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卿云扭头望去,定南侯的身影出现在大家面前,他脸上犹带怒色,冲门口守卫的婆子皱眉怒意冲冲地问:“你们是怎么干事的?我不是告诉你们不许她踏出永和院一步么?”
傅卿云垂下头,不忍直视。
那被责问的婆子慌慌张张地跪下,唯唯诺诺地说道:“侯夫人说她就站在门槛里,不出永和院一步……”
所以,小林氏的做法跟定南侯的吩咐没有任何矛盾。
定南侯气得脸红脖子粗,这才看到小林氏的确站在门槛里,的确没有踏出永和院一步,他冷哼了一声,也不觉得自个儿当场演示了个冷笑话,拱手作揖道:“老夫人,别听小林氏胡言乱语脏污了您的耳朵。卿丫头,凌云,你们送老夫人和云靖回寿安堂吃饭罢。老侯爷和大家都到了。”
小林氏心酸难止,见定南侯的次数越多,她对男人的绝情就刷新一个新的认识。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傅卿云手上的瑶池红莲滴血玛瑙戒,眼底划过一道诡异的光,快得让人看不清,然后默默起身进了厢房,身后贴身跟着两个会功夫的丫鬟,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定南侯怕小林氏妖言蛊惑傅老夫人,让傅老夫人心软,等好言好语地哄走傅老夫人,正准备训斥小林氏一顿,这一转身,突然发现小林氏已经进了厢房,他眉心拢成“川”字,冷冷地哼了一声,甩袖子也去了寿安堂。
这是傅卿云在傅家的最后一顿饭,傅卿云在兄弟姐妹中是最大的,是最得大家喜爱的大姐姐,在长辈眼里也是乖巧的孩子,即便傅四夫人这样挑剔的人,加上赵流云因与傅卿云的矛盾而狼狈回赵家,傅四夫人依旧对柔顺的傅卿云讨厌不起来。
晚宴萦绕着伤感的气氛,因为傅卿云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和姐妹们互相敬酒,给长辈敬酒等。
等宴席散去,微醺的四姑娘傅云丽挽着三姑娘傅丹云哭着离席。
傅卿云叹口气,回到梨蕊院兀自发了会子呆,傅二夫人突然造访,一向温和的笑容里掺杂了点羞涩,傅卿云心奇,好奇地问:“二夫人还有话交代侄女么?”
傅二夫人拉傅卿云坐到炕上,挥手让韩嬷嬷等伺候的人出去,继而窘迫地说道:“是有些事要交代你,本来是该你母亲教你的,你母亲不在,老夫人便托我来跟你说两句,怕你成亲后不明白。你看看这个小册子。”
傅卿云一瞧傅二夫人这架势便知道傅二夫人的目的了,她的脸蛋腾地红了,怕傅二夫人怀疑,忍着羞涩接过册子,犹豫了下才翻开看。
果然是教新婚夫妻如何洞房的春/宫/图。
好在傅二夫人自个儿也羞得不行,并未注意到傅卿云的异状,支支吾吾地挨页讲解一番,却是语焉不详,她有心帮助傅卿云,在说完最后一页后,合上画册总结道:“……女儿家都要走这一遭,行了敦伦之礼才能怀上孩子。初时有些疼,以后就好了,你千万别怕,第一夜且忍忍……别忘了把那喜帕放在床上,要染上血才算数,第二天会燕喜嬷嬷来收的……圣人说,女子要三从四德,不过也不能太惯着丈夫,别他想做什么你就答应什么,身子不舒服一定要说,或者告诉韩嬷嬷,韩嬷嬷有法子帮你解决……信期不能行礼,这个也要记住……唉,总觉得有好多话要交代你,事到临头,我却记不起来……”
拉拉杂杂说了一堆,傅二夫人苦恼地敲敲额头,这事关系着子嗣大事,关系着傅卿云一辈子的幸福,无论是作为二婶娘,还是作为定南侯府的二夫人,她都得交代仔细了,不能出任何差错。
傅卿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虽然傅二夫人很羞涩,但是相比前世小林氏在这一夜耳提面命地教她用些歪门邪道拴住安国公的心要真诚的多,傅二夫人是真心为她好的。
她轻轻拿下傅二夫人敲头的手,脸上染了一片红霞,低若蚊呐地说道:“二夫人,别敲了,等二夫人想起来,我回娘家,二夫人再告诉我也是一样。”
傅二夫人放下手,不自在地呵呵笑道:“你说的也是,安国公连四个月都等不及,急着娶你,以后定会好好疼爱你,这些事他也会注意的,而且还有韩嬷嬷呢。好了,你好好想想我刚才的话,再把这册子细细看看,睡个好觉,明儿个做个最漂亮的新娘子!”
