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亲报仇 (3)
“我们始终不知道这个重大的秘密是谁泄露出来的，我们一向小心地瞒着他，总之，在这一句回答里，那孩子的全部性格都暴露出来了，我几乎被他吓倒，我的手垂了下来，连碰都没有碰到他。那孩子胜利了，而这次胜利使他变得这样肆无忌惮，以致把爱苏泰所有的钱都随便花掉。他越不成器，爱苏泰似乎越爱他，她不知道该如何控制他的任性，也没有勇气阻挡他的放荡行为。当我在洛格里亚诺的时候，一切还好，但只要我一不在，贝尼台多就成了一家之主，而一切就都糟了。当他才十一岁的时候，他就开始在十八九岁的年轻小伙子里，挑选他的伙伴了，而且选中的都是巴斯蒂亚甚至科西嘉最坏的家伙，他们已经做过不少恶作剧，好几次有人威胁要控告他们。我害怕了，因为一经控告，就可能产生严重的后果。这个时候我不得不离开科西嘉去做一次重要的远征，我考虑了很长时间，决定要贝尼台多陪我去，希望借此来躲避一场临近的祸事。走私贩子的生活是活跃而辛苦的，我希望那种生活，再加上船上的严格纪律，可以使他那种已差不多堕落的性格有一个有益的转变。我和贝尼台多单独谈话，叫他陪我去，尽量用种种打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的幻想的许诺去引诱他。他耐心地听我讲完，就大笑起来。
“‘你疯了吧 ，叔叔？’你认为我会用现在这种生活去换你那种生存方式——放弃了我这种愉快的自由自在的生活，而像你那样又辛苦，又危险地去自讨苦吃？夜里受刺骨的风露，白天受灼肤的酷热，东躲西藏，一旦被人发现，就吃一排子弹——这样去赚一点点钱？哼，我要多少钱就有多少钱，只要我要，妈妈总会给我的，你瞧，我要是接受了你的提议，我就是一个傻瓜啦。’他说得这样厚颜无耻，头头是道，我简直惊呆了。贝尼台多却已回到他的伙伴儿中去了，我看到他远远地把我指给他们看，当我是一个傻瓜。”
“可怜的孩子！”基 督山低声说。
“噢！如果他是我自己的儿子 ，”伯都西奥回答说，“或者甚至是我的侄儿，我也会把他带到正路上来的，因为当你知道自己是在尽责任时，你的力量就来了。但想到要打一个父亲死在我手里的孩子，我就下不了手了。我的嫂嫂总是为那不幸的孩子辩护，但她也承认，她曾丢过好几次钱，而且数目都很大，于是我好好地劝她，让她把我们小小的财宝藏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以备将来急事之需。我已经下定决心了，贝尼台多已完全能读，能写，能算，——当有兴致的时候，他一天中所学的比旁人一个星期学的还要多。我有意把他送到一只船上去当职员，事前丝毫不让他知道我的计划，选定一个日子一清早就送他上船，送他上了船，把他推荐给船长以后，他的前途就由他自己去决定了。计划决定以后，我就动身到法国去。我们的全部货物都得在里昂湾里卸上岸，这样干已越来越困难，因为已是一八二九年了。社会秩序已完全重新建立，海关关员的警戒已增强了几倍，布揆耳的集市又刚刚开始，所以他们这时执行得更加严格。
“我们的长征开始的时候很顺利。我们把船驶进罗纳河，在布揆耳到阿尔之间的一段河面上抛锚，跟其他几只帆船混合在一起。我们一到，当夜就开始卸货，靠着和我们有联络的几位客栈老板的帮助，把货运进城里。究竟是成功使我们疏忽了呢，还是我们被人出卖了，这我也不知道，有一天傍晚，大约五点钟的时候，我们的小船童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通知我们，说他看见一队海关关员向我们走来。我们吃惊的倒不是他们就在附近，——因为罗纳河沿岸是经常有人巡逻的——而是他们的小心，据那孩子说，他们怕被人看到。我们马上警戒起来，但已经晚了。我们的船已被包围，在海关关员之中，我还看到有几个宪兵，虽然我平时挺勇敢的，这时看见他们的制服，却吓得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我跳进货舱里，打开一扇圆窗，窜入河里，潜水游开，只有要呼吸的时候才浮上来一下，就这样一直游到罗纳河和那条从布揆耳到埃格莫特的运河会合的转弯处。我现在安全了，因为我可以沿着那个拐角游而不被人看到，我平安地游到了运河，我是故意朝这个方向游的。我已经告诉过大人，一个尼姆的客栈老板曾在比里加答到布揆耳的路上开了一家客栈。”
“是的，”基 督山说，“我记得很清楚，我想他是你们的同伙吧。”
“太对了，”伯都西奥回答说，“但在距今七、八年前，他已把他的店给了一个马赛的裁缝，那个裁缝，由于在他的老行当上几乎破了产，所以想换个行业重新开始。我们对新旧店东当然不分彼此，也和他立了同样的合同，我那时就是想去要求这个人保护的。”
