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无线设备是从缉毒组借来的,这东西很少能在萨默赛特郡的警局用到,提姆知道这破烂玩意儿不怎么样,不过应该可以凑合着用。他们听见了关车门的声音,相互的问候声。紧接着是两个人步入餐馆,前后脚关门的声音,餐厅的噪声,周围客人嘈杂的嬉笑和谈话声,杯盘刀叉的响动声。他们听到艾米跟服务员提出找一个安静卡座的要求。好姑娘!提姆和丹尼慢慢地滑到后座的皮椅上,使劲儿听着耳机里的声音。
“亲爱的,你最近怎么样?”
查理躲避着12月刺眼的阳光:“哦,还好。”
“是吗?”
“是的,”他又说了一遍,“还—好。”
艾米点了点头,看着他鼻子下面和嘴唇旁边的几个小口子:“嘿,你刮胡子了。”
查理翻了翻眼睛:“是,刮得太用力了。”他摸着自己的下巴,蹭掉那些已经干掉的血迹,“我本来之前刮了一次胡子,之后戴着眼镜从镜子里看的时候,噢,上帝,有好多地方没刮干净。”
他们走过两扇门,来到好时光装饰区,这个区域的主题是限时啤酒,老客户的马克杯都被挂在吧台的后面。艾米又看了查理一眼,他剪了个新发型—好吧,现在看起来,他确实像是为了约会打扮了一番。
“哦,看看你!”艾米说道,“你穿了件修身衬衫。”
“我知道,哈。”尽管现在已经是12月的天气,他的穿着还是标准热带气候的样子—一件宽松的衬衫,同样冰淇淋颜色的裤子和运动鞋,“我穿了一身白。”要不是他衬衫一侧印有丛林叶子的装饰花纹,他现在看起来就像是穿着工服一样。
艾米一边讲自己工作之余玩冰球的事儿,一边向查理递去惹火的笑容,好像盯着女服务员走到柜台后面都变得有趣起来。查理和艾米找了一个吧台对面的卡座坐了下来。
“他们现在在广播上都在聊我的事情了。”查理直接进入了话题。
“等等,什么时候?”
“哦,在我开车过来的时候,我听见的。”他这几天一直在严密跟踪信息的走向,纽瓦克《明星纪事》的记者瑞克·海普在节目上说,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线人确认,萨默赛特郡警局检察官办公室最近正在调查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的一连串潜在的谋杀事件,似乎一名不知名的当地男护士成了调查的重点对象和主要嫌疑人。“我当时正在听经典音乐广播台,是个本地的频道,像99那种,一个本地的老歌频道。”
“哦,广播上还说……”
“说了我的名字—”查理说,“查尔斯·库伦。而且你知道吗,另一个台,101.5,他们也提到了关于护士的事儿,我还看到过,而且是在接受问询之前。”
“哦,这是……”
查理一直在跟踪报纸上关于自己的报道。“纽瓦克《星报》。我还在《早间直播》上看到过—那是个当地小报—他们说联系了护士的雇用方,起码他们认为是即将成为雇用方的医院:蒙哥马利医院。”
“哦,蒙哥马利。”艾米问道,“那不就是……”
“今天大家都过得怎么样?”服务员乔尔打断了他们的谈话,跳出来问道,“两位想先点些什么饮料?”
查理瞥了艾米一眼,不太确定。艾米要了一杯科罗娜,但是查理已经连续几周滴酒不沾了,他答应自己的女儿会一直保持下去。
“好,那我点一个米勒,或是百威英博也行。”
“我们有百威。”
“好。”查理快速地回了一句。
“那可是低酒精的玩意儿,伙计。”艾米说道。
“哦,是吗?哈哈,那,不,不不不,不要那个,我也来个科罗娜好了。”
查理等服务员走了以后才继续刚才的话题:“我最大的女儿已经十三岁了,我告诉她我可以很好地处理这一切。”
“你直接告诉她了……因为你担心这一切会见报?”
“哦,我直到几天前才告诉她这件事儿的,他们对我审讯之后我才说的。因为他们告诉我,下次见到我的时候,一定会给我戴上手铐,把我逮起来。所以我打电话给她,我想让她知道这件事儿。”
查理告诉艾米他最近一直睡不好觉,常在深夜惊醒,在床边走来走去。“我能在夜晚睡个安稳觉吗?他们是不是已经在我门前等我了?”当电话真的打来时,他惊奇地发现不是警察,而是当地报纸的一个记者。查理现在出名了。他希望艾米知道,这比他当时出现在宣传单上那事儿还要重大。“而且,这事儿在《纽约时报》都有报道。”
“二位有看过菜单了吗?还是……”又是那个服务生。
查理低下头佯装研究菜单,直到那个孩子再次从他们眼前消失,他才又重新想办法引起艾米的注意。
“好吧,那么……你希望我从头向你说起?”