言罢,傅二夫人火烧屁股似的,红着脸出去了。
傅卿云捂嘴垂下头,刚放下那本小画册,就看见傅二夫人又急匆匆地回来了,把两张方子塞进傅卿云手中:“这是两张膳食方子,据说妇人多吃,生儿子的成功率高些,是我娘家老夫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从送子娘娘庙里求到的,方子很灵,我娘家嫂子们个个都生了儿子,你以后也可以吃吃看。我……我走了啊……”
傅卿云刚喊完一声“多谢二夫人”,傅二夫人的身影便已消失在帘子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把画册压在枕头底下,唤韩嬷嬷进来收好药膳方子,洗漱一番便直接睡觉了。
韩嬷嬷当然知道傅二夫人来做什么,她劝傅卿云再看看画册,这种事虽然羞人,可却是抓住男人心最快速和最有效的方法,子嗣也靠这个,韩嬷嬷自然着急。傅卿云想捶床,受不住韩嬷嬷的软求硬求,只好无奈起身,就着灯光,仔仔细细把那画册温习一遍,韩嬷嬷才放过她。
这一夜睡到鸡鸣,傅卿云感觉还没睡饱,就被人抓起来沐浴洗漱,洗了一把脸,她才完全睁开惺忪的睡眼。
等头发绞干,天已发亮。
镇国公夫人在及笄礼上给她做主宾,主持及笄礼,这次也请了她来做全福夫人。上次是傅老夫人的面子,这次则是贤妃娘娘的面子。
镇国公夫人觉得跟傅卿云挺有缘,两人先叙了两句旧,便开始给傅卿云上妆:“你这样温顺聪明,难怪你们老夫人和贤妃娘娘都疼你,连我也忍不住喜欢你,疼你了!”
傅卿云连忙谦虚两句,脸色绯红地说道:“夫人谬赞了。”
绞面时,傅卿云觉得镇国公夫人是真的很“疼”她啊,她差点尖叫出声。镇国公夫人安抚地笑了笑,拿起梳子给她梳头,嘴里不停说着吉祥话,接着喜娘就过来给傅卿云盘发髻。前前后后伺候的丫鬟婆子和喜娘加起来有二三十人。
直到中午,忙活两三时辰,傅卿云换上嫁衣,这才算忙活完了。
镇国公夫人对侯府的丫鬟说道:“新娘妆扮好了,去请你们侯夫人来给大姑娘蒙盖头罢。”
外面鞭炮声震天,按照老侯爷老家的习俗,来了贵客都是要燃放一挂鞭炮的,因此,从早上天亮起一直到中午,这鞭炮声都没停过。
镇国公夫人重复了一遍,那丫鬟才听明白,点着头一溜小跑去请示傅二夫人,傅二夫人使个丫鬟禀告定南侯,定南侯给了许可,傅二夫人才亲自带着丫鬟婆子“陪”小林氏到喜房来。
傅二夫人在路上迟疑地问:“大嫂,您手里端的是什么?”
