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鬼 (2)
邓格拉斯夫人很少能容忍这样的话,但此刻她却装作根本没听见,什么话也没多说,这一点无疑使那些年青人感到惊奇。基 督山看到她一反常态,竟然能够忍气吞声,不免微微一笑,随后指给她看两只非常大的瓷瓶,各种精细的海生植物附着其上,这显然不是人为加上去的。男爵夫人不禁非常好奇。“啊,”她说,“您居然可以在那里面种上杜伊勒里宫的栗子树!这样大的瓷瓶从哪里弄来的?”
“啊,夫人!”基 督山答道,“这种东西,我们这一代是造不出来的,现在的人只会造些小摆饰和玻璃麻纱那样的玩艺。而这瓷瓶可是古代的物品,是取水土的精华而制成的。”
“怎么?这是哪一个时代的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只是听说在古代,中国的一个皇帝建了一座窑,在这座窑里烧制了十二只这样的瓷瓶。不过有两只因烧制时火力太猛而破裂了,其余的十只则被放到两百丈深的海底。海知道如何去掩饰它们,于是海草便将它们覆盖,珊瑚在它们的周围环绕,贝壳则吸附在它们身上,就这样,这十只瓷瓶在几乎深不可测的海底埋藏了两百年——后来一场革命推翻了那个想做这种试验的王朝,只剩下一些文件可以说明瓷瓶的制造以及它们被藏在海底一事。又过了两百年,人们终于发现了那些文件,于是他们便想方设法去打捞瓷瓶。他们特意为此派人乘着机器深入海底那个沉瓶的地方,最后终于找到了,但十只仅剩下其中的三只,其余的都被海浪打破了。这些瓷瓶我非常喜欢,因为我可以藉此联想到曾有面目狰狞可怕的海怪向它们投去冷淡的目光,还有无数的小鱼凭借它们躲过敌人的追击。”
此刻,因为邓格拉斯对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于是他闲着无事便用手机械地扯一棵桔子树上盛开着的花朵。扯完了桔子花,他便又去扯仙人掌,但这一次可不像扯桔子花那样简单,他的手被很厉害地刺了一下。他因此而打了个寒颤,随后急忙抹了抹眼睛,像是刚从一场恶梦中醒来。
“阁下,”基 督山对他说,“向您推荐我的画未免有些班门弄斧,我知道您收藏了许多画,其中不乏珍品,但这儿有几幅还是值得看一下的。其中有荷比马的两幅,保罗?保特的一幅,米里斯的一幅,琪拉特的两幅,拉斐尔的一幅,范代克的一幅,朱巴兰的一幅,还有穆里罗斯的两、三幅。”
“慢着!我认得荷比马的一幅。”狄布雷说。
“真的!”
“是的,曾有人想把它出售给博物馆。”
“我相信博物馆里没有这一幅吧?”基 督山说。
“没有,他们不肯买下。”
“为什么呢?”夏多?勒诺问。
“难道你不知道,因为政府没有多少钱呀。”
“啊,对不起!”夏多?勒诺说,“从八年以前到现在,我就一直听到这种说法,但到现在我还是无法理解。”
“你以后会理解的。”狄布雷说。
“我想未必如此。”夏多?勒诺回答说。
“巴陀罗米奥?卡凡尔康德少校和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子爵到!”培浦斯汀通报道。
巴陀罗米奥?卡凡尔康德,我们已经知道这位有着慈父般仪表的老人——一条刚从裁缝那里拿来的黑缎领巾,灰色的胡须,一对金鱼眼和一套挂着三个勋章和五个十字章的少校制服,十足一个老军人的装束,出现在伯爵府邸。紧靠在他身边的那个满面含笑,穿着一身崭新的衣服的青年便是他的孝子——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子爵。原本三个青年人正在谈话,两位新客一到,他们便把目光投向那位父亲和他的儿子,随后又自然而然地停在那位青年的身上,开始议论起他来。
“卡凡尔康德!”狄布雷说。
“好响亮的名字!”摩莱尔说。
“的确如此,”夏多?勒诺说,“意大利人的名字听起来就是悦耳,但遗憾的是他们的衣服却穿得十分糟糕。”
“你也太挑剔了,夏多?勒诺,”狄布雷说道,“我倒认为那套衣服做的很好,而且十分新。”
“我恰恰认为这是他的糟糕之处。那位先生看起来好像是头一次穿这么好的衣服。”
“这是哪两位先生?”邓格拉斯问基 督山。
“卡凡尔康德——您大概听说过吧。”
“那只不过是他们的姓而已。”
“啊,的确!您大概不太了解意大利的贵族,卡凡尔康德这一族都是亲王的后裔。”
“他们是不是很富有?”
