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海锡城十年之中最炎热的一个夏天,燥热的风吹过来,那是从钢筋水泥的人口聚集区吹来的肮脏陆风。
冷库与外界的温差足有40度。
李雅木上身只有一件修身的灰色短袖,上面画一只橙色和绿色的萝卜。
肉眼难以窥见的寒气穿过单薄的衣衫,刺穿皮肉,渗入骨髓。
“张小红?”花洛认出了女孩,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这姑娘是你们小组的吧?我之前在哪里见过她。她看起来还不错,还有人替她掉眼泪,比我要幸福多了。”
花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李雅木的身后,声音比仿佛凝固的空气还要冷:“挺活泼一女孩儿,怎么?就这么死了,是想不开吗?比我还急?看你那丧气的样子,难不成她在临走前跟你这个组长连个招呼也没打?你这组长当的有够失败的。”
“当然,我不否认我是个废物。可是让你失望了,她确实有跟我打招呼,她还是把我当做组长的。这家伙当然要提前告知我,我可是她唯一的组长啊。她说她有点累,要睡一会儿,我能怎么做?当然是批准了。她只是睡着了,人的三分之一生命都在睡梦中度过,只不过你看到的现在,她恰巧陷入了深度睡眠。我会叫醒她的。”
“你把她带来是要为她施行你的哪项实验吗?这么说,我好像被插队了,那并不是个好主意。”
“那你就给我努力活着。”
“你现在拿什么叫醒她?第一批翅鸡卖出去,你好像没分到多少钱。我帮你算算,分到了一万块吧,哎呀也算不少了。要买齐那些该死的元件,还需要大概一百多万吧。你可真是乐观啊,我可做不到。这世界不仅有能够认清自己的悲观废物,还有一群莫名其妙能够乐观起来的废物。真是多姿多彩啊。”
“我会想办法,不用你操心。你就安心地把心脏放到肚子里。”
“多穿点衣服吧,你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真是丑陋啊,可别再患流感死了,那真是太糟了。不为别的,你总得为张小花跟我想想。我为你活了挺久了,这些是你欠我的。”
“我不会轻易地死掉的。”
“那好吧……”花洛打了个寒噤,“我就再相信你一次。”
出了寒气逼人的冷库,花洛活动自己的手部关节,他进去不过几分钟,一双手快要冻僵的。他似乎低估了李雅木的忍耐力。
“是我做点什么的时候了。”花洛轻笑。
他抽出绑在腰间的一只由动物表皮包裹的手工刀,刀鞘上是被雕刻成花瓣模样的铆钉,整齐的一排,漆黑的刀把裸露在空气中。
他想过挺多种了结自己生命的方法。
安眠药,似乎不太可靠。
万一之后醒过来,那可真是噩梦。
跳楼他也想过,只不过后来也被自己推翻了。
他一想到自己跳下去——尽管是死了,还会被一群人围观议论拍照,被印在难闻油墨的报纸上,就觉得别扭。还有,等无聊的人儿们感觉到厌倦了,会有人来打扫现场,他们本可以用这些时间躲在卧室里上网冲冲浪,满心欢喜的,没必要给别人添麻烦。
所以花洛买了这柄手工短刃。
他本来打算拿这东西了结自己一名不文的生命的。
他找到李雅木,问过他刀在哪个部位切下去痛苦程度比较低。
李雅木不仅没有正面作答,还抛出另一个问题,他说他也是刚听说,他问花洛知不知道“量子自杀”这种东西。
他回答说不知道。
从没听说过,也不想知道。
李雅木热心起来真是要人命,他死皮赖脸地自愿科普——自杀是一种十分可笑的行为。
那东西大概意思是说,意识一旦产生就会永无休止的延续下去。
宇宙不止一个,他们相互平行,自杀的动作在极大多数的宇宙中是成立的,在少数的宇宙中却难以成立。黑洞般死寂的枪膛中射出一枚实心子弹,子弹出膛的一刻存在一万种结果,也许是由于外力偏离了轨道,也可能避过了致命的部位,就是由于种种因素达不成死亡的可能,就是说,人在某一宇宙中死掉,但他依旧会在别的宇宙中延续下去,相对于人类个体来说,他的生命是永远延续下去的。就像薛定谔的猫,人永远无法确定箱子里的猫是死还是活,它介于死与活的叠加状态,不同世界里人的生死也介于这种状态。
宇宙不是唯一的,李雅木的话,也可能对也可能不对,在有的宇宙中是对的,在有的宇宙中是不对的。
照这样说,自杀或许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花洛的面临的问题,凡事都有特例,只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痛苦才是永恒的——在每个宇宙中他都是如此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