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根觉得一遍一遍跑厕所太麻烦了。于是就充分发挥了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他把厕所里面的一个大盆子搬了出来，接了点水，把肥皂泡了进去。然后跟张壮壮合力抬到滑梯上，顺着滑梯倒了下去。
小朋友们都像得了水的小鱼，活蹦乱跳地一个个“哧溜哧溜”滑下去。刘小豆郁闷得想把李根从滑梯上踹下去。
“你们现在谁敢从滑梯上走下去？”刘小豆站在滑梯上突然举起一只拳头喊，颇像一个自由主义者。
大家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回答。
刘小豆很开心，他终于又受到了大家的关注了。
“你敢啊？”李根反问。
刘小豆一下蔫了，看了看着滑梯，还真有点高。但他又不肯说不敢，于是硬着头皮说：”敢！”
大家沸腾了，终于有好戏看了。这可是高难度动作啊！
“刘小豆，走啊走啊！”大家起哄。
刘小豆心想，这下完蛋了，不走也不行了。
刘小豆站在滑梯顶端，吓得两股战战。面对着滑梯下那一双双渴望的眼睛，刘小豆眼睛一闭，心一横：尿了。尿在了滑梯上，顺着斜坡就流下去了。
滑梯下的小朋友们更加沸腾了：“羞死了，这么大了还尿裤子！”“哈哈，胆小鬼！”“刘小豆，丢人喽！”
刘小豆又羞又愧，哭着下去找他妈去了。
“谁把我的肥皂拿走了？！”胖阿姨对着小朋友们怒目而视。胖阿姨又看看搁在滑梯上的盆子，还有被李根的肥皂水和他儿子的尿弄脏的滑梯，怒不可遏。
小朋友们都胆颤心惊。刘小豆此时已经抓着他妈的衣襟哭得快抽筋了。也没法及时出来指证“犯罪嫌疑人”。小朋友们都摒住呼吸，不敢说话了。
“阿姨，”一个小女孩举起手，“是李根弄的，他和张壮壮一起把盆子抬到上面往下撒的。”
李根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抬头一看：是许蓓！李根当场气绝。这是他幼小的心灵第一次被女生打击，从此他对这种叫女孩的生物倍加警惕。
“李根？！怎么又是你！还有张壮壮，你怎么也跟着李根干坏事？啊？张壮壮你别当副班长了你！你俩给我出来！”胖阿姨双手叉腰，”许蓓，你是个诚实的好孩子，不包庇坏孩子，以后你就是副班长了。”
张壮壮和李根出列，中午没有被允许回寝室睡觉。在墙角站了一中午。
“李根，你说许蓓这个人是不是太自私了？”张壮壮撇撇嘴，他现在对许蓓怀恨在心。
“……”李根没有说话，显然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咱们撒肥皂水那也是为了小朋友们，她给咱们告阿姨，”张壮壮很气愤，”她刚才也玩了！早知道咱们再往她屁股上再弄点土，在她屁股上和泥，搓死她！”
“我想回家……”李根喃喃地说。
李根多年以后回想起这件事，觉得这是一种失恋的感觉。
十一
对李根最有影响的除了根娘和许蓓的第三个女人是李雪。
李雪是李根三岁那年降生的。
在李根的印象中，根娘一直是挺瘦的，突然有一年不知道怎么吃的，越来越胖，肚子圆鼓鼓的竟然有篮球那么大。李根就经常掀根娘的衣服。
根娘问：“你干什么啊？”
李根回答：“妈，你是不是给我买了个球，藏在肚子里了？”
根娘哭笑不得，又懒得跟他解释，李根就一直认为那是个球了。
又过了一阵，根娘消失了几天，回来以后猛地瘦了下来。
李根哭着问根娘：“你把我的球弄哪儿去了？”
根爹”哈哈”大笑，拍拍李根的脑袋，抱过来一个小包袱给李根看，说：“我跟你妈用你的球给你换了个妹妹！”
李根含泪望了望在襁褓中的李雪，这是他们第一次的会晤。李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当时觉得李雪真像一个大篮球。
自此以后，李根逢人便讲：“我告你个事儿，你别告别人啊！其实李雪不是我爸妈亲生的，是他们用我的篮球换来的！你千万别告别人啊！”弄得院子里的人莫名其妙。
开始的时候，李根还觉得这小人挺有意思的，红扑扑的小脸蛋儿还倍儿好看，像个洋娃娃。根爹把李根从幼儿园接回来，他爬到床上看李雪。根爹根娘很高兴：瞧这哥哥对妹妹多亲啊！李根最喜欢看李雪吃奶，他觉得李雪吃完奶以后吧嗒嘴的样子很好笑，李雪吐奶的样子更好笑。有时候李根还会故意把李雪的嘴掰开让她吐点奶，李雪”哇”地一声就哭开了。根娘骂骂咧咧跑过来拧李根的耳朵，李根就手忙脚乱地爬下床。