小林氏的脸被烧毁了半边,她蒙着面纱,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碟子,碟子里端放着一只盖着的汤盅。一路行来,所有的丫鬟婆子都给小林氏行注目礼,对小林氏指指点点。
小林氏挺直身子,眼角弯弯,温和地说道:“是燕窝羹。安国公府到黄昏才来接人,这新娘子不能一天不吃东西,所以,我是特意让大厨房给卿丫头炖的。二弟妹放心,我知道以前我错的很离谱,在家庙的时间里,我常常自省、懊悔,卿丫头是我看着长大的,每夜里我都梦到她刚出生那会子的小脸,还有我大姐姐幸福的笑脸……不说了,这燕窝羹是丫鬟炖的,到了我手上,她们都看着呢,我也做不了什么。侯爷的人,你总该相信罢?你问她们。”
傅二夫人不是小孩子,尽管小林氏语气诚恳,但她依旧不敢大意,傅卿云这天就是定南侯府的重点保护对象,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闻言,她便皱着眉望向小林氏的贴身丫鬟。
那俩丫鬟点点头,小林氏的确没机会动手脚。她们脸上有些微意外的神色,她们没料到这盅燕窝羹是给傅卿云的,还以为小林氏在家庙待久了,想贪嘴吃好东西,是要她自个儿吃呢。
傅二夫人抿紧唇,当即并未说什么,凑近闻着那燕窝羹没有夜来香的味道,待会子不让傅卿云吃就是了。
说着话,梨蕊院就到了,傅二夫人脸上挂上喜气洋洋的笑容,大声喊道:“卿丫头,你母亲来了!”
梨蕊院所有人不约而同地定格一瞬,继而各忙各的,但眼角余光都在偷偷打量小林氏。
傅二夫人一边引着小林氏进门,一边和镇国公夫人解释道:“我大嫂在家庙对自个儿要求太严格,日子过得清苦,不小心染了风寒,为赶上卿丫头大喜的日子,她强迫自个儿灌了几服药,却是不巧,药量重了,肝肾上火,脸上起了红斑。我大嫂不好意思,让我代为解释,国公夫人千万别怪罪她。”
镇国公夫人无心理会傅家的家务事,傅二夫人说什么,她就当什么,她客套地关心地问:“彬儿媳妇,没有大碍罢?”
小林氏朝镇国公夫人蹲身福礼,眼中透露出来的神态十分温柔可亲:“国公夫人万福。倒没大碍,就是瞧着有些吓人,我怕吓到你们只好戴了面纱。一直以来,我都想当面感激国公夫人给我们家卿云做及笄礼的主宾,和大婚的全福夫人,今儿个可是碰到机会了,国公夫人再受妾一礼。”
镇国公夫人听果然是小林氏的声音,笑意更深,连忙扶起小林氏,两人寒暄两句,镇国公夫人便出去了,把空间留给小林氏“母女俩”。贤妃娘娘交代她在小林氏身上要配合傅家的动作,她一出去就和亲近的夫人谈起小林氏,又是唏嘘,又是感叹她的“孝心”。不多久,小林氏在家庙祈福诚心到染风寒和长红斑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婚宴。
傅老夫人正要指挥丫鬟散播这个消息,谁知就听到有夫人过来说吉祥话,顺带把小林氏好一顿夸,她一头雾水,问了杜鹃因果之后,不由得对镇国公夫人更添一层亲近和赞赏。
镇国公夫人走后,傅卿云脸上的笑容变得淡了些,扭过头,不咸不淡地说道:“多谢夫人今儿个回来参加我的婚礼。”
面对杀母仇人,她实在笑不出来。
小林氏哀戚地说道:“卿丫头,我们母女一场,过去这么久,你还不原谅我么?是不是要我跪下乞求你,你才会原谅我么?”
傅卿云冷冷一笑:“如果我杀了傅冉云,你会原谅我么?”
小林氏眸中涌起怒色,继而平静下来,继续诚恳地说道:“你恨我,我能理解,我做的那些错事,连我自个儿都不能原谅自个儿,我也不乞求你的原谅了,你不原谅我是对的。不管怎样,我把你教养到这么大,我心底始终对你存着一份母女情,无论你是不是相信,我就算再怎么偏心冉云,三番四次害你在老夫人面前失宠,我从来都不曾想过害死你。想当初,你刚下来才这么点大……”
她比了两个手掌的长度,眼里便噙满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