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扁豆果然得了张嬷嬷青眼,张嬷嬷让凤梨三人私下教导扁豆,暂时不许扁豆上来伺候。
如此过了三天后,白檀的脸色隐隐焦急,傅卿云这日早起,才道:“我脑袋昏昏的,怕是睡凉席着凉了。”
白檀忙紧张地扶着傅卿云,急三火四说道:“姑娘快躺躺,奴婢去请薛大夫。”
傅卿云“嗯”了声,刻意压低嗓音,听起来瓮声瓮气的,像是鼻塞不同的症状:“前儿个罚了凤梨,吓得她再不敢凑我这屋里,就叫她上来伺候罢。”
白檀一愣,忙应诺,唤了凤梨来。
白檀先去小林氏的永和院拿对牌。
小林氏跪祠堂,膝盖上落了毛病,日日敷腿,除了打扫傅老夫人的寿安堂等待傅老夫人归来,其他事都交给海桐去管。
恰好傅冉云在陪伴小林氏,朝她的大丫鬟碧桃使个眼色,碧桃知机,悄然退了下去,拦住白檀。
傅冉云起身说道:“夫人,女儿去瞧瞧药是否熬好了。”
“你去吧。”小林氏欣慰傅冉云的孝顺乖巧,好像膝盖上渗入骨髓的丝丝寒意少了许多。
傅冉云走出永和院,脸上可爱乖巧的笑容一变,变得阴森森的,行至白檀身边,斜眼睨她,语含不满:“白檀,你着什么急?着凉又不是大毛病,难不成你轻视碧桃,不愿跟我的大丫鬟说话?”
碧桃得意地抿唇一笑,同是侯府千金的贴身丫鬟,同是小林氏的人,跟在傅冉云身后明显更有体面,白檀太不知好歹,居然真为那个没了娘的大姑娘着急。
白檀心一慌,她倒不是为傅卿云的病着急,而是有些自个儿的小心思,毕竟大丫鬟的诱惑对她很大,傅冉云这种不知民间疾苦的千金小姐,怎么会明白一两银子与二两银子的区别呢?
“三……二姑娘说笑,奴婢并未着急,薛大夫长驻侯府,随时能请来,奴婢哪里会着急呢?而碧桃姐姐,平时与奴婢最是要好不过的,碧桃姐姐一手好针线,奴婢上赶着讨教巴结还来不及,哪里会不愿跟碧桃姐姐说话。”
白檀笑得十分僵硬,轻视碧桃,不就是轻视傅冉云么?这个帽子她可不敢戴。
傅冉云下巴扬得高高的,染了朱红色指甲的手指轻拂身上的丁香色刻丝春桃雨丝锦夏衫,衣服上绣的春桃活灵活现:“碧桃的针线的确是好,我身上这身就是碧桃绣的。”
白檀嘴角一抽,连忙接上话:“府里几个姑娘数二姑娘最为灵动秀美,人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奴婢瞧着是二姑娘模样好,碧桃姐姐的衣服倒是恰好好处地衬托了姑娘的美丽……”
傅冉云听着白檀的称赞极为熨帖,最后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说道:“大姐姐开始出门参加宴会了,你可得多加上心大姐姐的衣服,不能给我们侯府丢了面子。既然你推崇碧桃的针线,就和碧桃多交流交流罢。”
说罢,傅冉云娇憨地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
白檀轻轻打个寒颤,形势比人强,她今儿个便是挨了傅卿云的板子,也不敢忤逆傅冉云的意思。
碧桃刚才也被白檀夸赞了,暗道白檀会说话,亲热地拉起白檀的手,出口的话却显得狂妄:“今儿个正好得空,白檀妹妹随我来,妹妹有不懂的尽管问,姐姐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便把白檀拉走了。
而梨蕊院的傅卿云左等不来白檀,右等不来白檀,便问凤梨:“打发忍冬去瞧瞧白檀别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我三天两头头疼脑热习惯了,大夫早来、晚来不打紧,倒是别让不明就里的那起子小人说嘴,以为夫人故意留难白檀,对我的病不重视,倒坏了夫人的名声。”
