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老夫人眉心微蹙,她和聂姑妈坐了半天,聂姑妈都没让聂曼君来见礼,偏偏是在傅凌云来见过众人之后,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
她藏起眼底的不屑,看了眼柔柔弱弱、细声细气的聂曼君,不由得暗生不喜,这女孩子身姿柔美、弱柳扶风,身子骨却单薄了些,不是个福相,便笑着应承了声,说道:“起身罢,聂姑娘生的真水灵,一瞧就是个伶俐的姑娘。”
聂曼君羞涩地垂下头。
聂姑妈溺爱地说道:“也是面上瞧着罢了,其实是个笨拙的。她学针线时,手上扎得满是针孔还绣的不怎样,拿到我面前,我都没好意思笑她,小时候背诗,我日夜教,她才慢慢开窍。”
听着是自嘲的话,却是在暗中自夸聂曼君是个勤奋的女孩子,女工、识文断字样样精通。
聂曼君满面通红地扯了扯聂姑妈的袖子:“娘亲,你怎么可以当着傅老夫人的面揭我的短?”
聂姑妈笑嗔道:“不过说你两句,你还害羞了?罢了罢了,我可不敢再说你。”
傅老夫人微微笑了笑,聂姑妈前倨后恭,她才不会被聂姑妈的表面温和欺骗了去,当她是三岁的孩子哄着玩呢,而且她从未想过跟聂姑妈结亲,不说聂姑妈赖在安国公府是何等人品,也不说聂曼君瞧着是个没福相的人,单说聂曼君是个没了父亲的姑娘,娘亲却在赖在娘家不回夫家,跟夫家交恶,这样没规矩的人家可不能结亲。聂姑妈这样的娘教出来的姑娘大多也是个叛逆的。
傅老夫人打定了主意,又把目光放在别家夫人身上,暗中打听哪家姑娘的人品好,门风好,当然因为傅家的名声被小林氏母女俩毁得一干二净,她的要求也不能太高。
聂姑妈见傅老夫人不接茬,不禁暗中怨恨傅老夫人眼高于顶,但想想傅凌云的风姿,还是舍不得,依旧跟傅老夫人说着好话。
傅卿云是在引客人进来时察觉到聂姑妈的意图的,她朝傅老夫人使个询问的眼色,傅老夫人轻轻点头。
傅卿云霎时心头火起,聂姑妈明明看见聂曼君跟淳于沛牵扯不清,两人就差直接滚床单了,竟然想把这样不知廉耻的女人塞给她弟弟,聂姑妈的脸皮到底能厚到什么样?
人要脸,树要皮,她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聂姑妈难道以为她不知道聂曼君是如何的水性杨花?
傅卿云忍着怒气,快步出了景春堂,找来淳于嘉暗中交代一番,淳于嘉连连点头。
午时宴席准时开始,这是聂姑妈自个儿的生辰宴,聂姑妈自不会使毒计安排人出幺蛾子让自个儿丢脸,因此宴席过后,夫人们又奉承傅老夫人教导出来的姑娘是个管家的人才,捧得傅老夫人合不拢嘴。
下午,大家转移到铜雀水汀看戏,铜雀水汀是模仿铜雀台建造的,台子上的四个角都矗立着一只仪态迥异的铜雀,因与看戏的观众席位隔水相望,因此取名“铜雀水汀”。
点的大多是祝寿的大戏,众夫人除非特别爱看戏的,都有些视觉和听觉疲劳了,兴致不如宴席上那么高,而傅卿云知道,聂姑妈是个不爱听戏的,她还解散了安国公府原本养着的一群小戏子,说是吵闹得她耳朵疼。
果然,过了小半个时辰,聂姑妈借口去净房,淳于嘉随之起身,笑嘻嘻地说道:“姑妈,我正好也要去,咱俩做个伴。”
聂姑妈只当淳于嘉想在众人面前表演姑侄情深,欣然笑纳:“好。”
两人上完净房,在铜雀水汀不远处的一个凉亭里小憩,院子里传来戏子们咿咿呀呀的唱声。
淳于嘉拄着下巴苦恼地说道:“姑妈,办宴席是不是都很忙啊?我大嫂好几天没跟我聊天了,直接把我甩给针线师傅了事。唉,管家真烦人,要是我以后也这样,真的得烦死。”
聂姑妈心中一动,慈爱地笑说道:“你大嫂头一回办宴席,手忙脚乱也是有的,以后熟练了就好了。不过,管家媳妇都挺忙的,不是说能陪你就能陪你的,你大嫂不陪你聊天,你大哥这些日子可曾陪过你?”