后来李根就觉得李雪真麻烦，成天没事老哭：饿了哭，尿了哭，拉了也哭……就没有一个安生的时候，最过分的事情就是李雪喜欢在白天呼呼大睡，养精蓄锐，等到了晚上的时候极其亢奋，铆足了劲儿狂哭不止。根娘就一遍一遍地念叨：”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过路行人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还把这布告贴到门洞旁，结果被居委会大妈罚款。
李根不止一次地要求根爹根娘用李雪再把篮球换回来，结果遭到无情拒绝。李根常常郁闷不止：怎么我还不如一个篮球？！
直到有一次，李根实在是忍无可忍。因为他在抱李雪的时候，李雪尿了他一身，把他放在裤兜里心爱的画片都给尿湿了。李根大怒，一把就将李雪扔床上了。李雪就在床上一直骨碌，还好在床的边缘有个挡板把李雪挡住了。李雪立马开始嚎哭。自然，李根那天遭到了根爹的暴打。
李根悻悻地捂着被根爹踹肿的屁股想：看来我真不如一个篮球了……
不过李根很想得开：眼不见，心不烦，还好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幼儿园。
十二
当然，呆在幼儿园的时候也不是都很快乐的。比如胖阿姨和他的儿子刘小豆，他们母子俩都把李根看作是眼中钉、肉中刺，无时无刻不在思考着怎么找李根的茬。不过李根很善良，他不用胖阿姨和刘小豆费脑筋，常常自己给自己，以及周围的人制造麻烦。
有一回中午李根刚睡觉起来还迷迷糊糊的，随便蹬上一双鞋就上厕所去。他闭着眼睛尿尿，结果一脚踩进茅坑里，被吓得猛地睁开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将脚从便池里拔出来，一看，乐了：原来匆匆忙忙的，把张壮壮的鞋穿出来了……
李根蹑手蹑脚地钻进寝室，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张壮壮的鞋放回到他的床边。然后爬到被子里，继续睡觉。
“小朋友们都起床吧！”胖阿姨来喊大家起床了。
小朋友们揉揉惺忪的睡眼，把被子叠好，穿上自己的鞋子，到厅里的小椅子上坐下。
“咦？怎么这么臭啊……”刘小豆问道。
“就是的，好臭啊！”
“是不是谁拉裤子啦？”
“可能又是王美美拉屎不擦屁股弄的吧？我记得上回好像就是这味儿！”小朋友们也开始察觉到一些异味。
寻找了半天臭源，大家将目标锁定在张壮壮身上。大家围着张壮壮左闻闻，右嗅嗅。又将目标缩小为张壮壮肚脐眼以下的部位，最后确定是他的脚。
“张壮壮你回家不洗脚啊，怎么这么臭？”许蓓发问。
“臭死了你，以后再也不跟你玩了！”
张壮壮百口莫辩，只能一个劲儿地嘟囔：“不是我嘛，不是我嘛……”
李根在一旁装木头，跟没事儿人似的。
胖阿姨看到小朋友们围在一起，过来问怎么回事。弄清楚缘由后，又问张壮壮：“你是不是把鞋掉到茅坑里了？”
张壮壮摇头否认：“我今天中午没尿尿，我醒了以后穿鞋的时候，就有点湿。”
事实证明，胖阿姨还是有点逻辑思维的，她觉得应该是有一个小朋友拿着张壮壮的鞋去厕所，然后故意把张壮壮的鞋弄到茅坑里。
“今天中午谁去厕所了？”胖阿姨问道。
“妈，我去了一个……”刘小豆扬起小脸回答。
“还有没有？”胖阿姨认定这绝不是她的儿子刘小豆所为。
“妈，我回来躺床上的时候还没睡着，看到李根去了厕所。”刘小豆看着李根阴笑。
“李根！”胖阿姨又点了一次李根的名字。
李根站了出来，当然又是站了一下午的墙角。下午发零食的时候，李根也没有领到他自己的那一份，他看到胖阿姨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张壮壮，算是精神赔偿费了。
十三
一年一度的“六一”儿童节到了。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做了两个星期的准备，排练节目，布置教室，阿姨们还从外面搞了一个话筒过来。
阿姨们把小朋友们分成了若干小组，分别表演不同的节目，李根和张壮壮被分配到胖阿姨那一组，胖阿姨教他们唱歌，胖阿姨唱歌的时候脸上的肉，脖子上的肉，胳膊上的肉，还有肚子上的肉都开始抖，李根和张壮壮就在下面笑，胖阿姨说：”你们两个笑什么呢笑？啊？不好好学唱歌，又在这儿捣什么乱！出去站着！”
张壮壮推推李根，说：“都怪你，都怪你。”
两个人站在一边看胖阿姨指挥着大家唱《数鸭子》：“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嘎嘎嘎，真呀真多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数不清到底多少鸭。赶鸭老爷爷胡子白花花，唱呀唱着呀呀歌还会说笑话，小孩小孩快快上学校，别考个鸭蛋抱回家，别考个鸭蛋抱回家……”胖阿姨双手指挥着，下面的一群小朋友扯着嗓子跟着唱。
站了半个钟头，胖阿姨招呼他们过去，问他们：“知道错了吗？”