窃听器里的噪声越来越大,伴随着早下班的人群涌入餐厅之后一波又一波的杂音,加之一种电子类的信号不断干扰着窃听器的频率—可能是正在播出的交通广播,也有可能是谁的寻呼机在工作,抑或是这个女孩的心脏起搏器。提姆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就是全神贯注地在一切混乱中找到那个想要的声音,所以,他只能使劲儿听。
这两个男人又往前靠了靠身子,领带也离开前胸在空中荡来荡去。似乎离接收器的盒子越近,他们听到的声音越清楚。当他们听到艾米对查理说“好啊,让我们从头开始说起吧”的时候,他们靠得更近了一些。
“当这一切在萨默赛特医疗中心刚开始发生的时候,他们只是说……他们说在我的申请表上发现了一些问题。”查理开始了他的故事,“你知道,就那类很官方的措辞。我的意思是,我第一次被他们问询的时候,他们没说这件事儿,一切都好,但我第二次被带去问询的时候,他们就直接给我定罪了。头一次是跟管理层开会,那时候他们告诉过我,是关于那个牧师的……”
“到底发生了什么呢?我的意思是,说实话,我甚至不知道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儿。”
“我也不知道,我最后一次见他的时候还好好的。”
“他看起来—我的意思是,你护理过他吗?”当然,艾米对所有的一切都知道得很清楚,她知道的东西远远超过查理的想象。所以,这些问题的目的就在于让他自己承认,自己说出来,“他到底是因为什么药出的事儿?他到底怎么了?”
“我想他应该是因肝脏和肾脏功能衰竭去世的吧。”查理毫不动容地继续说道,“我们当时还给他做过透析呢。”
“嗯,我记得我也给他做过。”
“嗯,反正我给他做过一次还是两次,就在他快离开重症监护病房那会儿。”
“这么说,你给他做的时候他还在重症监护病房,但后来搬出去了?”
“是,他们给他转移了,然后他们……他们都开始讨论他去世的事儿,他到底怎么去世的,还有什么血检报告里高浓度地高辛之类的……我不确定我听到的是不是对的……不过我记得我后来还见过他,但是我记不太清了,所以……”
“当时是谁照顾他的?就是后来,所有事情都开始变得不太好,他开始走下坡路的时候。”
“也是我,我记得那晚是我护理的他。”他向艾米解释当时问询的时候那些人是如何把当晚的值班签名拿给他看的,他说他不是每次都能记得急救时刻给病人用药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他确实偶尔会犯错误,有时他也会忘了戴自己的眼镜—反正不管怎么说,就是……本来嘛,谁能记得这些事儿?
“那这事管理层是什么时候介入的啊?”
“就这事发生后没多久。”
“那风险经理问你话的时候,他们给你看当时的实验室血检报告了吗?”
“嗯,他们给我看那个图表了,他们还给我看了当晚我负责时的签名,尽管我压根儿不记得这些事儿,不过我确实在地高辛的领取单子上署名来着。他们后来还给我看了我的蛛网系统记录,他们还给我找出了当晚的领取单子,以及我填写记录的细节。我记得,我已经取消地高辛的订单了,然后在别的病人申领单子上重新申领的地高辛。我记得我是为另一个病人申领的地高辛,然后紧接着又取消了订单。”
“你确实那么做了?”
“是,我那么做了,”查理说着给艾米做了个腼腆的表情,“我确实那么做了。”
“哦,查理,你这个笨蛋。”艾米调侃着。
“我知道,我知道!”查理回应着。
“听到没?”丹尼问了句。
“兰德有关于盖尔牧师的蛛网系统资料。”
“也有那些取消操作的记录。”
“是。”
“这狗娘养的。”
春卷像雏菊一样在盘子上摆开,中间堆了一些可以蘸的酱汁。
“等等,”艾米说,“你现在还随身带着那报纸,是吗?”
“是啊,哦,就那一份。”他将手头的报纸从桌子上滑过去,好像手握王牌的扑克手一样等待着艾米的反应。
“是《纽约时报》?”她声音里透露出来的吃惊是真挚的。
这正是他想要的反应。“是啊。”
艾米使劲儿摇着头,实在不敢相信这件事已经闹到这么大的地步了,她同样不敢相信的是他居然这么自豪地将这张报纸特意留下来给她看,她都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反应来面对这件事了。“哇,这可是《纽约时报》啊!”
