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樱婳沉睡在华胥术所构造的梦境中久而不醒时,暗暗听见有一空灵尖锐的女声念着她并不熟知的咒语。
她只觉梦中场景塌陷,她如同被乱石投筑砸伤般渐失去在华胥梦中的意识。
梦醒。夜未央。
睁开眼睫,只觉自己头脑酸胀不止,又睇见铃铛正端端正正的躺在自己的手心,她抿嘴一笑,终是不负金铃意。
既然此行的目的既已经达到,此地又绝非良类宜长留之地,看来得匆匆离去,免得到时候夜长梦多不便脱身。况且展鸿羽这个性情不定的女魔君可不好应付,她应该会让我走的吧…她那么恨司昭音,我长得与她有几分相似,她肯定也不会对我有什么好感,所以应该…应该不会让我留下的!
樊樱婳才觉自己正躺于一榻上,轻轻侧身竟——
撞上梦中昔日君王满眼凝着柔情的目光,那如水的皎明,如昭的明朗。
那不就是展鸿胤吗!?
经过华胥梦境着一番折腾樊樱婳有些区分不清展鸿胤和梦里的那位权高位重的魔君了。是阿褥多罗里那个每日厚着脸皮不断开着玩笑的他,还是华胥梦境里那个为了美人负江山的他?她分不清了,她隐约害怕着这种莫名的气氛,仿佛她面对的不是她过去所熟知的那样一个人。
她想,若是那个司昭音犹在,他仍为君王,定是与他举案齐眉之王后,宠冠魔宫,艳绝六界,背负盛名之人。但,她又觉得或不是如此,因为司昭音是个头脑清醒之人,若真是君王宠爱到了那般地步那岂不是给自己所爱之人套上了个昏淫之君的骂名不成?
这些事好像与她并无关系吧。
不过不得否认的事是她确实认为“胤音“二人之间的前尘旧梦确实是感人肺腑的,也真正为其细腻绵长的诚挚之心所撼动。可就算如同亲身经历般也觉得这二人之间疑团实在甚多未解,司昭音的身世、仙界为何突然要人等等,都如同天机不可泄露一般,让人好生疑惑。这两百年来也是人事皆非,可他的心里终是只有她一人,初心仍未见得改分毫。
展鸿胤也曾是个名遍天下的好君王,都说红颜多误事,没想到他和那些男人一样都过不了美人关,做帝王的不就得心狠手辣、无情无义的吗?六界专宠一女色的帝王都未见得有好下场,这下不,他展鸿胤又是个前车之鉴。任他爱得个地动山摇、仙魔大战,可还不是美人江山都不见?唉,可悲矣!
《君王相思十二歌》
冰肃宫阶筑百日情,忘乡界内赤月长悬。
红罗衣袂迷摄红瞳,墨发纷飞天下绝色。
临华之姿挽暮之昭兮,腾升之态降世之繁昌。
雪纯华发瀑千丈流兮,玄衣衬绯珺之妙音兮。
撩弹几曲吹笙几阙,溪涧古琴听月楼酊。
荒蛮悄生树交花,高峰磨剑故输王。
万民叩兮拜首圣女,君王痴兮后院藏娇。
金翅传意望结莲蒂,惊天一吻千年难遇。
下步步棋探夜夜啼,杜宇不归凤凰不语,
剑刀炳兮柔溅霞焰,君欲娶兮美人未应。
九重穹天血光壤映,黑白对峙踏骨而御。
怒发冲冠各占其道,赴死笑答愿做君妻!
就是在魔界一野史上收录了这样一首诗,传言是编书者根据魔界四大护法中的雪无声所讲后而编,又说是一魔宫内的婢女口述而编,至于到底来自谁之口中也无从考证,反正沧海桑田也没几人去在乎了。不过樊樱婳倒是能辨出这分明是展鸿胤本人所作或口诉给他人所作,这“溪楼琴笙“、”山巅对峙“、”笑对冷颜“、”后院藏娇“等也都是她亲眼所见,怎会有假?
“喂,樱朵朵,你在想什么呢?“展鸿胤明朗的声线传入樊樱婳久别后逢的今日。
看来他并没有将我和司昭音搞混啊…唉,是我多虑了。
“你这人脑子有病吧将铃铛耗尽内力藏到记忆里去,还有那是怎么做到的?”
