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侯吃惊地看看老侯爷,继而怒火冲天地盯着杨嬷嬷。
傅老夫人也惊呆了,继而心虚地朝后退了一小步,幸亏老侯爷死盯着杨嬷嬷,才没有发现她的小动作。同时,她脸上有震惊也有困惑,一则,她没想到自个儿也中毒了,二则,她给刘姨娘下的药是剧毒,根本不是她中的这种慢性毒。
此刻,傅老夫人也明白了当年刘姨娘的死可能另有隐情。
杨嬷嬷猛地抬头,呆呆地张大嘴巴,她实在没料到老侯爷已经觉察到大林氏和刘姨娘的死有蹊跷,又看看傅老夫人,原来傅老夫人也中过毒。
杨嬷嬷浑身颤抖,大林氏和刘姨娘的死她都有参与,一旦道出真相,她和海桐岂不是死的透透的!一瞬间,她脑海里念头闪过万千,惶恐地伏低身子,战战兢兢道:“奴婢不明白老侯爷的意思……”
老侯爷打断她的话,扬声道:“来人,杖责海桐二十大板,杖责杨庆三十大板!”
杨嬷嬷大惊:“老侯爷,不要!”
老侯爷当然不会听她的吩咐,几个膀大腰圆的婆子进来,将海桐和杨庆摁在地上打板子,海桐咬牙,凝视着杨嬷嬷的眼神满是担忧——杨嬷嬷的伤口还在流血呢!
杨嬷嬷心痛得无以复加,她不顾自个儿身上的伤,起身想要阻拦,却被人死死按在原地,杨嬷嬷崩溃地大哭,涕泗横流。
老侯爷冷冷地盯着杨嬷嬷:“杨嬷嬷,我这个人向来赏罚分明,我想你在侯府这么多年该是比谁都了解。不管今儿个你是说,还是不说,你和海桐的确谋害过主子,我就没有打算留下你们的命!”
杨嬷嬷气弱地伏在地上,哭道:“既然老侯爷认定奴婢害过主子,那就让奴婢和海桐死个痛快罢!求老侯爷杀了老婆子和海桐!”
老侯爷哼笑:“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人死容易,人活难啊!杨嬷嬷,你若是不说实话,我就继续这样打你女儿和丈夫的板子。我的意思你该明白罢?对,我就是要让你眼睁睁看着你女儿死在你面前,而且死前还要遭受伤痛的折磨。”
杨嬷嬷明白了,老侯爷这是在报复她!当年刘姨娘一日一日消沉下去,病情反反复复的,却在所有人出乎意料的时候猝然辞世,老侯爷所受的煎熬跟她此刻的心情相同。
杨嬷嬷仰头,疯狂地大笑三声:“真是造孽啊!”喊完,她就往旁边的墙上撞去,可那两个婆子生生摁住了她,将她拖了回来。
海桐哭喊道:“娘,不要!我不要你死!”
杨嬷嬷心痛欲死,她不想死,可她没活路啊!
板子落在肉上沉闷的声响依旧在继续,杨嬷嬷看见海桐把自个儿的唇都咬破了,杨庆哇哇大叫,哭得毫无形象。
海桐的二十板子打完后,老侯爷不紧不慢地问道:“杨嬷嬷,你说是不说?”
这时候傅老夫人突然出声,不忍心地道:“老侯爷,今儿个先算了罢,他们三个都受了重伤,若是不救治,恐怕就没法子指认小林氏了。”
老侯爷扭头,直直看进傅老夫人的眼睛里。
傅老夫人更加心虚,揪住老侯爷袍子的手渐渐垂下,声音极弱地道:“我有些累了,我先回房。”
老侯爷伸手拦住她:“老夫人为什么不听听杨嬷嬷怎么说?难道你不想知道你是怎么中毒的么?”
傅老夫人不敢看老侯爷的眼睛:“老侯爷,妾身很累……”
老侯爷唤来人给傅老夫人搬了一把舒适的椅子:“那老夫人坐在旁边听罢。”
“你……”
傅老夫人气苦,她觉得老侯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见老侯爷始终冷着个脸,她只好忐忑不安地坐下,身子却如雕塑一般僵硬,浓浓的愧疚和惶惶的不安深深笼罩住她。
不管刘姨娘死于谁的手中,她的确是给刘姨娘下了毒。
杨嬷嬷眼中希冀的光亮逐渐泯灭。
老侯爷再次看向杨嬷嬷:“杨嬷嬷,你现在可以说了。说之前,你要想清楚,到底是谁让你一家子变成这般惨样的。你女儿明明可以拥有一个平凡幸福的人生,又是被谁逼着去做恶人,干尽丧尽天良的坏事的!”