凤梨既恼又喜,恼的是,白檀不识趣,把事情做在明面上,连累了小林氏的名声,喜的是,白檀讨了傅卿云的嫌,她正好少个竞争对手,忙道:“奴婢这就去办。”
傅卿云没错过凤梨眼底的那抹欣喜,她冷哼,可见她在凤梨心中真不是主子,否则凤梨不会不着急她的病体,反而去算计大丫鬟的位置。
凤梨交待完忍冬回转来,傅卿云看看滴漏,时辰差不多,吃了半碗红枣银耳糯米羹,坐在桌边翻看茶谱,不知不觉阖眼,趴在桌边睡着了。
凤梨进来看了一眼,捡起一件披风正要为傅卿云盖上,思及忍冬传回来的话,又将披风放下,轻手轻脚地出去,任由傅卿云一个患了风寒的娇小姐睡在桌子边上。
事实上,傅卿云并未睡着,她数着滴漏的声音,清晰地听见凤梨的脚步声,等她无聊到几乎真睡过去时,凤梨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傅卿云适时地抬头,睁开懵懂的眼眸,小小伸个懒腰,低沉的嗓音夹杂着虚弱,轻了声音问:“凤梨?”
凤梨吃了一惊,忙忙地答应:“是奴婢,凤梨。姑娘要吃茶?”
“不渴。什么时辰了?”
凤梨脸上闪过慌乱,捡个青玉杯准备倒茶,有些手忙脚乱的:“巳时了。”
“哦,我看书看迷糊了。唉,我觉得脑袋更沉了,薛大夫来了么?”
凤梨吊着的心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回答:“忍冬没找着白檀,可能是薛大夫有事没能进府,白檀去寻人了。奴婢再使人问问?”
傅卿云似乎一怔似才反应过来凤梨的话,去看滴漏,不答反问:“巳时了?”
凤梨刚咽下去的心陡然吊了起来,身子蓦然一僵,惶恐回答:“是的,姑娘。”
时间似乎瞬间静止,室内静谧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事实上傅卿云只沉默了三个喘息的时间罢了。
在凤梨如临大敌时,傅卿云突然发作,似有气无力地一拍镂空雕字字锦八仙桌,声音弱却气势足,又气又怒地说道:“你去给忍冬传话能传一个多时辰,我小小的梨蕊院得多大,才能让你走一个多时辰的路程!我身子骨儿一天不好两天弱,你就打量我是个死的,赶明儿我死在屋里,身子凉了,你才进来伺候不成!”
凤梨斟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出来,流了一桌子,傅卿云原本可以躲开的,却是动也没动,任由半温的茶水流淌到袖子上,浸了一大块水渍。
凤梨本就因那晚的事对傅卿云心生畏惧,竟没察觉到茶水泼湿了傅卿云的袖子,听傅卿云言语中满是冷意,她因为心虚而惊得噗通一声跪下,连连磕头:“姑娘饶奴婢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是奴婢贪玩才未能及时提醒姑娘时辰,求姑娘责罚奴婢罢!姑娘千万不要赶走奴婢,奴婢出府,可就没有活路了啊……”
傅卿云冷笑:“今儿个我是着凉发热,大夫又没能及时请来,你都能在外贪玩一个多时辰,若是哪****病得要死了,你贪玩个一时半刻的,不是要了我的命?你不给我活路,上赶着自找死路,却求我给你活路,天下没有更可笑的事了!”
凤梨一愣,早料到傅卿云变了,却没想到变得这么绝情,她口中喃喃道:“姑娘,不是这样的,奴婢不敢……姑娘不应该是这样的……”
傅卿云微微眯眼,漫不经心地问:“那我应该是怎样的?你如此说,我不是我了,可不是又在往死路上推我?”
