日子立刻变得无法忍受了,而心血管科室的人很显然也没给这位新转来的成员什么喘息的机会。
[16]为了方便故事的叙述,查理在病房工作期间的另一位密友并没有被提及—唐娜·哈德格里夫。现在改名为唐娜·斯科蒂。唐娜也是艾米的好友,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好像是个小团体,其他的护士管他们叫“三剑客”。最初艾米听到的那些关于库伦的事件真相都是从间接的消息源得来的,唐娜是中间人。她没有参与后期的调查,对艾米参与调查的事也并不知晓。
[17]一条法令,就是院方在经过家属同意之后,不再对出现病危状况的病人进行抢救。
[18]拉克是药物信息主任,受过专业的教育,并且获得过临床药理的博士学位。
[19]州政府条例规定医院必须将任何在本院内发生的可能危及病患安危的事件上报给健康部门。上报需及时,医院无须查清具体引发事件的原因再去上报,一旦发生就应该联系上级。
[20]电子邮件显示的日期是2003年7月10日,有一部分内容是这么写的:我曾经跟医院的风险经理、药房主管以及运营经理、医疗中心主管分别交谈过,他们告诉我,在整个事件彻底调查清楚之前,院方管理层从来没有打算将这一系列事件上报给任何外人,不告诉健康部门,也不会去报警。
[21]帕斯卡尔·纳波利塔诺于7月13日被害。
[22]萨默赛特有六起病人中毒事件没有上报给警方—之后,过了几个月的时间,一个在事件中幸存下来的受害者才打电话将此事上报给了警方。
[23]20世纪60年代一部经典美国黑白电视剧中的主角,是个动作缓慢稀里糊涂的南卡罗来纳州小警局的警长。
[24]俄罗斯20世纪世界重要的古典音乐作曲家、钢琴家、指挥家。
[25]在查尔斯·库伦所做的一切被曝光之后,蛛网系统的漏洞被生产商修复了。
[26]艾米回忆查理·库伦告诉她,在圣巴拿巴,他杀的第一个人是一个年轻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