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1)
医生很晚才来,因为在路上遇到了一件怪事。他碰到了吉奥冈多?卡斯特里科尼,被非常礼貌地邀请去为一个伤员看病。他被他们带到奥尔索身边,为他作了手术。然后,那土匪又送了他好长一段路,路上和他提到比萨几个最著名的教授,据说,他们都是他的知心朋友,使医生感到十分惊讶。
“医生,”神学士和他分手的时候说,“我很尊重您,所以我想没必要再跟您说,作为一个医生,必须像一个忏悔师那样替别人守口如瓶。”说着还扳弄了几下他的长枪,“您得忘了我们有幸相见的地方,再见了,很高兴认识您。”
科隆芭请求上校去参加验尸。
“您是最熟悉我哥哥那支枪的,”她说,“您的出席一定非常有用。另外,这儿的坏人实在太多,如果没有人去维护我们的利益,我们的处境将非常危险。”
在只剩下她和莉迪小姐两个人的时候,她说自己头痛得厉害,提出一块儿到镇上去散散去。“室外的空气会使我好受些,”她说,“我好长时间没呼吸新鲜空气了。”她一边走一边和她谈论哥哥。莉迪亚小姐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不知不觉中她们已经离皮埃特拉纳拉很远了。等她觉得时,已到了日落时分,便劝科隆芭回去。科隆芭说她认识一条小路,从那儿回镇,可以省走很多路。于是她离开原来走的那条小路,上了一条看上去几乎没人走的小径,不一会儿她们又开始爬坡,山坡很陡,科隆芭不得不经常一手紧紧抓住树枝,另一只手去拉她身后的同伴。走了好一会儿,她们才攀上一块小小的高地。那上面盖满了香桃木树和野草莓树。地上到处是矗立在泥土之外的花岗岩。莉迪亚小姐走得精疲力竭,还不见村镇的影子,而天色倒快黑下来了。
“亲爱的科隆芭,我怕我们该不是走错路了?”她问。
“别怕,”科隆芭回答,“一直往前走,跟着我。”
“但我肯定您弄错了,镇子不在那一边,我敢打赌我们方向走反了。瞧,我们能看到的那些灯火离得那么远,毫无疑问,那儿才是皮埃特拉纳拉。”
“亲爱的朋友,”科隆芭不安地说,“您说对了,可是离这儿两百步远的地方……在那片绿林里……”
“怎么了?”
“我哥哥就在那儿,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见到他,拥抱他了。”
内维尔小姐做了一个吃惊的手势。
“我离开皮埃特拉纳拉镇时没有人注意,那是因为和您在一起,”科隆芭继续说,“……否则他们会跟踪我的……现在离他那么近了,难道不去看看他吗?……为什么您不和我一起去看看我可怜的哥哥呢?您会使他喜出望外的!”
“可是,科隆芭……我这样做是很不体面的呀。”
“我懂。你们城里的姑娘,做事老想着体面不体面。可我们乡下女人,只考虑这样做对不对。”
“可是现在已经很晚了!……而您哥哥,又会怎么看我呢?”
“他会觉得没有被朋友们遗忘,而这一点就能给他以勇气,减轻他的痛苦。”
“可我的父亲,他会担心的……”
“他知道您和我在一起……好了!您自己决定吧……您今天早上还在看他的肖像呢。”科隆芭诡秘地笑了笑。
“不,说真的,科隆芭,我不敢……那儿还有土匪。”
“嗳,这些土匪又不认识您,有什么关系?您不是早想看看他们吗?……”
“天哪?……”
“好了,小姐,做决定吧。我不能让您一个人留在这里。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要么去看奥尔索,要么我们一起回镇子里去……我以后再来看哥哥……天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永远也见不到了……”
“您说些什么呀,科隆芭?……好,我们走吧!但只呆一分钟,我们马上就回去。”
科隆芭没有回答,握了握她的手,飞快地奔跑起来,莉迪亚小姐几乎跟不上她的脚步。还好科隆芭不一会儿就停了下来,对她的女伙伴说:“在预先通知他们之前,我们不能再走了,说不定会挨枪子儿的。”她于是把手指放在嘴里,吹了一声口哨,不一会儿,就听到狗吠声了。很快,望风的土匪便出现了,它就是我们的老相识布鲁斯科,它立刻认出了科隆芭,并当起了向导。她们沿着绿林中的狭窄小路拐了好几个弯,出现了两个全副武装的人来迎接她们。
“是您吗,布兰多拉奇奥?”科隆芭问,“我哥哥在哪儿?”
