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新泽西史上最大杀人犯的辩护律师,在经过3年的辩护之后,马斯克已经累了。“我保证过我会尽最大努力让捐肾这件事情顺利通过。”他叹气道,“但是这感觉就像我们被耍了。”想到这件事变成了一个老笑话,马斯克眯着眼睛摇着头,“基本上,我不认为任何人想为一个连环杀手的这件事努力。”
雷海法庭
艾伦敦,宾夕法尼亚州
2006年3月20日
艾伦敦是一个破旧的小城,曾经因为钢铁业而变得富有,市中心有一大片庄重的公共区域,堆砌着进口的石头和高耸的柱廊,以及破旧不堪的汽油桶。现在有一家正承受悲痛的人在这儿进行小规模游行。他们穿着正式,身上贴着马克思办公室的蓝色小贴纸,上面是被“死亡天使”杀害的人的名字。他们这次参观之旅的重点是一间出乎意料明亮的19世纪意大利式的法庭。审判席是一张巨大的长桌,旁边用联邦风格的灯和护栏围着,复杂得就像一张2美元上的背景图一样。
库伦的手被交叉铐在前面,脚也被锁着,给人一种此人极其危险的信号。当然,他不是,至少在这儿不是,但这或许是查尔斯·库伦第一次给人一种该有的印象,一个连环杀手应该有的样子。整个谈话内容都围绕库伦对遭受病痛折磨患者的情感进行,有些人可能觉得他在监狱里可能是尽量表现得好些,尤其是如果他为需要的人捐一颗肾,那么便可以扭转一下公众对他的看法。至少,没人希望他借助这个机会再去折磨受害人的家人,让他们痛苦不堪或者增添麻烦。
但奇怪的是他确实这么做了,库伦开始复述事情的经过,威廉姆·普拉特法官需要把这些陈述给媒体。
“鉴于这个原因,法官大人,您需要退休了。”库伦说道。
“提议无效。”普拉特法官说道。
“不,不,法官,你需要退休了,真的需要……退休了……”库伦打断他说道。
“如果你继续要求的话,我就终止你的陈述请求。”法官警告说。
“但是你需要退休了!法官大人……”库伦大声喊道。
这是间很漂亮的房间,但是也很可怕,坚硬的大理石墙面让人的声音听起来很刺耳。查尔斯·库伦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当库伦几十遍地复述着他的辩词时,受害者家庭等待着,谨慎地准备着陈述词。他一直说着,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时狱警走过来在他的头上套了一个上面有网孔可以听见声音的面具,然后把他绑在椅子上,用毛巾勒紧面具,这样一来库伦的声音就只剩下低声嘶吼,就像用枕头捂住吼叫的人那样。然后受害者家属开始陈述,“你真是牲畜都不如,恶魔之子”,仅有只言片语的嘶吼从面具后传出来,紧接着狱警的手抽搐了一下,紧握着的毛巾松了下来,库伦又开始喊叫,声音越来越清晰,就像唱歌剧一般响亮。法官怒视着他,让狱警强行把他带下去,陪审团的几个女陪审员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之后他们拿来了宽胶带把他的嘴封上,交叉着贴了两次,像动画片里的场景一样,严丝合缝地贴成了一个X字形。然后受害者家属继续陈述,而库伦还在挣扎喊叫,从胶带后面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噩梦般嘶吼版的“Row Row Row Your Boat”。
“如果你奶奶现在还活着,他一定希望你烂在地狱里,你这肮脏的狗娘养的……”
“法官大人,你一定得退休了……必须……”
随着一句“囚禁终身”,审判结束了。再一次,库伦被押了出去,五花大绑,嘴上还贴着胶带,出了法庭,进了电梯等着。直到电梯关闭的一瞬间,他还在重复着“退休吧!法官”。
随后,受害者家属们挤在走廊里,因为不满气得发抖。“我觉得他是故意不尊重法庭上的每个人。”茱莉亚·桑德斯生气地说道,她的一个朋友被库伦用药过量致死,“他说他是一个有同情心的人,要捐肾挽救一个人的生命,说这样做是出于同情心,现在他的同情心在哪儿呢?!”桑德斯激动地挥舞着手指,指着刚才库伦所在的地方,“我有话要跟他说,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知道他对我们的生活做了什么吗?!”
