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7点,护士们通过递交报告和口头转述等方式完成交接班。查理到了7点半的时候彻底搞定了所有的事情,径直走向药物分配的电脑管理系统,领取了地高辛。他为自己的病人开了一剂方子,继而很快又把操作取消了,但药柜的抽屉还是弹了开来。这一切都非常简单,新型安保协议愚蠢得很,查理拿了两剂量地高辛出来,合上了抽屉。
查理步入了韩的病房,这女人睡得很熟。他一如既往地开始了自己的常规动作,将一剂地高辛通过注射生理盐水的小插口打入了她的输液袋,让它们缓缓地通过长长的管线流入她的血管之中。韩本来已经不该注射任何地高辛了,但这次查理往她的输液袋中注射的含量是她平时所用计量的8倍之多。做完这一切,他将针头扔到垃圾桶里,走了出去。已经快黎明了,在他晚班结束的时候,药效就差不多该完全发挥出来了。在他休息的整个白天,对结果的预期都一直回响在他的脑海中,好像周边的一切事物都不再重要,变得模糊起来。查理在16日的晚上重新回去做工作交接,为了检查之前的成果,他去得很早。但,韩还在那里。
查理去系统中检查她所有的相关病例。韩的心率确实出现过波动,给早班的那些家伙带来了一次惊心动魄的抢救,血检报告显示在她的体内检测到了地高辛的含量,从平日的0.63一下飙升到了9.94。韩的主治医生第一时间给她安排注射了解毒剂,韩的状态逐渐平稳下来。无论如何她算是挺过了白班,熬到了第二天的夜班时段,虽然状况很差,但好歹幸存下来了。
艾米把查理叫来,他总是很擅长处理那些刚刚去世的危重病患,打理他们的身后事,所提供的帮助快速而高效。他有一系列很严肃的工作流程,而且很讨厌跟别人谈论此事。他喜欢给他们擦洗身体,然后将输液袋的针管从血管中拔出来,将所有的管子慢慢包起来,拔掉各类导管,摘掉呼吸器,卸下喂食管,最后将他们所有的遗物都归拢到一处,盖上白布。在艾米看来,这一切是很神圣的过程,庄严而肃穆,但在萨默赛特,用来盖住尸体的那块布是非常廉价的薄塑料布,透明,易卷,一扯就坏,还总是不够大。它们总是让她联想到保鲜膜。如果独自一人做这一切,总会让这本来充满高贵的举动变成一出恐怖的闹剧。将塑料布包裹在人身上,需要从多个角度一同下手,不然很容易会因为尸体的重量造成无端的撕毁或出现褶皱。就好像你在铺一张有人躺在上面的床。艾米不停地拉扯推顶会让整个工作的结果变得混乱不堪。她曾经试图将四个角分别固定好,以防出现重叠,但总是会在肚子上露个口子,包裹不全。如果调整方式,先从下面的脚包起来,那头一定会露在外面。最后她不得不用透明胶带粗略地将那些皱巴巴的空隙包裹住,填满裸露在外面的地方,就像是一个孩子粗略地包着生日礼物。与其这样,她觉得还不如直接让查理来帮忙。
查理将尸体放下,将单子铺好,每个地方的折叠都刚好维持在正确的尺寸上,角度和包裹的地方都非常完美,好像一个塑料膜做成的茧,无论头、脚还是其他地方都在里面。查理很棒,她总是这么告诉他。而查理总说这很简单,他只不过多练了几次,熟能生巧罢了。
弗劳伦·盖尔牧师被救护车送到萨默赛特的重症监护病房时,正值查理在那里工作9个月的最后一天。他的体温已经飙升到3位数了,他的淋巴结肿大得跟一块块石头一样,所有的症状都表明应该是细菌感染,可能已经引发了肺炎。他的肺部像是盖了一层湿漉漉的烂毛巾,每次活动只能输送非常少量的氧气供给他的心脏和大脑。应该立刻插呼吸机了。盖尔扬起下巴,张开嘴,气管立刻被塞进了一个塑料的管子,长度刚刚好,为他搭建了一个人工的呼吸系统,直接连接到了呼吸机上。但,就在这一切进行的同时,盖尔的肾脏开始衰竭,如果他能挺过来,那他的肾脏或许还能有所好转。不过从当时的状况看来,透析的机器也是必不可少的了。
牧师的姐姐每天都会来他的床边报到。卢西尔·盖尔是临近一家医院的高级护士,所以与其他的家属不同,出于职业上的相互关照,她可以在这里留到很晚。她并不是很满意对自己弟弟的护理。查理虽然不是负责他的护士,却总是时不时跑过来做不必要的检查,而且似乎对卢西尔的在场很是不满。她不止一次对给她弟弟所用的药物和原因与查理发生争执,好像她才是这里的负责人。比如,她不认为给盖尔服用泰诺是什么好主意,毕竟他的肾脏已经负荷够重了。卢西尔的态度已经让查理烦到了骨子里,甚至每当想起盖尔的时候,脑中都会浮现那个女人的样貌。看来只有等她离开的时候,查理才能做自己的事儿了。
盖尔真正的问题可能还是心脏病—心房颤动。这也许意味着他其中一个心腔的收缩有点过快了。负责的主治医生给他开了地高辛,这应该可以减缓他的血液流动,让足够的血氧在他的心脏里再次循环起来。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
从那时起,整整一周的时间,都没法判断牧师能否活下去。他的家人同意对他进行不得复苏令17。如果盖尔的身体决定离开这个世界,那至少他可以不经历那一系列戏剧性的折磨和“极端手段”,直接走到主的怀中。但慢慢地,牧师的状况开始有所改善。医生们取消了不得复苏令,也停止使用地高辛。到了第二周,盖尔可以坐起来自己吃饭了。随着他的肺炎逐渐消退,心率趋于稳定,他已经开始跟时刻守在床边提高警惕的妹妹开心地聊天了,埋怨着那些照顾他的护士,抱怨着身上插着的各式各样的管子和时刻轰鸣的各类机器。很明显,我们的牧师先生又恢复了以往的老样子,找回了熟悉的臭脾气。他可以吃,可以说。如果他的状态持续变好,出院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查理会在晚上研究这个家伙,看着他的秃头在机器闪烁的灯光下发亮,看着他脱下牧师袍后被换上一次性病号连衣裙。这个男人看起来和查理儿时记忆中的牧师一点儿都不一样,一点儿也不像是上帝派到人间的传道者—他看起来就是个病人,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这就是查理给出的分析结果。他对这个家伙的病情了如指掌,他将记录数据的小电脑推到重症监护病房的角落里,在里面输入了各种极富戏剧性的数字。
早上9点32分的时候,弗劳伦·盖尔牧师的呼叫器开始闪灯,那天是6月28日。他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出现了心脏衰竭,尽管采取了一系列夸张的紧急救护措施,但还是以失败告终。他被记录在表格上的死亡时间是上午10点10分。盖尔的血检报告显示体内的地高辛含量远远高于正常水平。
萨默赛特医疗中心的管理层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这绝不是一起自然死亡,盖尔也并不是首例出现这种情况的病人,他们管他叫“第四号病人”。
管理层决定拟定一个计划处理这个内部问题,必须越快越好。药房根据地高辛致死的日期去检查分药系统的记录。药房助理南希·多赫蒂联系了新泽西州的毒物防控中心。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算出盖尔血液中到底有多少地高辛真正发挥了作用而导致了这次死亡,但这一切不过是个数学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