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南道来的信上说,赵世琪学院里的确有个举人学子莫名其妙地死了,发生在去年端午节,他游湖时掉入湖中溺水而亡,而且这个学子前两年跟赵世琪有过节。人是否是赵世琪杀的,他们还没找到证据。
这个学子叫做曾子新。
看到曾子新的名字,傅卿云便知道她最坏的猜测成真了。
傅老夫人以前罚过傅冉云抄经书,到观察期的第五天,傅冉云将四箱子经书搬到寿安堂。
傅老夫人惊奇不已,随手挑了两本经书看,笔画工工整整,竟然没有一个错别字,她稍觉满意,傅冉云到底是她孙女,只要她没杀死人,无论什么错,这个家族都会原谅她。
傅老夫人叹了口气说道:“冉云啊,希望你以后能像经书中所表达的意思那样,看淡名利,孝悌长辈。”
傅冉云跪在地上,诚恳地说道:“老夫人,孙女知道以前错的很离谱,多谢老夫人给孙女赎罪的机会,从此以后,孙女希望能跟着老夫人一起念经,修身养性。”
她今儿个穿了一身淡黄色的衣服,也没像原来那般化很细致的妆,清汤挂面的,倒真有些出尘的味道。
傅老夫人摆摆手:“念经倒不必,我念经是打发时间,你们小孩子家该活泼些,不必跟我学的老气横秋。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傅卿云看傅冉云装模作样,只觉得跟跳梁小丑一般,她也懒得理睬傅冉云,傅冉云在这侯府里失去老侯爷和傅老夫人、定南侯的宠爱,以及小林氏的庇护,能翻多大的浪花?
傅冉云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谢老夫人教诲,以后孙女就按照老夫人要求的去做。”
傅老夫人想了想,她这些孙女里,赵流云只跟傅冉云谈得来,她们都有共同的爱好——吟诗作赋,她老是把傅冉云关着也不好,赵流云在燕京里没几个朋友,再者,傅冉云受的这个教训值得她记一辈子,便道:“你的经书也抄完了,近来也懂事不少,就解除禁足罢。以后多跟你大姐姐学学,等你大姐姐嫁了人,你可就是家里姑娘们的表率了。”
傅冉云抿抿唇,望了眼旁边正襟危坐的傅卿云,说道:“是,孙女谨记老夫人的教诲。”
这天早上,傅老夫人留了傅冉云吃早饭,也算是给她个脸面,让那些迎高踩低的奴才们看清傅冉云依旧是府里的主子。
饭毕,傅卿云见老侯爷要走,连忙笑说道:“老侯爷,孙女找您有些事。”再不说,等圣旨下来,可就晚了。
老侯爷意外地顿住脚步,侧头见傅卿云面上有一丝凝重,背了手说道:“跟我来罢。”
傅卿云赶忙点点头,没有长辈同意,她是出不来二门的,所以她才没机会跟老侯爷说上话,这点上还不如当初她管外院茶水差事的时候方便。
傅冉云的目光依次扫过傅卿云和老侯爷的背影,脑子里又响起那日在梨蕊院外面听到的话“剑南道”,难道傅卿云所说的事会跟剑南道有关么?
她笑眯眯地说道:“五弟弟,我送你去二门上学罢。”
傅云靖看不顺眼傅冉云,头一扭,傲娇地说道:“我才不要!”
傅冉云略显委屈地看着傅老夫人,傅老夫人连忙打圆场,宠爱地说道:“好了,你想要独立,也不必跟你二姐姐这般恶声恶气的,你二姐姐也是关心你。你不想她送你,你就自个儿去罢,我让徐嬷嬷送你可好?”
傅云靖轻蔑地看一眼傅冉云,点点头,临走时,头昂的高高,甚是得意。
傅冉云垂首,抓紧手中的帕子,跟傅老夫人告退。
一出寿安堂,她就支开贴身丫鬟,找到傅卿云和老侯爷已经走远的身影,两人去的是寿安堂后花园的方向,她四下打量了下,这个时辰主子们刚吃完早饭,下人们才去吃饭,花园里正是人少的时候,她快速追上傅卿云和老侯爷,借着树干和假山掩藏身影。
傅卿云忧心地问道:“老侯爷,听说您和四老爷这些日子在帮舅老太爷(赵老太爷)留京的事奔走,可有眉目了?”
老侯爷微微笑了笑,说道:“你就为这个愁眉不展啊?放心,你祖父我在京城还有几个认识的朋友。”对于傅卿云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他并不奇怪,傅卿云跟着傅四夫人学管家,傅四夫人身边的丫鬟嬷嬷透露两句也未可知,反正现在这件事在府里也不是秘密了,从大房到四房都知道了。
傅卿云说道:“老侯爷的朋友何止几个,孙女自然是不担心。孙女忧心的是别的事,老侯爷,孙女斗胆问一句,举荐舅老太爷留任的折子可递到吏部了?”
老侯爷皱眉,说道:“还没有,保举人才刚刚定下,卿丫头,你到底在忧心什么?”
傅卿云松口气,郑重地回答道:“老侯爷,孙女这些日子没少跟老夫人去赵府,偶然一次听他们家下人说,大表哥在舅老太爷任上管辖的地方书院里读书,那书院死了个举人学子,好像是姓曾,叫什么却不得知。听那下人的意思,这个曾举人曾跟大表哥有过节,而他的死貌似也跟大表哥有关。孙女是不信大表哥那样读圣贤书的书生害人的,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可后来就听说老侯爷有意请保举人留舅老太爷任京官,孙女越想越不安,没个章法,只得如实告诉老侯爷,早早查出流言源头来,免得以后连累到舅老太爷和大表哥的官声。”
傅卿云话还未说完的时候,老侯爷便震惊了,等她说完,老侯爷微微眯眸,眉峰悄然蹙起。
藏在假山后的傅冉云惊讶地捂住嘴巴,眼神复杂地看了眼傅卿云,她疑惑地想,去探望赵流云的还有傅丹云、傅云丽和傅老夫人,怎么偏偏傅卿云一个人听到了?或者,别人都把这事当做秘密藏在肚子里,就傅卿云一个人不识趣地告知老侯爷?
