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米在自己的眼皮支撑不住之前,一直都在仔细研究那些档案。她把那些文件带到了床上,伴着那些文件昏睡了过去,早上起床以后的第一件事儿是继续看那些文件,而不是直接坐长时间的通勤车往南去上班。漫长而劳累的一周又要开始了,她自己也要开始用蛛网系统了。
艾米试着不去想自己现在是萨默赛特郡检察局安插在医院的一名告密者,一个叛徒。但每天,这样的想法都会更加强烈地折磨她。她坏了规矩,每天都要冒着被自己努力工作的机构解雇的危险,而且完全独自一人在应对这一切压力,没有人能知道这一切。她依旧是个护士,只有那些警探才能理解她现在的处境。提姆和丹尼几乎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艾米每天下班后会加入他们,在递给他们咖啡的同时,把一堆新的文件交到他们手中。这些警探工作的样子让艾米觉得没有那么孤独了,也多了些许勇气。
艾米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跟警探们提起塞纳病人记录系统的人,萨默赛特郡检察局的调查人员非常想得到这些记录,完整的、没有被人删减过的记录。道格拉斯·布朗尼警探开始为申请法院调令做准备,与此同时,艾米想着其他的方法。
她觉得有点像约翰尼·卡什歌词里说的那样,一个汽车工人每天都拿着他的午餐盒去上班,往盒子里装一个崭新的汽车零件,20年后,他拥有了一辆完整的凯迪拉克。当然了,艾米不可能用20年的时间把查理所有的塞纳系统记录找到而不引人注意,不过,还好她用了比午餐盒大得多的容器。
很显然,艾米的同事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塞纳系统打印记录比以前长了不少,夜晚值班的好处之一就是可以给你提供这样的隐私自由。艾米上夜班的时候快速地在屏幕上浏览那些记录,然后回到车里,放慢速度继续翻着已经打印出来的那些记录。她告诉自己这样的做法并不可疑—一个护士,穿着护士服,将车停在路边,坐在里头看病历,但打心底里,她当然明白,这样做是可疑的。她试图用自己的力量查找查理的罪证,思考着他杀人的方式,当然了,前提是他确实是那个杀手。不过,从现在的整个过程看,她的所作所为跟当时的查理一模一样。
周五和周六之间的轮班过渡相对来说容易很多,早上11点左右出发,凌晨1点半到2点左右就可以到家了,然后周日上晚班之前一整天都可以跟自己的孩子在一起。不过每次到周日的时候,她都会筋疲力尽,而这个周末显然比之前更加疲惫。艾米坐在护士站看那些报告,觉得自己像是个穿制服的骗子。今晚,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她开始不信任自己了。她在一个犯罪现场进行护理工作,但既没有好好地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也没有认真地对整个事件展开调查。与警察的合作让她总是忧心忡忡。因为意识到了这些脆弱的生命到底多么容易受到伤害,现在的她每次展开护理工作的时候都会比以前更加小心谨慎。现在周围的每个人都让她感到惧怕,这种生活状态持续到星期日的时候,巨大的压力已经将她折磨得头痛欲裂了。
艾米走到蛛网系统前,下了一张泰诺的订单,但又以最快的速度制止了自己的行为。现在所有关于药物的订单都异常敏感,即使是最平常的东西,都可能会惹麻烦上身。
护士们称这个为自我分配,没有人会真的把这当作什么秘密,当然也没有明目张胆地写在工作手册上。当护士自己需要阿司匹林或扑热息痛的时候,他们经常会从蛛网系统里拿药,就好像服务员在工作之余吃没有送上桌的薯条一样。艾米会担心自己日常的花销和银行资产,但从来没有为这种事情担心过,那现在这种突然出现的愧疚感是从何而来呢?她开始生自己的气了—不就是一点儿泰诺吗,看在上帝的分儿上,这不过是为了让她在整晚忙得不可开交的同时不至于头疼得爆炸而已。艾米最终还是觉得,咬牙坚持工作吧。
艾米按下自己蛛网系统上乙酰氨基酚(泰诺)订单取消键。当然了,抽屉还是弹了出来。就在她弯腰去关上抽屉的那一刻,脑海中本能地出现了查理的样子,另一股负罪感迎面袭来,遏制住了她的呼吸。她停止了自己手中的动作,愣在了原地,地高辛就在相同的抽屉里,实际上,就在它的旁边。
原来一切竟是这么简单,当她重新回顾查理的蛛网系统记录时,一切都变得有意义了。所有的信息其实一直都在电脑里,他并没有一直下地高辛的订单,因为他压根儿不需要那么做。他只要订泰诺就可以了,因为地高辛被放到了相同的抽屉里。
当晚的夜班结束后,艾米重新回忆了一切的源头,思考着蛛网系统的药物储藏室。警探们曾经试图为库伦对弗劳伦·盖尔牧师的谋杀定罪,但是他们没法通过调查将焦点放在他或是地高辛上面。因为最主要的问题就在于所有的订单都跟实际情况不符,他们没法证明在取消订单之后,他是否拿走了那些药。但是,泰诺的那些订单可实实在在地显示在记录上了,不可能有人想到证明他明明订了一种药,而拿走了另一种。不会有护士看到他关于泰诺的订单时感到奇怪,或是从中发现什么规律的。艾米不禁开始猜想,自己难道是第一个在萨默赛特医院发现这一切的人?
但是泰诺的订单并不是她注意到的唯一奇怪的事情,重新研究蛛网系统之后,艾米发现了其他一些持续下单的药物。硝普钠、去甲肾上腺素、硝化甘油和巴夫龙。单子一张接一张,有的时候一整晚的时间有半打订药记录。艾米知道这些在心脏重症监护病房的工作中相对来说常见一些,但查理是在重症监护病房工作的护士,他的这些订单基本上是在快速地清空所有常用药的储备。紧接着,一次接一次,查理就会给药房下订单,让他们来补充系统里的药房货物储备。每每这种情况出现,大家都会认为他是在热心帮忙,但现在艾米可不敢肯定了,这些重新补货的订单一点儿都不寻常,而这些都显示在了他的蛛网系统记录中。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的律师弗雷明曾经因为此事和频繁取消的订单询问过查理,但是否有人针对他频繁取出的这些治疗心脏病的药物有过任何怀疑呢?
在上床之前,艾米拿起了电话拨通了提姆的号码。他和丹尼一直在沿着单一的线索追踪,而在艾米看来,现在蛛网系统显示出来的问题复杂得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不过,虽然知道自己要面临的远不止这些,艾米还是拿不准应该从什么角度来全面分析这些记录。
艾米重新回到了卫生间,蓄满了一脸池的清水,用双手捧着冰凉的冷水拍打在自己的脸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但很显然她的心脏并没有就此平缓一些。她一直在不停地寻找答案,到底这个自己曾经最亲密的朋友是个什么样的人。其实,答案就摆在面前,就写在查理蛛网系统数据的记录上,隐藏在各种药物组合订单的模式之中。
从生理学的角度上来说,这些药物的组合可以做到取长补短,就好像单一的音符以不同的组合方式模拟出了完美的和声,或是不和谐的各种饮品在完美比例之下调出的鸡尾酒。现在所有这一切本来看着毫无意义的订单都慢慢组合出了令人惊诧的全新含义,艾米需要睡眠,但她实在是害怕即将迎来的梦境带给她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