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兵荒马乱,天下处处是腥风血雨。
仿佛我的一切都是从那年那日开始的,可究竟是哪一日……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我只记得,那时近黄昏。
我有一个嗜好,每当日落西沉的时候,我总是喜欢坐在屋檐下,静静的看着远方的荒漠,执手画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嗜好渐渐成了我的习惯。
也不知是因为人间的苍凉,还是因为我的优柔寡断。我喜欢玫瑰,却又讨厌它的庸俗;我喜欢流星,却又憎恨它的无情;我喜欢烟波浩渺,怎奈它风雨萧条;我喜欢滔滔江河,却怪它泛滥多情。
当我厌倦江湖纷扰时,便来到了这片沙漠,因为这边足够冷清,因为这边能使我清醒。说来也可笑,没过多久,我又渐渐开始厌倦这份冷清。
都说女人年过花信时,就会变得空虚,我也不例外,我很想知道被人喜欢的感觉是怎样的,我渴望有一天,有个身穿白衣的男子,骑着黑马,掠走我的心。
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女人。所以,我学会了画眉。
日落西沉,大雁孤飞。
远方的夕阳将在漫天黄沙中,一点一点的消失在没有光的地方。我彷徨在屋檐下,遥望着无边无际的荒凉,一笔一笔地画上眉妆,本以为这一天会像以往那样平淡无奇的度过,可就当我转身进屋时,空荡的荒漠上,响起了马蹄声。
滴答滴答的马蹄声搁浅在日暮时分的荒漠上,那迎面而来的微风渐渐碾碎了我心中孤独的痕迹。
我揉净眼中的细沙,看着那匹马,看着马上的那个人。他向我慢慢走来,越来越近,然后,天开始下雨了。不知是凑巧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很多年以后,每当我想起那个人,天都会发了疯似的下雨。
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是一袭白衣,身骑黑马,温润如玉的笑容,还是身披黑甲,腰佩快刀,拒人千里的冷漠?
这曾是我脑海里出现过无数次的画面,也是每个女子心中都想象过的画面。
雨下的很大,我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我试着半眯着眼睛,看得更仔细些,而那个人影在我瞳孔里不断收缩……放大,最后,凝固。
“请问……桃花斋怎么走?“
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疲惫,褴褛的衣,廉价的马,生锈的剑……他的一切都与我想象中的不同。但,从第一眼起,我就无法自拔的爱上了他。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这么一个简单的男人,好像很早以前我就听别人说过命中注定这个词,只是直到那一刻,我才深深的明白了这四个字。
而在不久后的雨季中,我又透彻了一句话--情到深处人孤独,爱至穷时尽沧桑。
桃花斋?究竟是桃花斋还是桃花债呢?我看着他的眼睛,试图看出些什么,但我始终发现,他的眼里只有无穷无尽的疲惫。
“这里到处都是黄沙,哪来的桃花斋?“如果眼睛会笑,那我此刻定笑靥如花。
“是吗……打扰了……“他慢慢地低下了头,很慢很慢地低下了头,那张几许落寞的脸悄悄融化在深深的夜色里。
我望着他,屏吸而望,望着那个纯白的灵魂,望着那个漆黑的身影。如果目光是水,那我此刻泛滥如洪。
他沉默,我也沉默,这一刻我仿佛能感受到他心里那种痛至干涸的悲伤,而他又是否能感受到我心里汨汨流动的情意呢?
他抬头,望向远方。远方的那边是山,而山的那边又是什么呢?