“非常富有。”
“那他们以什么为业呢?”
“他们要花钱,把钱花光是他们的意愿。我记得好像前几天他们便告诉我说要和您谈一些事情。今天我请他们来的确是为了您,我过一会儿便给您介绍一下。”
“但看起来他们的法语倒很纯粹呀。”邓格拉斯说。
“那个青年好像是在南部的某个大学里读书——在马赛吧,我确信,一定是离那里不远的地方。他是很热情的,一会儿您就知道了。”
“对什么热情?”邓格拉斯夫人问。
“对法国的太太小姐们热情,夫人。他正决定要在巴黎找一位太太。”
“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邓格拉斯耸耸肩说道。
邓格拉斯夫人瞅了他丈夫一眼,在平时,这样的眼光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它预示着一场风波的到来,然而她却又一次地控制住自己。“男爵今天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基 督山对她说,“他们要推荐他入阁吗?”
“我想现在可能不会。大概是他在证券交易所里投机输了钱造成的。”
“维尔福先生偕夫人到!”培浦斯汀喊道。
他所通报的那两个人走了进来。维尔福先生虽然尽力控制着自己,但他的神色仍旧非常不自然,当基 督山和他握手的时候,觉得他的那只手似乎在发抖。“是的,只有女人才知道如何装模作样。”他自己心里说,此刻他看了邓格拉斯夫人一眼,邓格拉斯夫人正在向维尔福先生微笑,随后又和他的妻子拥抱。一会儿,伯爵注意到伯都西奥走进了隔壁的房间(在此之前,伯都西奥正在另外几个房间里忙这忙那)。伯爵走到他那里,问道:“你有什么事,伯都西奥先生?”
“先生还没有说明来了几位客人。”
“啊,对了!”
“要几副刀叉?”
“你自己数数吧。”
“人都到齐了吧,先生?”
“是的。”
伯都西奥透过半开着的门向外望去。伯爵此刻正看着他。“上帝!”他惊呼道。
“怎么了?”伯爵说。
“那个女人!那个女人!”
“哪一个?”
“就是那个穿白衣服的,皮肤很白,带了很多钻石的那位。”
“邓格拉斯夫人?”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她,先生,的确是她!”
“是谁?”
“花园里的那个女人——她就是那个孕妇——她就是那个一边散步,一边等候——”伯都西奥呆站在那半掩的门前,两眼发呆,头发也简直要竖起来了。
“等候什么?”
伯都西奥并没有答话,只是用麦克白斯用来指班柯的那种手姿指着维尔福。“噢,噢!”他终于吞吞吐吐地说道,“您看到他了吗?”
“谁,哪一位?”
“他!”
“他!是那位检察官?维尔福先生?我当然能看见他。”
“所以我并没杀死他!”
“我看你准是疯了,伯都西奥。”伯爵说。
“那就是说他并没有死!”
“当然没有,你不是明明看到他还活着吗。你的老乡刺人时总是刺在第六和第七条肋骨之间,你一定是刺高了,或者是太低了。而这些靠法律吃饭的人,命都是很大的——但也许你刚才说的都不是事实,那只是你想象中的一种幻景或者是一场梦而已。你入睡时脑子里是复仇的念头,那些念头压在你胸口上让你透不过气来——因此你做了一场恶梦,原因就是如此。现在镇定一下,让我们算一算:维尔福先生和太太,两位。邓格拉斯先生夫妇,一共四个了。还有夏多?勒诺先生、狄布雷先生、摩莱尔先生,七位了。加上巴陀罗米奥?卡凡尔康德少校,一共有八位。”
“八位!”伯都西奥说道。
“别着急!你急着要去,却把我的一位佳宾忘了。向左边看一下。喏!那位安德里?卡凡尔康德先生,就是那位穿黑色上装的年青人,现在他面向这里了。”
如果这一次基 督山不用目光阻止他的话,伯都西奥一定会大声喊叫起来。“天啊!贝尼台多!”他喃喃说道。
“六点半已经过了,伯都西奥先生。”伯爵语气严厉地说,“我本想在那时开宴,但现在我不得不再等一会儿,这可不是我所愿意的。”随后他又回到了客人当中,伯都西奥靠在墙站了一会,支撑着走回餐厅。五分钟后,客厅的门打开了。伯都西奥像尚蒂伊的瓦代尔那样,鼓足最后的勇气说:“伯爵阁下,酒筵已经准备就绪。”
基 督山伯爵将他的手臂递给维尔福夫人。“维尔福先生,”他说,“请您帮邓格拉斯夫人引导一下好吗?”
维尔福依他的话行事,于是他们都走进了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