淳于嘉歪了歪脑袋,看到假山下有几道斑驳的影子,正好在聂姑妈看不到的范围内,她眨了眨眼,体贴地说道:“朝廷里事忙,是正事,大哥没空陪我是正常的。”
聂姑妈别有深意地一笑,说道:“朝里天天忙,可你大哥不带兵不练兵的,哪里真的忙,不过是敷衍你的话罢了。等你成亲便知道,男人有了媳妇,一心都贴在媳妇身上,跟媳妇一条心,我可是知道,你大哥都陪你大嫂去了,他们小俩口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哪里顾得上你。我也正为这事埋怨你大哥呢,来我院子请安都是匆匆忙忙的,更别说陪我聊天了。以后你多来锦瑟苑,咱们娘俩正好作伴。”
淳于嘉迟疑地说道:“不能罢,我大嫂对我可好了,样样不少我,事事惦记我,每天我院子里都送来一道大嫂的丫鬟豌豆亲手做的点心,便是我大哥不念着我,我大嫂也会劝他啊。我们学的书上不是写了,媳妇要孝顺公婆,厚待小姑,大嫂不是这样的人罢?”
淳于嘉在心里揣摩过上百遍,才顺利地把话题从安国公身上转移到傅卿云身上,因为傅卿云说过,不能让安国公太过牵扯到这件事里。
聂姑妈闻言便蹙了蹙眉,眸中似有无奈,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啊,是读书读傻了,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况且这世上人生百态,没有几个真的会严格按照书上写的去做。你大嫂给你送点心也不过随口吩咐一句,底下自有丫鬟去做,又轻省又得了你的心。我是过来人,说句过来人的话,男人之所以会娶了媳妇忘了娘,忘了弟妹,都是媳妇挑唆的,小姑子是跟她争丈夫注意力、争丈夫宠的人,她能真心对你才怪了!”
话音刚落,淳于嘉盯着的那几道斑驳的影子突然从假山后走出来,张夫人怒气冲冲地说道:“所以,大嫂,你以前对我的那些好全是假装的!你对我好,只不过是想让我大哥以为你是个贤惠的是罢?”
淳于嘉捂住嘴巴,无辜的眼眸四处游离,张慌无措地喃喃道:“张夫人,姑妈……聂姑妈……”
聂姑妈看见张夫人带着傅卿云、聂家的另外两个妯娌以及淳于家的三个媳妇走出来,惊得花容失色,她暗恼今儿个出门没看黄历,一惊之后,故作镇定地说道:“哦,是秋丽妹妹啊,你们怎么在假山后?”
她不答反问,反讽张夫人等人偷听她说话。
“秋丽”是张夫人的闺名。
张夫人不再掩饰眼底的嘲讽,疾步走到聂姑妈面前,气势凌人:“怎么,大嫂,你敢说,难道还怕我们偷听?我们可不是偷听,而是正好听到有人吃住在侄儿家,嘴里却说着挑拨侄儿家的坏话!湛儿媳妇劳心劳力地为你操办生辰宴,人前人后毕恭毕敬,只差把你当活菩萨供起来了,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办生辰宴的银子别以为我不知道是安国公府出的,你收的礼却从来未入过安国公府的账,却要安国公府帮你回礼!大嫂,就这样,你还在背后挑拨湛儿媳妇和嘉儿的关系,甚至挑拨嘉儿和安国公的关系,你亏心不亏心!”
傅卿云拉了拉张夫人的袖子,眸中含着委屈,却只尴尬地笑道:“张夫人别恼了,姑妈只是一时说错话……”
聂姑妈面色难看,神色不虞,要是傅卿云真的想劝张夫人,哪里会容得张夫人一口气把话“骂”完,没错,张夫人就是在骂她,还喷了她一脸口水。
她微微闭眼,睁开眼后,正要说话,淳于家的一个媳妇便蹙眉说道:“这件事非同小可,轻则离间嘉姑娘和湛儿媳妇的姑嫂关系,重则闹得安国公府家宅不宁,我回去后定会报给我们老太太,请老太太到族里为湛儿媳妇伸冤。唉,姑太太,你何必如此排挤湛儿媳妇,湛儿媳妇一进门便管家,日夜操心,让你舒舒服服地省心享福,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非要让她在安国公府无法立足?”
聂姑妈无言以对,默了一默,虚弱地反驳道:“我不是挑拨,只是告诉嘉儿事实。”
那媳妇便以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她:“姑太太依旧执迷不悟啊!我们都听见了的,你点名道姓,这没什么可反驳的。”
正在此时,远处一道声音传来:“怎么都聚在凉亭里啊?难道那里的风景会比听戏更有趣儿?”
傅卿云敛了脸上委屈的神色,迅速下了台阶,扶住傅老夫人,笑嘻嘻地说道:“老夫人,我们在凉亭里说您老人家是个长寿有福的呢,今儿个来给我们家的姑太太添了福气。”
张夫人便冷笑地对聂姑妈说:“大嫂你瞧瞧,人家湛儿媳妇以德报怨,这才是真的贤惠!”
聂姑妈气得胸口憋闷,脸色铁青,再看看其他人的神色,虽然没说什么,却都是在默认附和张夫人的话。
因为这个插曲,聂姑妈的生辰宴有了异样的气氛,聂姑妈从凉亭里回到铜雀水汀,脸上一直僵硬着微笑,心中却在发急,如果真的把事情捅到淳于宗族里,有张夫人那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她该怎么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