“是啊。”查理冲那个报纸点了点头,“这可是在地铁上供应的报纸啊。”他慢慢享受着她脸上僵住那一刻的表情,还有她一边浏览报纸一边慢慢蠕动嘴唇的模样,他看着一缕缕金色的发丝在她低头阅读的时候滑下脸颊。她看着上面对他的描述:“这上面只是说‘一个男护士’。”
“还有,哦,上帝啊,”艾米继续说着,声音听起来透着傻气,“我好奇这个家伙是谁呢……‘10月底被开除了’。”
“是啊。”查理说着。
艾米继续往下读:“等等,等等,等等……其他另外五家医院。”她抬起了头,皱着眉头,摆出了严肃的表情,“查理,这是真的吗?”
“是。我是说,我确实从其他五家医院跳槽换过工作啊!”
“这是真的吗?”
查理伸手去够他的啤酒。“我确实有问题,我刚开始工作的时候,第一家工作的医院是圣巴拿巴,当时有一个病人出现了血糖骤降的问题,有人开展了一些调查,有些问询。”他啜饮了一口手中的啤酒,“但是什么都没有查出来,当时除了这件事以外,圣巴拿巴还出过其他事儿,管理层的人一直在怀疑,有人污染病人们的输液袋,往里面注入胰岛素。”
“什么?”艾米说着。
“是这样的。”查理点了点头。
“但是,你在重症监护病房,我的意思是,他们怎么能……所有的输液袋吗?还是……”
“哦,不,不不。”查理说,好像这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疯狂的事情。他惬意地伸手拿了一个春卷,然后等待着艾米的问题。
“但是他们怎么就针对……你呢?”艾米问道,好像第一次将一切事件试图联系到一起一样,“这些病人都是上了年纪的吗?”
“不,”查理边说边嚼着春卷,“这些病人里面有比较年轻的26,不过,其他那些……总之他们审问了我。”
“你当时怎么想的,当他们要问询你的时候?”
这就像是在圣巴拿巴的现实生活中发生的侦探推理小说,查理就想明确一点,当时那么多的护士,他们都会接触到输液袋,把它们挂在病人的床边,就算是最聪明的人也无法从这些事件中推算出什么规律来。
艾米打断了他:“但是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当你经历那一切的时候,你认为当时医院里可能发生了什么事情?”
查理继续嚼着嘴里的春卷,思考着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不太确定,我当时不知道。当时有一个病人,是个HIV的携带者,她已经被诊断为艾滋病了,而她的妈妈并不知情,不过她的父亲想让她……哦,他确实那么想来着,他觉得我可以做这件事,不过我并不知道这些。”查理很快又补充道,“你知道的,我从来没被真正正面指控过,但我还是离开了那个地方。”
“但是,那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我觉得应该已经发生好多年了吧。”
“是啊。”
“那么,你的观点呢?因为这事儿确实看起来糟糕透了。”
“哦,是啊,我知道,我知道。”
“我的意思是,查理,这事儿看起来太糟了。”
“我的意思是,我当时是被调查的目标,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你知道,在整个沃伦县。他们说‘我们想要和你谈谈’,他们说‘现在,我们要进行一次很长时间的调查了,因为现在手头掌握的证据还不足以对你起诉’。”
“是,但你怎么能够做出那样的事情来呢?”
查理低下了头,他僵在那里,半天没有动弹。
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他的声音听起来慢得非常不自然。
“就当时异常的实验结果来看,我确实……有一次确实牵扯到了地高辛。当时是在沃伦医院,一个病人死了,在我护理她之后24个小时内去世的。有人说她的儿子看见我给她注射了什么东西。”
“她的儿子?”
“是个弱小的女人,一个母亲……是,我不记得了……差不多就这样吧。”查理说完耸了耸肩,“紧接着,那个医生……认为这是虫子咬的,然后他们开始调查这事儿。”再之后,他立刻告诉艾米当时自己非常坚持,一定要接受测谎仪的测试,而且,不出意料,他通过了。
“漂亮!”艾米松了口气。
查理立刻被这句话点亮了。“后来,我紧接着起诉他们污蔑我。”他补充道。
事实上,查理当时从沃伦医院离开的时候,管理层给出的处理结果是带薪假期,他们用这种方式让查理远离病房长达3个月的时间。后来这事儿闹上了法院,跟一般的赔偿案件一样,只不过这次的故事更精彩一点:“他们决定庭外和解,而我大概,哦,得到了2万美金……”
“漂亮!”艾米又赞叹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