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又休息片刻,秦珂也打坐恢复了灵力,趁着距离天亮还有些时间,两人再次上路。
赵乾已经打听好路径,珠场位于他们所处位置的正南方,还有三十余里的路程。
珠乡境内并无险山大川,只有几道低矮起伏的土丘,除此之外一马平川。陈家坚壁清野很是彻底,哪怕在珠乡腹心之地乡民也都尽数收拢起来。反正乡野之间只有一些寻常谷米粮田,也不担心会被人抢掠破坏。
所以,赵乾他们一路前行,除了远远发现几路陈家巡逻的庄丁护卫,早早避开之外,倒也没有遇上别的阻拦,路途很是通畅。
晨曦微薄时,赵乾和秦珂终于靠近珠场。
珠场位于一条河道入海口附近的一片浅滩,岸上是一片无甚遮拦的盐碱地,靠近海岸的位置则因潮起潮落冲掉土层,被一圈高低起伏的岩礁围绕起来。岸边林立着高高的望楼,上面人影攒动,显见防卫严密。
盐碱地上寸草不生,却有蛛网一般密密麻麻交织的小径,可见寻常时此地人流往来之频密。不过现在,这附近却没有人烟,远处回荡着海浪声,益发显得荒凉。
赵乾带着秦珂在盐碱地外围绕了一圈,观察形势,没有发现什么可以悄无声息靠近珠场的方法。无奈下只得退下来,找到一个被破坏的村落,暂时栖身。
这村落规模不大,屋舍都已经被捣毁,只剩一些残垣断壁,与他们沿路所见其他被捣毁的村落并没有什么不同。那些被损坏的院落里还丢弃着一些渔网,晒干的海味之类。
秦珂见到这一幕,禁不住忿忿道:“那陈家自己造反,却毁了珠乡这么多贫苦乡民的家园,真是可恨!他们难道就不怕乡民被凌辱太甚,再起来造他们的反?”
赵乾听到这话,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回答。这丫头年纪不大,还能保留一份纯良。如赵家、陈家这种统领一地的家族,乡民就如他们田间种植的粮谷,确实没必要太过呵护。再往上一层,赵家、陈家也不过是更高位者栽植的粮谷,何尝不会面对被收割或是焚毁的厄运。
世道如此,人人如棋,概莫能外,哪个又能怜惜到哪个。
他们留在这村落遗迹中,赵乾打算入夜后潜进珠场里查探一番。珠场是整个珠乡境内唯一收益可观的资源地,陈家防守必然严密。赵乾也没打算凭一己之力收复,只是想了解一下珠场内里资源分布情况以及具体的收成,算一算究竟有多大潜力。
他们栖身于一段土墙下,整个白天约莫每隔一个时辰,便有一队陈家护卫在附近巡逻行过。他们偶尔进村,但只是走马观花穿行一遭,并没有发现隐藏在暗处的赵乾和秦珂。
傍晚时分,赵乾决定动身。他让秦珂留在村庄等他回来,珠场防卫力量不弱,这丫头跟上去也帮不了太大的忙。若泄露了行踪,反倒是一个拖累。不如让她留下来,反正有碎星戒防身,纵使遇上麻烦也有自保之力。
再靠近盐碱地,赵乾发现望楼上没有了人,珠场方向则依稀传来人语喧哗声。他心里一动,加快前进的速度,距离珠场还有几百丈时,突然发现礁石堆里有人影晃动。
赵乾身形一掠,逼近礁石堆,渐渐听到一个粗浊的呼吸声。他循着这声音靠近过去,很快就发现一名衣衫褴褛浑身湿透的乡民横卧在礁石之间沙地上。
那乡民察觉异状,转头看到赵乾,脸色顿时变得惊恐,张开嘴刚要大喊,却已经被快速逼近的赵乾扼紧喉咙。
“不要喊,若惊动了人,当心你的小命!”
