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已经在参加公司圣诞派对之前就去检察官办公室签好了声明协议,无论她那天到底过得怎么样,都必须出席这个派对。这是一整年工作活动中最重量级的一件事儿,是所有资深护士都不惜调班争取在日程表上留出空当的日子。这样的派对通常很适合工作的同事们一同参加,医生和护士,药房和行政,秘书和维修工,所有人都在布里奇沃特舞厅的迪斯科舞池中扭动了起来。艾米的同事们都指望着能在派对上看见那些不怕丢脸、放得开、敢和医生调情,或是在舞池的地板上使劲儿摇动屁股、大口喝酒的姑娘。对于那些人来说,一个没有艾米出席的聚会就好像没有圣诞老人的圣诞节。艾米是那种除了自己以外不会让任何人失望的姑娘,所以艾米从丹尼的办公桌给唐娜打电话,告诉她自己要迟到了,但是原因不方便说。
这一整天有各种各样最原始的情感驱动着艾米,但是她一直都没有机会停下来静静沉淀一下。甚至在她把表格填完,在参加派对的路上去领连衣裙时都没有想。艾米现在好像坐在令人疑惑不解的过山车上,有太多的不同情绪等待着分拣处理。有那么一分钟,她为查理的所作所为感到厌恶,但紧接着她又会因为没有及时感觉到他黑暗的一面而内疚,同时被这样的邪恶吓得不知所措。当然,她还为自己的未来担忧,如果受牵连,很有可能让她丢了饭碗。在深吸一口气,将思绪重新洗牌后,她心头又涌起一丝骄傲,戴窃听器,为凶案组的警察当卧底,抓连环杀手,自己也太酷了吧!这种感觉是卓越非凡的,这种冲击血管的虚荣体验很久都没有发生了。上一次还是她为一个摇滚乐队救场,当低音伴唱的时候。因为过分地接近这场谋杀和这些耻辱,每次想到查理在那顿饭上的表现,想着他向自己炫耀他上报纸的样子,想着他“死亡天使”的身份,艾米便无法遏制地自我厌恶,但紧随其后的是对所有事情的内疚和愤怒。每一种情绪都推动着她,但艾米不能抓住其中的任何一种。看起来,似乎什么都感觉不到会更好一些。她渴望麻木,而酒精似乎是唯一万能的解药,它或许可以帮她清理脑海中那块被涂满的白板。
她在与朋友们一起租住的房间里精心打扮了一番,喝了几杯酒,做好了参加派对的准备。走进电梯之后,她对着镜子审视着自己,看起来很迷人—金黄色的鬈发,为舞会准备的妆容—一切都十分完美。连衣服都是几个星期之前就挑好的,紧身,无肩带,快把她的胸推挤到她的下巴下面了。这是一件光滑的血红色长裙,艾米想着自己应该有童话故事里的那种打扮,邪恶版本的灰姑娘。当她推开大门,走向舞厅的时候,让自己的身体扭动幅度更大了一些。可能当时她并没有找对自己的定位,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感觉到底如何,但她可以肯定的是,这样做一定可以引起大家的注意。穿着这样一件衣服,所有男人的脸都变成了镜子,不由自主地投射出了她的样子。她知道这样的表现是肤浅的,但至少这给她带来的感觉是可靠的。
在艾米走进拥挤的舞池时,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的首席执行官丹尼斯·米勒正在给医院同仁们发表讲话。艾米径直走向了吧台,点了两杯喜力,声音大到引来了一些旁人的注意。米勒还在继续他的讲话。艾米拿着她的啤酒,喝完了一个,又点了一个,然后一手拿一瓶走向护士们集中坐着的地方。她用力地坐在一个位子上,给每一个她认识的人摆出一副兴奋的表情,举杯敬酒,表现得大惊小怪。艾米一直盯着首席执行官发红的脸和红色的领带。他在说查理的事,米勒没有直呼名字,但指向性很明显。他对关于萨默赛特医疗中心举报违规行为的做法表示祝贺。“等等,等等。”艾米叨咕着。这就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演讲,他占尽了所有好处。是我举报的这件事儿,我举报的!艾米对此很反感。她才是那个举报此事的人。她才是那个冒着丢了工作风险的人。有人听到这些屁话了吗?艾米环视着整个桌边的那些面孔,试图找到一些认同他的声音,但所有人只是呆呆地听着米勒的演讲,等待着他结束的那一刻,他们就可以吃上甜点了。艾米想吐,她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白葡萄酒。
米勒说其他的医院怎么将此类事件掩藏起来,推卸到一边,而我们是如何以团队的方式迎头赶上,处理此事的。
“扯淡。”艾米说道,可能声音有点儿太大了。
他说自己为萨默赛特可以保护病人们的人身安全感到多么骄傲。
“谎话,谎话,谎话。”艾米继续说着,“废话,废话,废话。”