最令她惊讶的是,傅卿云所言赵世琪这桩没影的案子,似乎跟赵老太爷能不能任京官有关。
老侯爷沉默半晌,凝重地说道:“卿丫头,这事不可再跟别人提起。”
看来老侯爷是知道赵世琪品行的,傅卿云放下一半心,连忙说道:“孙女知道轻重,不会往外乱说。而且,这是孙女偶然听赵家小厮提起的,不知是不是他说胡话,是真是假,还待查证。”
老侯爷点点头,又叮嘱几句放傅卿云离开,他自个儿则在花园子里站了片刻,直到有婆子到花园子里来推雪,他才转身,脚步匆忙地去了前院,这期间,他的眉头一直没松开过。
翌日,逢上傅凌云和傅云梓休沐,傅老夫人又带孙子和孙女们去探望赵流云。
傅冉云见了赵流云便笑嘻嘻地说道:“流云姐姐,我们老夫人一直惦记着你,隔三差五地来探望,竟是将你当做亲孙女看待的,我们这些孙女要退一射之地呢,我都忍不住要嫉妒了。”
赵流云羞涩地笑了下:“妹妹又打趣我,我跟老夫人四年多没见,你们日日承欢在老夫人膝下,才不过来得勤了些,也不过见了不到十面罢了,还没把那四年没见过的补回来,我还嫌不够呢!妹妹又何必吃醋。”
傅老夫人哈哈大笑,傅冉云和赵流云便围着傅老夫人凑趣。
炕边坐两人正好,傅卿云寻个借口出去了下,回来时,傅冉云果然抢着她的位置坐了,她乐得清静,人家两姐妹说话,隔着中间一个她,她心里也不舒服啊,现在倒是乐得清静,就坐在圆桌边和两个妹妹小声说话。
傅丹云还好,被冷落惯了,傅云丽稍微沉不住气,瘪嘴低声道:“她倒是成个正经孙女了,我们连她一个小手指都比不上。当初大姐姐生病,老夫人可没这么着急忙慌地三天两头探望。”
傅卿云忙扯了下她的衣袖,示意她傅老夫人就在旁边呢。傅冉云那句话就是挑拨她们跟傅老夫人的关系的,她们可不能中计。
傅云丽撅了撅嘴,她们每次跟来探病,都跟个木头人似的坐在旁边,为表示对病人的重视,赵流云不跟她们说话,她们也不能在旁边聊天,生生坐一天当那锯嘴的葫芦。
傅卿云也觉得赵流云太过分了,不禁暗叹口气,赵流云争宠争得太明显了,刚开始还对傅丹云和傅云丽很客气,后来见傅老夫人不怎么重视她们俩,就再也不怎么热情地招呼她们了。
这时,不知她们祖孙三人说了什么,传来一阵大笑。傅云丽瞥了一眼赵流云,生气地悄声说:“流云姐姐哪里像生病的样子了!哼,就知道哗众取宠。”
傅卿云哭笑不得:“哗众取宠可不是这么用的。”
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傅卿云朝赵流云看去,细细观察她的脸,病人脸色苍白,通常见长辈会稍微化妆掩饰苍白以示尊重,但赵流云分明扑了粉,但脸色还是很苍白,这就是故意把脸色化成病态了。
她情不自禁地想,难道赵流云是故意装病以博取傅老夫人的怜惜,好让傅老夫人积极为赵老太爷留京官的事游说老侯爷么?如果是真的,这赵流云欺骗傅老夫人这么久,可就太虚伪了,为了名利竟连最喜欢她的长辈都欺骗,真是利益熏心,亏得傅老夫人天天为她不能病愈而担心。
临到吃午饭时,傅冉云说有礼物送给赵流云留在最后面。
傅冉云朝赵流云使个眼色,赵流云把丫鬟们支出去,问道:“冉云妹妹,怎么了?你这副表情可把我吓住了。”
傅冉云神色肃穆地说道:“流云姐姐,我问你件事。大表哥在剑南道的学院里是不是有个学生死了,还是个举人,姓曾?”
赵流云错愕地说道:“你怎么知道?”
傅冉云倒吸口气,还真给傅卿云说中了,她凝眉道:“是昨儿个我听大姐姐跟老侯爷说的,他们在寿安堂后花园说这事,我恰好路过,便听到这个,大姐姐还说这名举子的死跟大表哥有关。我听大姐姐的意思,一直跟老侯爷确定留舅老太爷在京的折子有没有递到吏部。并且,前几天,我去大姐姐院子里吃饭,还看到二门上的婆子送了大姐姐一封信,说是从剑南道来的。”
她这几句话里的时间前后顺序点的很清楚,傅卿云不确定的语气也被她说成肯定句,这样一来,在赵流云听来就是,傅卿云接到剑南道的信,查到曾举人的死跟赵世琪相关,于是告知老侯爷,劝老侯爷不要保举赵老太爷留京。
赵流云瞠目结舌,哆哆嗦嗦地说道:“那怎么可能呢?那个曾举人是端午游湖落水死掉的,当时我大哥虽然在船上,可那船上的人多了去了,大哥也有不在场的证人的,怎么可能是大哥杀的他!你大姐姐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为了一件捕风捉影的事就怀疑我大哥真是太过分了!对了,你大姐姐为什么要查我大哥?”
傅冉云摇头,故作迷茫地回答:“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