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喂,喂!”
像是有人在拼命呼喊。
“喂,听得到吗?”
听得到,当然听得到,但是,何必那么大声?你那噪音就像一个丧礼队在我耳膜上敲锣打鼓,真的,无法忍受。感觉脑袋都快要炸开了。
我吃力地撑开眼,朦朦胧胧中看到了白泽的面孔。
原来是你。
喂,你又随随便便进入我的房间。出去,出去好吗,说实在的,我很反感。一个女生怎么能如此轻浮?虽说这是你爷爷的房间,但从原则上来讲,你也不能这样。淑女就应该老老实实呆在外边,等待我的回应,不是吗?所以,快点出去,我要穿衣服了。
然而,白泽似乎并没有理会。这让我很生气。
“林夏,你振作一点!”
振作,振作什么?你不但闯进来,现在还诅咒我是吗?我很好,只是还有些犯困。再说,谁一大早醒来就会生龙活虎?即便有,那也太诡异了吧。总之,我不是那样的人——什么,你说什么?刚才还这么大声,现在怎么连只麻雀都比不上?嘚嘚,我压根听不清,所以你也别再讲了,简直就是在浪费口舌。
“起得来吗?”
起来?说到起来,现在是几点了,怎么眼睛都睁不开?不行,真睁不开,太阳就像一颗临近爆炸的灯泡,非常刺眼。而且,我的颌骨好痛,太阳穴那里酸得不行。眼缝,眼缝里似乎胀满泪水,以至于看什么都模糊一片。更糟糕的是——我确信——我的眼泪正在汩汩地往下流,无法阻止。后脑勺那里已经明显湿透了。
我感受到从虚空坠落的疼痛。而在那之前,整个人都处在无知觉的状态。
白泽的声音渐渐远了,我不断下沉。莫大的悲哀像黑洞一般贯穿了整个世界。
为什么,为什么会感到哀痛?
那种没由来的情绪让我烦躁不已。
——声音?
对,是声音。当白泽渐渐远去后,另一种莫名其妙的声音竟开始在我耳边回响起来。
呜······
呜呜······
窸窸窣窣的,好像是女人的哭泣啊。但为什么,我能听到呢?那个女人,她是谁,在哪,并且与我有何关联——这些,我都全然不知。隐隐之中,她似乎,反倒是了解我的,所以这让我非常厌烦——怎么着,我非要乖乖呆在这,听你哭鼻子不成?你是谁我压根就不清楚,所以,即便哭倒也是没用的。
我捂上耳朵,但细碎的声音依旧可以钻进来,传入大脑。
回去吧,快回去,这样我也就解脱了。要知道,我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没有驾照,没有存款——总之什么都没有,这样我还能帮上什么?即便平时觉得生活乏善可陈,但我也不会惹是生非。说到底,我安安分分,没有过错。对于麻烦事也应该敬而远之了才对。
总之,女人,你的遭遇和我无关,所以就算哭泣也是没用的。
呜······
呜呜······
拜托,放过我吧。
脑袋快要炸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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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你终于醒了!没事吧,喂,你没事吧?”
我感到一只冰凉的手搭上额头。
最初,我并没有理解那句话的意思,脑海中连“什么叫醒了”“什么叫没事”之类乱七八糟的疑惑都未曾出现。朦朦胧胧中,耳畔只传来呼叫声,如同远古茫茫的大草原上,原始人那毫无意义的呐喊。
怎么,还是早晨吗?太阳好大。眼皮像灌了铅似的沉重不已。我勉强挪了挪大腿,但手臂却根本抬不起来。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去挡住光线。身上的空气似乎在对我不断施压。眼前除了一片迷蒙就什么也没有了。
“林夏,林夏?”
我没有说话。
“诶,我真的要吓死了,你知道吗?你早上烧到了41度,嘴巴还叽叽歪歪说个不停,我都要疯了。现在好点了吗?应该好点,可感觉还是有点温度啊。”她手心手背,不断交换,所以我的额头上总是有一股凉意。“要不要喝水,我刚才泡了一杯,你要不要?”
“现在几点?”我终于开得了口。
“现在?”白泽说,“现在是傍晚啊,兄弟,你不会真烧傻了吧。等等,这是几?”她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晃来晃去。
窗外,天色确实暗沉了不少。刚才那刺眼的光,原来是医院里崭新的灯。
“喂,你看啊,这是几?”
“好烦啊。”我说。
“干嘛,你嫌我烦?你知不知道是谁给了你重新做人的机会?你居然嫌我烦!”