俩小孩异口同声地回答：“知道了。”
胖阿姨又问：“还想参加表演吗？”
俩小孩回答：“想。”
胖阿姨问：“那你们以后还捣乱吗？”
俩小孩回答：“不捣了。”
胖阿姨还是没有让他们回去，说：“那你们两个当小鸭子吧，让小朋友数你们。”
于是李根和张壮壮一前一后地在小朋友面前转圈圈，当小朋友们唱到“二四六七八”的时候，他们两个人还要配合着叫几声“嘎嘎嘎”，张壮壮觉得这是莫大的殊荣，乐此不疲地当着那只肥鸭子，李根却觉得这样真是傻极了，尤其小任阿姨带领的许蓓他们一小队小朋友，就在他们不远的地方排练舞蹈。
“六一”儿童节那天终于到了，为了配合表演，那天胖阿姨特意帮李根和张壮壮换了一身黄色的小罩衣，还给两个人的眉心中间一人点了一个红点。根爹根娘还兴致勃勃地带了一部相机过去。
先是小任阿姨带领的小舞蹈队表演舞蹈《种太阳》。许蓓在前面，扎着小马尾，扭来扭去，台下闪光灯”咔嚓咔嚓”的就往许蓓身上打，晃得李根满眼都是白花花黄澄澄的一片，很多年以后回想起来他觉得那是一种温暖的感觉，让人浑身都很舒服。
“下面，有请我们小一班的小朋友为我们大家带来一首儿歌——《数鸭子》，大家欢迎。”小主持人王美美握着话筒拉长了尾音。
“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小朋友们开始唱，胖阿姨举着话筒，李根和张壮壮出场，两只鸭子游来游去，根爹根娘兴奋地给他们拍照，觉得李根那个样子实在是太拉风了。
“李根，看这边！”根娘这么一喊，李根回头看了一下，结果张壮壮就撞到他身上了，李根被张壮壮那么一推，往前趔趄了几步，被那根话筒的电线绊倒，摔到地上，胖阿姨手一松，话筒摔在地上，“吱——”地一声响，吓哭了好几个小朋友。阿姨们看着小朋友们一张张饱受惊吓的脸，都愣在原地，尴尬地一时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好好的个“六一”儿童节吧，愣是被李根他们一家搅合了。
十四
“明天要打针啦，你知道吗？”张壮壮把胖嘟嘟的小脸凑到李根面前问道。张壮壮一直是个大方的孩子，他没有把上回李根弄脏他的鞋的事情放在心上。唯一让他怀恨在心的，只有夺他权的许蓓。
“啊？真的？”李根瞪大眼睛问。
“是啊，我刚才听到刘小豆他妈和小任阿姨说的！”张壮壮伸出他的一根胖胖的手指晃来晃去，对李根信誓旦旦地说。
“怎么办？”李根吓得脸都白了。
“阿姨说，我们要做勇敢的小朋友。”张壮壮眼含热泪，仿佛一个将要奔赴沙场的战士。
张壮壮是豁出去了。李根也豁出去了：他明天死也要赖在家里。
第二天李根破天荒地早起了一回。他知道，根爹根娘早上要是起来得比他早，他就没有机会赖在家里了。因为李根只躲在厕所里，而根爹根娘会轮流用厕所，先出来的那个去送李根上幼儿园。只有赶在他们之前占到厕所，才有希望避免到幼儿园打针。
李根踮起脚尖，挪到厕所，将插销从里面插上。
“李根！你干什么呢？！快开门！”根爹在外面拍门。
“没……没干什么。”
“快开门，爸爸快憋死啦！”根爹捂着肚子站在厕所外面，一脸痛苦的模样，他快拉到裤子里了。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也不是我站在你面前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一个厕所摆在面前，你内急却又无法打开厕所门，这是最郁闷的事情。
“……”李根这回是铁了心不开门了，谁说什么都不开。
“李根！”根娘也在外面叫门了，“你开不开？！屁股又痒痒了是吧？”根娘愤怒地用拳头砸门，李雪也开始“哇哇”大哭了起来。
“不开不开，就不开！”李根宁死不屈，决定将“革命”进行到底。
根爹没办法，只好迅速赶到路边的一个公厕解决了，只差一点就真的拉到裤子里了。根爹出来的时候怒气冲冲的，心想：我还治不了你这个臭小子。根爹意识到，这回是只能智取，不能硬来了。
李根在厕所有滋有味地啃着一块他事先从冰箱里拿的蛋糕。他觉得今天的蛋糕格外香甜。
“孩子他妈，我去工地了啊！”这是根爹的声音。李根暗自偷笑，这算是成功了一半了。
“嗯，我也要去买菜呢！”根娘说。李根觉得自己眼前一片光明，曙光就在前方！
接下来是”砰”地一声，大铁防盗门被关上了。李根高兴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儿了。
“哈哈，不用打针喽！”李根打开厕所门，跳了出来。与此同时，也有两个人跳到他跟前，这两个人是根爹和根娘。是根爹想出的这调虎离山之计。
李根当场傻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