乡民听到赵乾的威胁,连忙滚动眼珠示意明白,这少年年纪虽然不大,但制住自己的动作灵活矫健,显然是他惹不起的修士大人,自是生不起半点反抗念头。
赵乾见乡民配合,缓缓收回了手,仍保持着警惕,一俟发现不妙,便要在第一时间制住他。接着他便快速问了几个问题,乡民小心翼翼作答,全无隐瞒。
原来这乡民乃是珠场上的采珠工,早在数日前便被从家里拉出来强行驱赶到珠场里,昼夜不停采珠。如此高强度的劳作,所有采珠工都苦不堪言,每天不能完成定额收获,还会遭到鞭笞。
珠场如今已成炼狱一般,防卫又严密无比,采珠工们有心逃跑也没有机会,若被抓住就要当场枭首。这乡民在潜水采珠的时候,侥幸在水底礁石堆里发现一个空洞,这才得以逃脱出来,但也只敢藏匿在这里,生怕被人发现再抓回去。
乡民得知赵乾并非陈家护卫,心里松了一口气,撩开自己衣衫,露出身上累累鞭痕。这些鞭痕因为没有得到治疗,又长时间浸泡在海水中,已经化脓溃烂,令人不忍直视。
赵乾见到这一幕,也不禁微微动容。他也不想为难这悲惨乡民,留下一些治伤的药材,又让乡民带路,找到那个潜入珠场中的石洞,自己深入进了珠场中。
所谓珠场,就是一片浅海滩地。采珠工们需要一次次潜入海水中,在淤泥乱石间摸索打捞珠蚌,再送到岸上开蚌取珠。
赵乾穿过曲折石洞,在岩礁另一面潜浮上来。从这里可以看到珠场全貌,岸上一片连绵的窝棚,住着附近所有采珠工并其家眷。这窝棚靠近海岸,每每涨潮时便会被海水冲刷,潮湿又逼仄。
窝棚区后方则是大大小小的高脚阁楼,那是珠场管事和护卫们的住所。他们看守珠场,同时也负责将采珠工们打捞上来的珠蚌收集起来开蚌取珠。
赵乾浮在海面上,看到阁楼方向似有纷争。他向岸边游去,刚刚靠近,岩礁上站立的一名护卫忽然挥起长鞭抽打水面,怒骂道:“贱民,谁让你上岸的?捞不到蚌,就死在这水里吧!”
赵乾眉梢一挑,旁边却有一名面色忧苦的老珠工游过来拉了他一把,低声道:“后生,不要冲动。”
赵乾回头看一眼,这老珠工因为长时间潜游,呼吸紊乱,面色灰白,脸上的肌肉都在隐隐抽搐着。他靠近这老珠工,探手托了他一把,问道:“老丈,岸上发生了什么事?”
老珠工浑浊的眼珠黯淡,叹息道:“陈乡尉要跟主家争权打仗,请来援手却是引狼入室,这珠场被马家派人霸住。彼此每天都要因为瓜分收成闹上几次,这些事不是咱们能过问的。”
水中说话颇耗气力,赵乾了解到一个大概,也就不再追问。他暗里以灵力帮这老珠工舒缓一下疲劳筋骨,也算聊胜于无的回报。
与那老珠工分开后,赵乾便在海面上游了一圈。这时候夕阳西陲,海水中仍有百余名采珠工在劳作,因为没有收获不得获准上岸,只能在水流稍缓的位置抱木停留片刻,稍作歇息而后又潜下去。
因为涨潮,水势变急,不时有采珠工被水流卷到深海处,旁人纵使有心相救,也有心无力。赵乾亲眼所见,短短几刻钟里,已经折损了数条人命。
那圆润光滑的水元珠看着很是漂亮,其实珠珠都凝着采珠人的血泪。赵乾曾听赵仲谦说过,这珠场每年不过百十颗水元珠的产量,可如今却是竭泽而渔,每名采珠工每天都要上交一个珠蚌,分明是拿人命去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