“我们魔界虽不似妖界以幻术闻名,但我们也同样会一些摄魂术,他们妖族让人看到的是眼前的虚无,而我们魔族则是重映过往的心魔!“
“额,不懂。“
“这些事情你不知道也是情理之中的,怨不得你。“”嘿,你坐在我床榻上是不是要与我交颈而卧,还是说已经与我合欢数日了?本君怎么不知情,你竟然趁着本君熟睡玷污了本君的清白,看来你得对我负责了。“展鸿胤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樊樱婳头皮发麻,全身上下都不舒服。
这才正经几分钟老毛病又犯了,你说一个好端端过去做事一板一眼的魔君怎么现在就变成这副作派了呢?真是奇了怪了。
“红眼怪,你干脆一直睡下去不要醒得了,免得醒后胡言乱语又把我当成谁谁谁了。“
樊樱婳忘了这时床边还站了一个女罗刹。
糟糕!那个可怕的魔女还在,我这算自寻短路吗?
展鸿羽冷笑道:“别以为我哥哥护着你我就不敢拿你怎么样,小姑娘,我若想娶你的性命可谓手到擒来,我看你分清楚身份为好,我哥哥是何等人物,岂容你在此蛮言相向?“
”羽妹,休要对樊姑娘无理,她是客,我们是主。“展鸿胤的声音变得庄严,腔调中能找出昔日作君王的威严所在,但这威严里又夹杂了许多温和,毕竟这是他宠爱的妹妹。
这个展鸿胤确实个不凡之人,就算没了君王的位置也照样可以活得好有脸面,与今日的魔君以兄妹相称,以长兄对待小辈一般与魔君说话,真让人好生叹服!
“可是哥哥!”她竟然当着樊樱婳的面对着展鸿胤撒起娇来。“妹妹不想有人对哥哥这般无理,妹妹也不想有第二个司昭音!”
“樊姑娘是我深陷异境时所结交的挚友,哥哥不是早先与你交代清楚了吗?樊姑娘与我往来本不拘束,羽妹又何必在意这繁文缛节、君臣之礼,况且我已不配再坐上魔君这个位置了。“展鸿胤爽朗一笑,好不因地位不复而有任何阴霾之态,能看出是个豁达之人。
“不,若是哥哥都不配坐上这魔君之位,那妹妹就更是不配了,只要哥哥想再次登位,这个位置永远都是哥哥你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可以与哥哥在我心中相提并论!”这个时而狂暴时而温和的魔女看展鸿胤的眼神竟然天真如同幼孩,两珠红眼仿佛化作了两潭蜜汁,无一丝杂念与痛楚。
或许在妹妹的眼中哥哥就是她的“城墙”。
“我原本以为我会是个薄情寡义的好魔君,却没料想到会变成了爱美人送江山的罪人。可妹妹你知道吗,纵是囚禁于与世隔绝的阿褥多罗中我也仍然未曾后悔过当时的决定。”
“是那个女人毁了你的一切。”
“你错了,遇见她之后我才明白她就是我的一切,而之前所拥有的什么都不算。”
“哥哥说出这番话可考虑过妹妹的感受?”展鸿羽突然隐隐有些震怒却不敢表现出。
“羽妹,那是因为你还没有遇见那样一个人,等你遇到那样一个人的时候你就会感觉为她倒泄天河都理所当然,她的喜乐就是你的王道。”
“是,妹妹不懂这些,可妹妹知道做一个君王就必须冷血无情。这不是应不应该的事,这是必须如此的事。江山美人必选其一,哥哥又怎么会蠢到去选美人?这天底下美女云云难道还没两三个入得了哥哥的眼不成?还是说那妖女给哥哥灌了什么迷药害得你两百多年都念念不忘!“
“展鸿羽我告诉你,不准你叫她妖女!她有万般不好也轮不到你来说!“展鸿胤发怒时两只如火烧的瞳孔变得异常骇人,如同嗜血的魔鬼般令人心生恐惧。
樊樱婳见兄妹两就要展开口舌大战仍是一言不发的任由二人争吵,她确实也插不上什么话,说不定还会把情况越搞越糟。
“是,是轮不到我来说。“”我如今也仰仗哥哥你高抬贵手禅位当上了魔君,我该对哥哥说感谢还是什么?”
“羽妹,你要知道这个魔界是我展家的,展家中谁当政都一样。”
“这个王位虽是风光无限,人人欲争,可也承载了多少孤独,哥哥你不是不知!妹妹只是怨,只是怨哥哥早早就离开了妹妹,留妹妹一个人在这没有亲人的孤清之地!千里壤地,百丈华宫,谁不想将我展鸿羽除之而后快?”
“这些年是苦了你,是哥哥对不住你,甚至哥哥都不能为你做些什么。“
展鸿羽摇摇头,热泪差点激得蓬勃而出却强忍住了,在她如火的眼中打着转。
“这是哪里的话,哥哥能回来,就是为妹妹做过最令妹妹开心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