我默不吭声,僵硬地躺在床上。
“要不是看你可怜,我早扇过来了。”白泽恨恨地说,“亏我还不吃不喝,呆了一天。没良心的家伙,醒来连句谢谢都没有,居然还嫌我烦,怎么,我烦到你了,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没有回答。沉默让空气变得很尴尬。
“还有,”她突然开口,“我给那个叫懿安的人打电话了。”
“懿安?她——你为什么给她打电话?”
“怎么了,怎么了,你这是什么口气!”
“你干嘛要打给她?”
“我是看你烧成傻子,嘴里念念叨叨才打的!谁叫你手机连个密码都没有,那我一看当然是要通知你的家人啦。这种时候你还逞什么威风?怎么,不服气,不服气你干嘛要生病啊?大热天还发烧的也只有你了。别总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不好,这样真的很烦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
“哼,幼稚。”白泽从凳子上站起来,与我对视。在那双睥睨着而又冷漠的眼中,我忽然看到一丝异样的光,但很快,它又被不屑填满。“躺着吧,懿安很快就会过来。她说她原本留校,可一听到你的事就立马过来了。大陆是吧,到这里有点距离,不过你放心,她一定赶得过来。”说完,白泽从柜子上捏起一只橘子,走出房间。
夜幕降临,星空和夕阳在天上交织。医院的窗户擦得很干净,此时,它正紧紧关闭,映着外面摇晃的树影。
我支起身,发现一个老人正朝我这边看。他眼窝凹陷,头发稀疏,青筋缠绕的手臂上,扎着一根细长的针管。
或许,是被刚才的争执吓到了吧。
我摇摇头,太阳穴那还是很疼。只要长时间盯着地板,眼球就像被什么拉着,不停地往里扯。相较于刚清醒那会,感觉已经好多了,力气渐渐回到四肢,疼痛也变得更加理智。唯一令人不解的,就是发烧这件事本身。
——确实,无法理解。
“是这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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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就是这。”
我抬起头,发现懿安正推门而进。她的脸上,说不出什么表情。担忧?难过?焦急?还是无奈?好像是,又好像都不是。她以一副看似淡漠而又心情复杂的状态向我走来。
“你发烧了?”她注视着我,如同在逮捕那个叫做“发烧”的逃犯。盯了一会后,她才叹息一声,轻轻地坐下。
“没事的,”我说,“睡睡觉,出身汗就好了。”
“别总是说没事,你。你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我哪有。”
“那么,如果那个女生不打电话过来,你会打给我吗?”
我嘿嘿一笑,若无其事地弹着挂下来的输液管。
“不会吧,你肯定不会。”懿安把手放在一块,肩膀微微收敛,“所以,你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你还有自己的事要做嘛。”
“哦,还为我考虑了啊。”
我尽量保持微笑,从柜子上班拿起一只橘子。现在,已经多说无益了。
“你要吃吗?我剥给你。”
懿安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默默地看着我手上的针管,若有所思。
一直输液的右手很冰冷,而且软绵绵的,抓不住任何东西。我试着将指甲掐进橘皮,但过了好几秒,上面只留下了浅浅的压痕。
“我来吧。”她说。
“可以的,我左手还有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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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半小时,医生从外面走进来,说:“再挂一瓶么好了。”
他带着一身药水味,取下架子上的空瓶,说:“你这小子,也真是,啊,41度,完全搞不懂你在干什么。刚送来的时候,你的脸就像猴屁股,你知道吗。我告诉你,要是再晚一点,死掉也是有可能的。41度,你以为在开玩笑?”医生满腹牢骚,但并没有恶意。我想,这应该是出于病人轻视健康而感到的不满。
“有哪里不舒服就叫我,别逞强。”他看了我一眼,然后就转身离去。
“不会吧······死掉······”
“还好我命大。”
“这种事能不能别开玩笑?”
我摇摇头,说不了。
“有哪不舒服吗?”懿安问道。
“没有,已经好多了。”
“别逞强。”
“哪里逞强。”
“也真是,”她说,“好好的,怎么一下子这么严重?”
“我也不清楚,晚上明明睡得好好的,早上起来就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是不是着凉?”
“不会吧,着凉这么严重?”
“不要说严不严重,一生病的话就什么都有可能。”
“对。”我点点头,无奈地回应。
但是,隐隐之中,似乎忘记了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让人非常在意。
“对了,”我突然想到,说,“你晚上住哪,我是说,你还回去吗?”
“怎么回去,都已经这么晚了。”
“也对,但是······”
“就去你那里吧。”
“不会吧······”
“等这瓶输完后,我就去你那里。你不是在这找了一间房子吗,两个人应该待得下吧。”
“待是待得下,可是,怎么说······”
“好,别讲了。没关系的。”懿安笑,而我却十分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