“他叫什么名字？”伯爵问道，似乎对伯都西奥的故事有点兴趣 了。
“葛司柏？卡德罗斯，他娶了一个卡康脱村的女人， 除了她的村名以外，我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正发着一种寒热病，好像正在慢慢地死去。而她的丈夫，倒是一个很壮实的汉子，年约四十至四十五岁，他曾在危险中充分地证明他很有头脑和勇气，而且不止一次了。”
“而你说，”基 督山插口道，“这件事情发生的那一年是——”
“一八二九年，伯爵阁下。”
“几月？”
“六月。”
“月初还是月底？”
“三日傍晚。”
“啊，”基 督山说，“一八二九年六月三日傍晚。讲下去吧。”
“我那时就是想去要求卡德罗斯保护。我们是从来不走向路的那扇大门的，所以我决定不破坏老规矩，而翻过花园的篱笆，从橄榄树和野生的无花果树中间爬进去。怕卡德罗斯那儿有别人，我就躲进一间小屋里，我以前常常在那间小屋里过夜，它和客栈正屋只隔着一层板壁，板壁上有个洞，我们可以从洞里张望，等待时机宣布我们的光临。我的意思是，如果外面只有卡德罗斯一个人，我就通知他我来了，在他家继续吃完那一顿刚才被海关关员打断的晚餐，趁着那快要到来的暴风雨回到罗纳河去打听我们的船和船员的情形。我走进那间小舍，而多亏我那样做，因为那时卡德罗斯正好带着一个陌生人进来。
“我耐心地等着，并不是想偷听他们的谈话，而是我没有别的事可做，而且，这种事情以前也是时常发生的。那个和卡德罗斯一起来的人显然不是法国南部本地人，他是到布揆耳的集市上卖珠宝的商人，那次的集市要持续一个月，有很多从欧洲各地来的商人和顾客，一场集市，每一个珠宝商常常可以做到十万到十五万法郎的生意。卡德罗斯匆匆忙忙地进来。看到房间里依然是空空的 ，只有那只狗，他就叫起他的老婆来。‘喂，卡康脱人！’他说，‘那位可敬的长老并没有骗我们，钻石是真的。’于是听到一声欢呼，楼梯就在一种软弱的脚步下咯咯地响起来。‘你说什么？’他的老婆问，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我说那粒钻石是真的，这位先生是巴黎的头等珠宝商，他要出五万法郎向我们买。只是，为了想证实一下它真是属于我们的，他希望你也像我那样来讲一遍，到底那粒钻石是怎样不可思议地落到我们手里的。现在，请坐，先生，我去给你倒一杯酒。’
“那珠宝商仔细观察客栈内部，看出对方显然是穷人，而他们卖给他的那粒钻石，好像是从一位亲王的珠宝箱里来的。‘讲一讲你的故事吧，太太，’他说，显然是想利用她丈夫离开的时间，使后者不可能影响他妻子的故事，看看两个故事是否符合。‘噢！’她答道，‘这是天赐的礼物，我们做梦也想不到的！我的丈夫在一八一四或一八一五年的时候有一个好朋友 ，一个名叫爱德蒙？邓蒂斯的水手。那个可怜的人，卡德罗斯已经忘记了，但他却没有忘记他，他临死的时候，把这粒钻石遗赠给他。
‘但他又是怎么弄到的呢！’那珠宝商问道，‘他坐牢以前就有那粒钻石了吗？’‘不，先生，似乎是他在监牢里生病的时候，认识了一个有钱的英国人，邓蒂斯像对待亲兄弟似地照看他，那英国人在被释放的时候就把这粒钻石送给邓蒂斯，邓蒂斯却没福气，他死了，于是这粒钻石又由他拜托的一位好心肠的长老转赠给我们，就是今天早晨送到这儿来的。’‘说得一样！’珠宝商自言自语地说，‘这个故事最初似乎难以令人相信，但也许是真的。我们现在还没有讲定的只有价钱了。’‘怎么没有讲定呢？’卡德罗期说，‘我以为你已经答应了我要的那个价钱了。’‘我出的价钱，’珠宝商回答说，‘是四万法郎。’‘四万！’卡康脱女人喊道，‘这个数目我们是不卖的。长老告诉我们它值五万，还不算那托子。’‘那位长老叫什么名字？’那不怕麻烦的商人问。‘布沙尼长老，’卡康脱女人说。‘他是一个外国人吗？’‘一个意大利人，我想可能是从孟都亚附近来的。’‘让我再来看看这粒钻石，’珠宝商答道，‘宝石的价值在第一次看的时候常常会估错。’卡德罗斯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鲛皮的小盒子，打开盒子，把钻石交给珠宝商。一看到那颗榛子般大的钻石，卡康脱女人的眼睛里马上射出贪婪的火花来。”
“窃听者，你觉得这个美丽的故事怎么样？”基 督山说，“你相不相信？”
“相信的，大人。我并不把卡德罗斯看作是一个坏人，我认为他是不敢犯罪的，即使偷窃罪也是不敢犯的。”
“这只能证明你的心地善良，可不能证明你的阅历深，伯都西奥先生。你认不认识他们所说的那个爱德蒙？邓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