“所有的警告和谨慎入微都是因为我杀过其他病人。”库伦叹气道,转动着眼珠儿,似乎有什么想法。我们整个的探访过程中,库伦变得越来越失落。这种失落主要是因为捐赠的推迟。库伦想要帮忙,但是他现在在监狱里,而外面有人正等着他的一颗肾。
“政府觉得因为我之前在医院里杀过人,所以这次我可能还会行凶,为什么他们不想想在医院里自杀会更容易?”尤其当他被看守着、手脚还被铐在床上的时候,他觉得一切都失去了意义。阻止他捐肾只是另一个错误而已,想到这些他就更加失落。他在萨默赛特监狱签了一份关于捐赠的文件,他的律师强尼·马斯克正忙于处理这些文件,凯特琳牧师则忙于联络受捐家庭和医院方面的事宜。然后,却什么都没发生。
库伦透过隔离玻璃盯着我的手,然后又低头盯着自己的手铐。“当我通过了匹配血液检查后,我以为一切都会发生,但是现在我不确定了。”他说。
“我是说,我并不指望能因为这个得到什么回报,在监狱能得到什么特殊的待遇,或者为了钱或任何东西……我不明白能有什么害处呢?”库伦的眼睛看着我们之间的玻璃,似乎想要一个答案,“那些家庭更希望我干什么呢?坐在那儿看电视吗?”
“我承认我确实做了非常糟糕的事情,我杀了人,”他语速很快,“但就因此要阻碍我做些积极的事情吗?我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每天坐在监狱里,每年花着纳税人4万美元。我想新泽西也不想再这样白白浪费钱了。”他示意着摇摇头,“那么一个囚犯能为监狱做点什么贡献呢?”
“我知道人们说我想扮演上帝的角色,但是我真的没打算那么做,我想做的仅仅是捐赠器官,至于之后的事儿就听天由命。作为一个护士,我送走患者,但是我不能给予生命,我也不能延续生命。我们给予爱,为了我们的孩子,但是我们不能拥有他们或控制他们。我们为他们做很多事情,但是不能因为这些事就觉得自己是上帝。出于某种原因我的捐献匹配很成功,受捐者之前也通过媒体求助纽约的市民们,希望能找到匹配的捐赠者,但是没人来,一个都没有!”
库伦看了我一眼,又马上移开了视线,也许是想看看我个人的反应和看法。“这真的取决于你怎样看别人,并且觉得别人能做什么。”他说。
在艾伦敦雷海郡法庭最后一审后,查尔斯被双手铐着关进了一个没有窗户的面包车后备厢里,里面黑漆漆的没有光,之后面包车在新泽西高速公路上一路狂奔,库伦开始觉得晕车恶心。他试图用罗尼牧师教他的冥想法,想象耶稣在黑暗中的圣光,但他还是觉得很恶心,于是他停止冥想开始祈祷。
他被押去特伦敦的新泽西州监狱,大约有10个狱警跟着,其中4个穿着防暴装备。他被关押的牢房里,有两名狱警在对他进行裸体的搜身检查,旁边还有监控摄像头。其中一个狱警告诉他自己曾在报纸上读到过他的案子,而另一个则告诉他只要再随便动就被视作有攻击行为。他给了库伦一套新狱服,然后带他到监狱的精神病区,接着又是脱掉衣服做裸体检查,然后给了他一件塑料袋做的宽袍。在他看来,他就像是台新电视机,被塑料泡沫裹上,然后扔进监狱里待上72个小时。塑料袍在一天后被撕掉了,也就是说从周一到周二库伦就尴尬地在摄像机的监控下全裸着身体。他尽量不去听狱警提起胰岛素谋杀的事情,专心默念《圣经》里的第25节赞美诗:“我的敌人有很多,他们恨我。请解救我,别让我受辱。”终于,他觉得他又重获了新生。这儿的监狱比在萨默赛特的小,狱警们也总是玩弄他,告诉他这儿没有图书馆,给他小两号的运动鞋穿。诸如此类的事情让他明白,不要再幻想和指望任何事情了。他和外面彻底失去了联系,为了不被其他犯人侵犯,他每天都待在牢房里差不多23个小时。等到他被允许探望或者打电话的时候,他看起来消瘦了很多,胡子也变得灰白,但是捐赠的事情和5个月前比没有任何进展,这让他感到非常受挫。
对库伦来说,推迟捐赠的事情根本说不通。如果匹配成功是上帝的旨意,如果他的肾脏刚好完美适合另一个急需要他的人,那为什么后面的事情就是无法实现呢?这是不是一种惩罚或者医疗玩笑?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吗?