丝丝月光笼罩而下,荒漠上突然起风了,一种孤独而又落寞的风,仿佛风一过,灵魂就会枯竭。
“我曾与她在桃花盛开时相识,我们情定终生,和如琴瑟。而她如今死了,我又和谁执手天涯呢……?“
我不知道那个“她“是谁,也不知桃花盛开在哪个季节,我只知道此刻我的心正如桃花般片片凋谢,而我也终于体会到嫉妒的滋味。
如果感情可以分胜负的话,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赢了,但我很清楚,从一开始我就输了。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怕一出口,他就无言以对,女人嫉妒的时候都是不理智的,我很庆幸此刻理智的自己。
“她说她的家乡在桃花斋,那里开满了桃花,她还说……等她死去的时候,要将她的骨灰埋葬在桃花之下……“他手里紧捧着一个古怪的盒子,他将视线转了过去,疲惫的目光里,仿佛有述说不尽的悲伤。
我始终沉默地望着他,那晚雨下的很大,我们两躲在屋檐下,像两个迷路的孩子,我听他的故事,听了一整夜。
都说生活中痛苦的事情,会反复出现在梦中折磨在自己,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只是从那一晚之后我常常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他一声不吭的离开了我。
我曾想试着挽留他,但我没有开口,我是我,他是他,我只是他漫漫长路中的一个过客,我有什么理由干涉别人的生活?而直到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我的视线,我才发现我原以为的坚强,只是份一文不值的泪水。
他走了,只留下一句话。
“山的那一头,一定有桃花。“
我很想告诉他山的那一头什么都没有,但我无法出口,因为我怕,我怕看到他的脸在悲伤与失落间渐渐湮灭。
他离开后的第三天,我就喜欢上了桃花,我知道是因为他我才喜欢上了桃花,喜欢它的纯粹,喜欢它的无邪。
我依然每天独坐在屋檐下,看着延伸出去的荒漠,执手画眉。不同的是,以前我是等待,而如今是期待,虽然我知道这份期待是如此的可笑。
每当看着空中稀疏的云朵时,我总会意犹未尽的想起他的脸。我试着幻想,有那么一天,我们能沉默对视,而他笑着对我说,你艳若桃花。也许这就是我能每天等下去的动力。
第七天,又起雨了,只是这一次的雨特别大,风也特别大,整个天空灰灰蒙蒙的,好像哭过。我看向整片荒漠,望眼欲穿。
我从没有想过,他会突然奇迹般的出现在我身后,风是从北边吹来的,他逆风而行。我记得那一天他脸色苍白的像张纸,什么话也没说,便倒下了。
他一定很久没有吃东西了。
“……谢谢你。“
我曾幻想过无数次他醒来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可我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更没有想到,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开始脱我的衣服,强吻我,用最简单而又最疯狂的方式征服我。
窗外狂风暴雨,屋内春光乍泄。
我依然记得当时那种感觉,那种疼痛而又带着一丝酥麻的感觉,也许是因为他,我爱上了这种感觉。从那次以后,我开始学会用手安慰自己,但我很快就发现,自我催眠远没有烟花风月尽情。
我知道他很快就会离开我,我也很清楚自己只是他的发泄工具,但我想不到的是,第二天早上,他突然一剑刺向我的心脏,然后抱着头,发了疯似的跑出屋子。
那一场大雨,整整下了七天。
很多年以后,我已另一种身份出现在江湖上,有一次在茶馆里,我将故事讲给别人听,别人问我,你怎么没死?
我当时沉默了很久,却只是短促的笑了一声。
“也许是我运气好,或是他故意的,那一剑刺偏了。“
在我离开荒漠前,我曾翻过那座山,种下了一片桃花,命名为“桃花斋”。却不知明年立夏之时,它是否会盛开?
我从没有放弃过心中的执念,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我能掠走他的心,可感情这东西很奇怪,有时候你千方百计也无法得到的那个人,别人也许一个眼神就能得到。
于是我找了全江湖最有名的神医,改头换面。因为桃花的原因,我取名为桃,单字一个七。我发誓,我要以另一个身份接近他。
至于那一剑,我早就忘了,因为我始终相信自己的运气,没那么好。
仿佛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没过多久我们便在一片桃花下偶然相遇,情定终生。只是那一天的他不知为何,看起来有点不同,而他也永远无法发现,那一天的我,和以前有些不同。
那个时候起,江湖的厮杀越来越过血腥,道佛两家非但未有齐心斩妖,反而还为了一件名为“时光”的宝物自相残杀,妖魔横行,处处皆是民乱。
自那以后,我与他隐居深山,从今不问人间事。
只是有一件事,直到我死去却也不曾得知。
在一座隐秘的桃花斋上,有一片盛开不久的桃花。而在那桃花下布满了无数个坟墓,在那无数斑驳的墓碑上,赫然刻着相同的两个字:
“桃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