凤梨心肝胆颤,死命磕头求情:“姑娘饶命,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奴婢愿意领罚……”
不大一会儿,凤梨的额头就和张嬷嬷的额头一个模样了,凤梨脑仁儿上的疼痛一直钻进心肺里,她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疼,傅卿云肯定发觉她是故意放任她睡在桌边上。谋害侯府千金的性命,小林氏是个要名声的,这么大罪,肯定不会保她。
凤梨后悔不已,她为什么要听忍冬的话自作主张凉着傅卿云?眼前浮现连翘死不瞑目的双眼,傅卿云与连翘那么要好都没有求一句情……
她瞬间掉进冰窟里,脑袋磕得砰砰响,口中胡乱说着求饶的话,连她自个儿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忍冬兴冲冲地跑进梨蕊院,看见小丫鬟们伸头缩脑朝正房张望,隐隐绰绰传来凤梨的哭声,她吓了一跳,快步走进室内,就瞅见凤梨使劲磕头,磕了满脸的血,红色的血液滴滴答答从额头流到下巴上,眼睛鼻子糊的全是红色的液体,像个恶鬼般,十分骇人。
傅卿云无视凤梨磕头求饶,掀起眼皮瞥了眼忍冬,忍冬的欲言又止落在她眼里,她轻哼一声,这丫头是在心里衡量如何做对自个儿最有利罢?
忍冬张口唤了声:“姑娘……”
傅卿云抚上额头,很不给面子地软倒在八仙桌上:“好吵!”双目一闭,便昏了过去。
忍冬的轻唤变成惊呼:“姑娘!”赶忙去扶傅卿云,顺便给凤梨递眼色,可惜凤梨磕头磕傻了,没反应过来。
张嬷嬷这时候咋咋呼呼地从门外进来,喜气洋洋地扬声喊:“姑娘大喜,老夫人回府了!”
凤梨听了张嬷嬷的声音才如醍醐灌顶,一下子清醒过来,看见傅卿云晕过去,暗自庆幸,轻呼出口气,此刻再也不敢怠慢,火急火燎和忍冬一同扶起傅卿云躺到炕上。
张嬷嬷进门见状,眼珠一转,计上心来,极其悲痛地唤了声“姑娘”,一叠声吩咐:“凤梨留下伺候姑娘,忍冬去永和院禀报夫人传大夫。”
忍冬和凤梨应诺,忍冬退出梨蕊院,凤梨陀螺似的转个圈去了库房取熬风寒汤药的药材——她要让傅卿云看见她的好,不能被赶出侯府。
扁豆眼中闪烁着精光,等忍冬和凤梨离开后,跟在张嬷嬷身后伺候,做足小学徒的模样,又状似不经意地提醒:“嬷嬷,老夫人回府,夫人和各位姑娘都去迎接,姑娘不在,老夫人问起可怎么好?”
张嬷嬷想了想,便道:“这会子白檀不在,你去前院等老夫人问话,就说我刚说老夫人回府,姑娘就兴奋得晕过去了,老夫人一高兴,肯定不会责怪姑娘。扁豆,若是这件事你做好了,我给你提二等丫鬟,到时候你就能和白檀她们一般,风风光光和姑娘走在侯府里,那些婆子、小丫鬟们也要高看你一眼。”
扁豆暗暗撇嘴,她不要和白檀她们那般良心被狗吃了,等着倒霉呢,嘴上却欣喜地说:“嬷嬷谢谢您,扁豆一定不会辜负嬷嬷的期望!”
张嬷嬷点点头,嘴角的笑泛着阴冷,老夫人听了这种话才不会高兴,只会以为傅卿云故意在她回府时装晕,跟她天生犯冲呢!哼,等傅卿云失了老夫人的宠,看她怎么报那跪地磕头的仇!
至于扁豆会不会被傅老夫人责罚,那只能看天意了,扁豆就自求多福罢。
扁豆瞅了眼大炕,瞥见傅卿云的手指动了动,那个姿势是在说,去罢!
扁豆抬头挺胸,朝张嬷嬷福一礼,退了出去,傅卿云信任她,她一定不会让傅卿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