此外,等待他肾脏的受捐者病情不断恶化,又不得不住进医院,一个月要有几次并发症,至少他是这么听说的。库伦在我们的一次探访中说到这件事,这一次他的表述很简短,似乎心灰意冷。
他知道受害者家属把捐赠的事情看作是他个人意愿的实现,想要通过这件事逃离监狱,诸如此类的小算盘。“但事实上,我可以去做血检这件事不只是我的意愿,而是大多数人的努力—马斯克先生、罗尼牧师、阿姆斯壮法官……而且厄尼的家人也在等待中备受煎熬。”他又想了一下,然后轻轻摇头叹道,“漫长的等待。”
库伦停顿了一下,低着头,眼泪流了下来,终于他吸了口气说道:“如果我不是在监狱里,他们会怎么做?把这看成是为了扮演上帝的角色是很难的,这不是让厄尼去选是成为一个好人还是坏人。”库伦盯着桌子,双手交叉紧紧抱在胸前,“我还是爱别人的,我在乎他们,也许人们觉得我不应该为了我在乎的人做这样的事,但是如果我突然决定捐器官给需要的人,他们就会认为我疯了。”他抬起头,继续说,“这很讽刺,人们觉得你疯了,才会为一个陌生人提供帮助。”
“我做过的错事已经无法挽回了,但是我为什么好事也不能做了呢?”库伦问我,“我知道人们觉得我应该带着我的肾直接下地狱,他们觉得他们知道上帝是怎么想的,但只有上帝自己知道有些人的内心、灵魂和想法。”
强尼·马斯克一直确信捐赠事宜的程序已经被搁置了,罗尼也是这么觉得的。毕竟,一切都是上帝的旨意,不是吗?
自从查尔斯第一次来到罗尼所在的监狱,人们就觉得罗尼教士就是个共犯,也许是因为她与库伦走得太近了。她很享受这种刺激带来的快感,她知道那对她来说是一种诱惑。罗尼当然知道库伦犯下的罪行,但她还是不能理解人们对这件事的评论,这些评论,一些来自她之前称为“朋友”的那些人,还有一些来自教会的牧师同僚或基督徒,他们会说:“你怎么能觉得一个杀人犯也是上帝的孩子呢?”
“起初收到的一些信中,有一封来自一名福音派基督徒,他警告我不要给一个杀人魔鬼做牧师。他写道:‘如果你救赎他让他上天堂的话,那就太不公平了。’”罗尼回忆道,“这就是福音教徒的想法,这太愚蠢了,但是最让我抓狂的是在收到这封信的两天后又来了一封信。”
恐吓信接踵而至,但都只是嘴上说说。当然,她表现出不在乎的样子说:“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受害者家人都觉得受到了威胁,一个曾经备受信任的白衣天使谋杀了医院里手无缚鸡之力的亲人。”传讯期间,当她从监狱走出来时,人们冲她喊叫,叫她“撒旦的牧师”,还往她的脸上扔东西,扔的东西里有血,她不知道那是什么血,可能是人们抗议堕胎诊所时用的那种猪血。她试着不去细想,赶紧走回家去冲洗身上的脏东西。“是的,”罗尼笑道,“如果有天堂,而我死后到了那里,那我真应该被授予一顶王冠。”
当然,当捐赠一事公之于众之后,一切都变得更糟了。“我曾有一个朋友,当然现在已经不是朋友了。她对我说,我帮助厄尼拿到库伦捐赠的肾脏,无意是在害他,因为我帮他得到了一颗撒旦的肾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