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我又以病人的身份重新回到了那家医院,嗯,是在我自杀之后……而且这个故事也有个插曲。”报纸的报道中提到,他曾经在穆伦贝尔格精神病院接受过治疗。查理很开心地将这件事给艾米重复了一次。这是个他很喜欢讲的故事:“那时候我正在处理离婚,我还在沃伦医院工作,所以我逐渐开始……跟别人交谈。”
“嘟嘟,嘟嘟,嘟嘟……”艾米摸索着钱包里的手机,是她的闹铃响了。这是个给警探们发出的信号,给他们一个空当,告诉正在监听的他们,是时候给磁带翻面了。查理也停止了正在说的故事,直到艾米又重新坐好,回到听故事的状态中时,他才继续下去。
“所以,我开始……跟某人……约会啦。从理论上说我已经成功离婚了……但是无论怎样她还是觉得……”
艾米尖声地回了句:“你出轨了?”
“是,不过我当时确实是在办理离婚的过程中。”
“你那时候还出轨了!”
“是的,理论上,那算是离婚前。”
“理论上。”艾米取笑着他。
“理论上。”就好像现在,理论上说,他还在跟凯瑟琳同居。
他希望警察搜查房子对凯瑟琳提审的事情和艾米在答录机上留下的调情信息可以双管齐下,两个故事并行,让凯瑟琳相信他和艾米已经像亡命之徒一样即将逃亡墨西哥了。这主意一点儿都不糟糕,查理已经为去热带而做好着装准备了。
紧接着,查理给艾米讲了他跟踪米歇尔·汤姆林森的故事,但是说出来的时候,让人感觉却是个滑稽的浪漫爱情故事。他喜欢她,查理如是说,他还特意约她出来吃饭,以便表白,但是当时出现了一个误会,以至于后来他做出了荒唐的事:在一个夜晚闯入了她的家,然后……
“二位还要再点些啤酒或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又是那个讨厌的服务员。在这个服务员、手机和丝毫不在状态的查理之间,艾米真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她的那点儿勇气早就消耗光了,现在就靠着刚才那点儿酒在那里死撑,她的脑海里可以想象出自己心脏快要爆炸的样子。
“让我来告诉你—你叫什么?杰夫?乔尔?乔尔。嘿,嘿,听着,如果我们有需要,我一定会叫你的,好吗?”
“我真想把他那双小眯眼儿给抠出来。”她偷偷给查理递了个眼神。让她再继续这么扛下去实在是太困难了。
耳机中传来了门“吱呀”的声音,紧接着又一声,然后餐馆的噪声突然变小了,越来越远。紧接着传来另一声门响,然后是女人的高跟鞋走在瓷砖上的声音,好像是从一个封闭的公共中空环境传出来的。
“好了,听着,你最好冷静点儿。”艾米大声地说着。
直到艾米需要使用女厕所来暂时远离这一切之前,她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私人生活已经公开到什么地步了。谁知道还有多少人在话筒的另一端。艾米使劲儿眯着双眼,想象着自己的高跟鞋在瓷砖上碰出的声音渐渐消失,让人无法察觉,但是这怎么可能,她胸前的正上方被人绑了一个麦克风,他们什么都听得到。
她打开水龙头,让水一直流,这样的噪声让她终于觉得自己是孤身一人了。她仔细地研究着镜中的那个女孩,一个查理信任、警探们也同样信任的人。她到底是谁?一个朋友?一个间谍?艾米用手指滑过胸前那条伤疤,想象着下面那个受损的心脏,麦克风就在它的旁边,这就是她现在的生活,别人可以通过录音机听到她尿尿的声音。她完全透明了,像个生物课上教学用的塑料透明女模特,身体内所有的东西都按照合适的尺寸制作而成,宛如可拆卸的彩色旗子:毫无安全感的旗子。所有恐惧和希望都随着腺体一泻而光。她实在是看不到查理内心的真实样貌。成堆的文件、成串的订单取消记录和护士服的后面,是让她感到陌生的查理。不过,也许现在,隔着一张饭馆的餐桌,她可以成功了解他。“你可以做到的。”她对镜中的自己说道,并且开始劝说自己相信这个声音。然后她检查了一下自己的唇彩,推门走了出去。
艾米猜测查理可能已经从餐厅跑出去了,她会突然瞥见他开车驶上高速的那一瞬,看着他一路往北驶向她的家里,在车道上等着她的女儿从学校归来。但是他在那儿,还在那儿,身子从卡座的软椅上滑了下去,好像一个被拔了插销的机器人。艾米滑进自己的座位,看着他眨着眼睛盯着自己,突然,他又恢复了状态,坐正了身体,接着刚才的故事讲了下去。
查理畅所欲言。关于来自各方的指控,各种悲惨的境况,甚至包含那些神秘去世的病人细节。他对那些细节很清楚,了如指掌。他们认为是他干的,查理这么说道。医院、调查人员,他还可以再聊聊这些家伙。
“查理,”艾米打断了他,“我得问你点儿事情。你有能力干出这些事吗?”
查理突然将脸垂了下来。
“因为那才是我想知道的。你有那个能力做出这一切吗?”
查理坐在那儿,陷入了沉默。当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来的时候,突然爆发出一种音调,他边说边打算吃那个冷掉的开胃菜。
“他们当时说……这些人都死了……说这些人要死了……说他们的状况非常糟糕,但是……”
“查理?”
“我真的不想跟你说这事儿。”他说。他坐在那里呆呆地愣了几秒钟,“知道这一切,你知道……我的意思是……他们甚至问我是不是对病人的死感到上瘾,你知道吗……”他终于又开口说了一句,“他们……他们认为我是的。”
“查理。”
他又重新抬头看了看。
“听我说。”
他等着。
“你真的……非常完美。”
查理继续听着。
“你是—”艾米在脑海中搜索着能用的词汇,“一个非常卓越的护士。而且你还是我……我最好的……搭档。至少在我的职业生涯中,从来没有遇到过。而且我真的特别好奇,查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实在无法想象你曾经会被审问,而且还被一遍一遍又一遍地审讯。”
查理的目光重新落到了已经喝空的啤酒杯上。
“查理?”
他抬起头。
“你是如何看待你自己的?”
艾米在刚刚这一刻彻底把查理推到了最深远的终点。“不过我不……我不……”
“你知道我有多在乎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这事儿不是……你听我说……”他摇着头,“当时的情况已经到了……如果我真的被起诉的话……”
“查理,”艾米说道,“查理,看着我。”
他看着。
“这真的是一遍接着一遍啊。”
“我希望这一切都结束吗?”他嘟囔着。
“你希望被抓住吗?”艾米温柔地说着,“你希望这一切真的都完全结束吗?”
“我……真的……只要他们上诉……”查理又开始说那件事儿。
“查理,”艾米说着,“看着我。”他慢慢往后靠去,往座位下面滑,她靠得更近了。“看着我。你不是个傻子。”
他看着她:“嗯,不是。”
“而且你知道,我也不是个傻子。”
“是,我知道,我知道。”
“你也知道我到底有多在乎你。”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而现在我为你害怕。”艾米说。她实在是控制不住了,一股抑制不住的难过从她的胸前升了起来,“你希望被抓到吗?”
“这才是重点……如果他们对我发起了起诉,那么我就是觉得有点……哦……吃惊。而且我会觉得,哦,你知道的,医院,如果他们上诉……我要去接受问询,而且我还能拿到酬劳,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