现在每一个坐在桌边的人都开始看她了。有些人面带微笑,想着:哦,经典的艾米。当然,没有一个艾米的同事能想象到她是为警察秘密工作的线人,更不可能想到她下午的时候还在跟那个杀手共进午餐,以及几周前她开始从医院偷走很多秘密证据。
艾米知道她看起来很惹火,但她也在想是不是有些时候,查理也会用相同的眼光看自己。她看着他们在桌子的另一边倾斜着身子互相窃窃私语,盯着她看。那些谣言就在人群中不停传播,那些表情看起来好像是在说:“她是我们一头的,还是他那边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她确实不确定了。当米勒从台上走下来的时候,她开始鼓掌,而且似乎有些过于用力了。而因为这一举动,她又引来了一片哗然和一堆注视的目光。现在整个派对已经集中到了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因为开放式酒吧的存在,加速了整个热闹氛围的升温。灯光渐暗,音乐响起,零星的几个同事鼓着掌,弯着腿,扭动着在空中打响指。
艾米看着米勒手中拿着一杯饮料,挨着桌子敬酒。她站起身,贴在他的旁边,等待着引起他的注意。他注意到了,很喜欢这身裙子,他沉浸其中,靠了过来,冲着她的耳边大声地喊着。音乐声音太大,艾米几乎什么都没听见,但她绝不会错过这一切,所以还是回了一句:“什么?”
米勒对端着饮料托盘的姑娘挥了个手,伸出两个手指头。他表现出一副很跩的样子。这种有钱有势的家伙都是一副德行,刮得非常干净的下巴和梳理整齐的银灰色白发。她恨这个男人。他又往她的胸前凑了凑,说道:“我得知道你的名字才成,你是谁?”
艾米喝光了自己手中的酒,故意让一部分残留在自己的嘴唇上,贴到了他的耳朵旁,说道:“我是查理·库伦最好的朋友!”
米勒站直了身子,他的脸色都变了,但艾米还不能确定是不是迪斯科彩灯变换的结果。她以为他会走开,逃到吧台旁,但他没那么做。“我知道你。”她边说边将自己的身子缩了回去,盯着他的眼睛。
“哦,你知道?”
艾米可以看出来这个男人非常喜欢靠过来的感觉,喜欢音乐的音量强迫他们不得不近到交换彼此呼吸的距离。“是,”她说着,“你知道我吗?”
“我确实知道。”米勒说。艾米从他的表情中捕捉到了一些细节,他不知道她,他甚至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家伙太自大了,她真想一巴掌把他脸上的那副做作表情给打下去。
“嗯,反正我知道你是个骗子。”她喊了一句。
“让我们来跳舞吧。”米勒说道。他拉起了她的手,她任由他把自己带到了舞池中央。
“我知道一些事情,”艾米伴着音乐说道,“我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你的秘密,那些—无法见光的领导层秘密。”米勒嘲笑着她。看起来,似乎他认为艾米只是在调情而已。她盯着他,轻微地扭动着身体,好像高中舞会那样,摆出了一脸自大的微笑。关于这个男人的一切都让她想呕吐,她将自己整天的情绪都转嫁到了他身上。她希望他能感受到恐惧,像她所感受的那样。至少应该在这样的恐怖面前表现得谦卑一些。与其说他们在共舞,不如说是在跳给彼此看,各有各的节奏。艾米似乎想用尽全力用舞蹈动作表达着对这位首席执行官先生的鄙夷。“我知道那些事情,”她喊道,“爆炸性的消息,巨大巨大巨大的消息。”
米勒捂着自己的耳朵,毫不费力地拉着她的手带她旋转着。这个时候,她的朋友们已经开始为他们拍照了。哦,这就是典型的艾米!那些同时闪烁的闪光灯好像一串强光,晃着他们的双眼。艾米低头,从这个男人的手开始往上看,眼光游弋着停在了他领带上。那些人还在照相。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享受着这些聚光灯的宠爱,对这个男人恼怒万分,在舞池中狂热地跳舞……醉醺醺的。这就是她现在的样子,醉醺醺的,在一个办公场所的聚会上混乱不堪。“你是个骗子。”艾米说着转头走向了朋友们的桌子边,“丹尼斯·米勒是个大骗子,”她大声宣布着,“他在撒谎。”
艾米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些什么,所以她只得再次迈步走向吧台。她试图灌进更多的酒精,试图跟一个很可爱的家伙搭讪调情,直到最后,她晃荡着走到了停车场。远处高速公路传来的声音混杂着身后的音乐,艾米抬头看了看,没有星星,甚至连星星的影子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