杨嬷嬷眼珠子滚动,她本性老实忠厚,可当初在林府当了多年的差,再老实愚忠的人都会有点自个儿的私心。
当初小林氏为她挑了杨庆这样懦弱无能的夫婿,她就产生过些微不满,但那时候她想着小林氏是庶女,在府里说不上话也就释然了。后来进了定南侯府,随着年纪渐长,见识增多,她才看清楚,不是小林氏在她的亲事上说不上话,毕竟那时候小林氏跟大林氏的关系很好,随口在大林氏面前提一句,她也不会嫁给杨庆,而是因为小林氏让她嫁个才智平庸的男人,她才会把心思放在小林氏的身上,而不是男人的身上。
不是不能为,而是不愿为也。
杨嬷嬷这么多年来只生了海桐一个女儿,就是因为看不起杨庆的为人,耻于为他生儿育女,生怕再生个儿子跟杨庆一般懦弱无能。
而如今,轮到海桐身上,小林氏居然又不说话,任由王婆子算计海桐把海桐许配给王二赖子那样恶心的人,王二赖子甚至连杨庆都不如。那时候小林氏是庶女不作为,现在小林氏是定南侯夫人,却还不作为。在确定海桐婚配的对象是王二赖子后,杨嬷嬷心里凝聚的不满已经到临界点了,而小林氏要杀海桐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越过那个临界点,杨嬷嬷的忠心便出现一个突破口。
思及此,杨嬷嬷深刻地觉得自个儿的人生就是个杯具,而将杯具放上茶几的人就是小林氏。
她眼中滑出两行清泪,面如死灰:“当初大夫人怀上大少爷不久,侯夫人借着给大夫人洗手作羹汤的机会,每日在大夫人的膳食中下毒,那毒草名叫蒲霜草。侯夫人一边给大夫人下毒,一边和侯爷亲近故意惹大夫人生气,大夫人果然和侯爷疏远,侯夫人趁机在传出大夫人善妒的名声,不过流言被侯府和林府压了下来才没能传到府外去。大夫人生下大少爷不久之后,侯夫人加重毒草的药量,大夫人就去世了。”
旁听的定南侯双目赤红,狂怒之中捡起地上的长剑一剑砍向杨嬷嬷。
杨嬷嬷尖叫,却发现不过是砍掉了她一缕散乱的长发,立时她呆若木鸡。
定南侯捂着胸口,心脏像是有手在使劲绞紧,疼得他没办法呼吸,要不是留着杨嬷嬷还有用,刚才那一剑落的不是杨嬷嬷的头发,而是她的人头!
杨嬷嬷着实被吓住了,经历过第一次的惊险,她才发觉自个儿是怕死的,这一剑给她的恐惧比上一剑更甚。
老侯爷瞥了眼定南侯,厉声道:“杨嬷嬷,刘姨娘的死是怎么回事?”
杨嬷嬷抚抚心脏,斜眼看向傅老夫人。
傅老夫人打了个哆嗦,终于,她实在承受不住心理压力,昏了过去。
徐嬷嬷知道傅老夫人的心事,也觉得老侯爷实在残忍,老侯爷前后的行为分明是猜出傅老夫人所为,却偏偏让傅老夫人在这里煎熬,看见傅老夫人昏过去,她骇了一跳,忙扶起差点摔到地上去的傅老夫人,乞求地说道:“老侯爷,让老奴送老夫人回房休息罢!老夫人病情才稍稍缓解,经受不住刺激。”
老侯爷叹了声,挥挥手道:“去罢。”
定南侯紧张地起身:“老侯爷,儿子不放心老夫人,也跟去看看,这里留给老侯爷审问。”
毕竟刘姨娘是他庶母,当初刘姨娘在世时跟傅老夫人不对盘,定南侯也不好窥视长辈隐/私,正好趁机出去。而且,他还要平复这个消息带给他的打击。
原来,表面看起来贤惠美好的小林氏这般恶毒!
原来,他的妻子是被人害死的!
定南侯一出门,噙在眼眶里的泪水便滚滚而落,独自背着人哭了会子,才擦擦眼泪去瞧傅老夫人。傅老夫人突然昏倒,不知道跟刘姨娘的死是否有关联。
此时,真正窥视长辈隐秘的另有其人。
傅卿云和安国公没有下棋,而是让扁豆和韩嬷嬷装成他们俩在下棋的样子,两人悄悄来到后院,就躲在审问海桐一家三口房间的偏房里。傅卿云听闻生母大林氏的死果然是小林氏的毒手,无法遏止心中的悲痛,情不自禁地泪流满面,掩住帕子无声地哭泣,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掩埋十几年的秘密终于捅破了。
而前世,大林氏死亡的真相就那么掩盖在时光的废墟里。
安国公微微叹息,他不敢弄出动静,怕长年练武的老侯爷听见,没法子用语言安慰傅卿云,只好逾矩地圈住傅卿云的肩膀,让她靠在自个儿怀里,轻轻拍着傅卿云的背。
傅卿云索性将泪水蹭在安国公衣服上,闻着他身上充满阳刚味道的气息稍觉安心。死去的人她无法再去追寻,活着的人她一定要守护好。前世,安国公为她遮风挡雨,这一世,换她来守护他。
安国公似能感觉到傅卿云的心情,在她发顶吻了两下,圈住她肩膀的手换成搂着她的腰,有节奏地轻轻摇晃,跟在哄婴儿似的。傅卿云比他小几岁,在他眼里,她可不就是个需要人疼的孩子么?
思及傅卿云在定南侯内常年受小林氏蒙骗,哪里感受过真正的家人温暖,他更加心疼了,不由自主地抱紧傅卿云。
傅卿云察觉到的时候,顿时悲伤的情绪不翼而飞,甚至有些哭笑不得,轻轻捶了他胸口一拳,嗔怪地抬头瞪他一眼。
安国公唇角勾起,抬袖子,轻柔地擦干她脸上的泪痕。经过泪水冲刷的眼睛亮晶晶的,像雨后的天空那般澄澈干净,他情难自禁地俯首亲了亲她的眼角。
傅卿云的脸就红了,别过头,躲开他的唇。
安国公有些欢喜,又有些失落。
一墙之隔的房间里,杨嬷嬷开始叙述当年刘姨娘死亡的真相。
傅卿云深深颦眉,觉得这世上的事果真如此玄妙,阴差阳错的,就成了傅老夫人杀害刘姨娘,而且她因此被小林氏捏了把柄,威胁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