“在那儿!”土匪回答,“走得轻一点:他睡了。这是他出了事以后,头一回睡着。我的天!真是,魔鬼到得了的地方,女人也能到。”
两个姑娘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前面生着一堆火,为了把火光遮住,土匪们小心地在火的周围用干燥的石块垒起一堵墙,她们看到奥尔索躺在火旁的一堆凤尾草上,盖着一件呢大衣,他脸色苍白,呼吸艰难。科隆芭在他身边坐下,合着手,静静地注视着他,好像在默默的祈祷。莉迪亚小姐用手帕捂着脸,紧紧靠着她,但不时地抬头从科隆芭的肩膀上看看受伤的奥尔索。一刻钟过去了,没有人说一句话。神学士对布兰多拉奇奥作了个手势,两人便一起钻进了树林。莉迪亚小姐很高兴,她第一次发现土匪的大胡子和装束具有那么浓厚的地方色彩。
奥尔索终于动了一下身子,科隆芭马上俯下身去,吻了他好几次,连声问他伤口痛不痛,人难受不难受,需要点什么。奥尔索回答说他一切都很好,然后问科隆芭,莉迪亚小姐是不是还在皮埃特拉纳拉,有没有写给他的信?科隆芭弯着身子面对她哥哥,把她的女伴完全遮住了。况且,四周黑沉沉的,他也很难认出她来。科隆芭一只手拉着内维尔小姐,另一只手轻轻地托起奥尔索的头,说道:
“没有,哥哥,她没有叫我带信给您……您一直在想内维尔小姐,您真的爱她吗?”
“我确实很爱她,科隆芭!……可是,她……她现在一定很瞧不起我。”
这时,内维尔小姐竭力想抽出她的手,但要从科隆芭的手里抽出来是很不容易的,尽管她的手很小而且很好看,却很有力,我们前面已见识过了。
“您做了这样的事,她还会瞧不起您?”科隆芭叫道,“恰恰相反,她说了您许多好话哩。……啊,奥尔索,我有好多关于她的事要告诉您哩。”
莉迪亚小姐始终想抽回手去,可是科隆芭却一直在把她往奥尔索身边拉去。
“但是她为什么不给我回信呢?……只要写一行字,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科隆芭使劲捏住内维尔小姐的手,终于把它拉过来放在了她哥哥的手里,然后突然哈哈大笑,说道:“奥尔索,小心,别说莉迪亚小姐的坏话,科西嘉话她可全听得懂啊。”
莉迪亚小姐赶紧抽回自己的手,含糊其辞地说了几句,奥尔索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哩。
“您真的在这儿,内维尔小姐!您怎么敢到这儿来?啊,您让我多高兴啊!”他很艰难地坐起来,想靠近她。
“我是陪您妹妹来的,”莉迪亚小姐说,“……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她了……再说,我也想……亲眼看看……唉!您在这儿多痛苦啊!”
科隆芭坐在奥尔索的后面,小心地扶起他,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手臂绕过他的脖子,示意莉迪亚小姐靠近他。“再近一点,再近一点,”她说,“病人不能大声说话的。”莉迪亚小姐有些犹豫,科隆芭一把抓住她的手强行把她拉到奥尔索身边坐下,使她的裙子碰到了奥尔索,而始终被科隆芭捏着的手也被放到了伤员的肩上。
“这样他就很舒服了,”科隆芭快活地说,“是不是,奥尔索,在这样美丽的夜晚里,呆在野外绿林中的帐篷里,该有多舒服啊!”
“啊,是的!这个美丽的夜晚,”奥尔索说,“我永远也忘不了。”
“您该有多痛苦啊!”内维尔小姐说。
“我不再觉得痛苦了,”奥尔索说,“我真想死在这里。”他的右手靠近了莉迪亚小姐那只一直被科隆芭紧握着的手。
“得把您带走,好好照料您,德拉?雷比亚先生。”内维尔小姐说,“看您躺在野外这样不舒服,我会睡不着的……”
“如果不是我害怕见到您,我早就回皮埃特拉纳拉去自首了……”
“啊,为什么您会怕见到她,奥尔索?”科隆芭问。
“我没有听您的话,内维尔小姐……我真不敢在这时候见到您。”
“您瞧,莉迪亚小姐,您叫我哥哥做什么他就做什么。”科隆芭笑着说,“我以后再也不让您见到他了。”
“我希望这件不幸的事很快能澄清。这样您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内维尔小姐说,“如果我们走的时候,我能知道您得到了公道,大家认为您是光明磊落的,是勇敢的,那我就高兴了。”
“您要走了吗,内维尔小姐?请别提这件事。”
“有什么办法呢?……我爸爸总不能一直打猎,他想走了。”
奥尔索那只和莉迪亚小姐相握的手垂了下来,大家都沉默了片刻。
“得了!”科隆芭先开了腔,“我们还不会让你们走的。在皮埃特拉纳拉我们还有好多东西要给你们看。……而且,您答应过要给我画像,却还没动手哩……还有,我还答应给您做一支有七十五段歌词的情歌呢。还有……怎么,布鲁斯科为什么叫了?……瞧,布兰多拉奇奥也跟着跑去了……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她马上站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奥尔索的头靠在内维尔小姐的膝上,跟在土匪们后面跑了过去。
就这样在绿林丛中扶着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和他面对面单独呆在一起,内维尔小姐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因为,她怕突然缩回身子会弄痛了伤员。但是奥尔索自动离开了他妹妹替他设置的温柔的依靠,用右手撑起身子,说道:“那么,您不久就要走了,莉迪亚小姐?我也觉得您不该在这个不幸的地方呆得过久……可是……自从您来这儿以后,多少次我一想到要跟您分别,心里就很难受……我是个可怜的中尉……前途渺茫……现在又是有家难回……什么时候,莉迪亚小姐,什么时候我能对您说我爱您……,也许此时此刻是惟一一次机会了。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现在感到快活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