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矗立在军区最中央的建筑足有二十九层,密密麻麻的房间也正如它的名字——蜂巢。而蜂巢的最顶层,一道宽敞的长廊铺就着鲜艳柔软的红毯,两旁的墙壁上挂满了各代名家的画作,尽头处是这个楼层仅有的房间——少将办公室。
除了几株排列有序的盆栽,就只有两名卫兵笔直的守候在房门两侧,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打扰了门里的人。寂静的长廊里空荡荡的,却能闻到一股清幽的香气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即便如此,却还是有人“碰”的一声踹开了办公室的房门。
“老狐狸,学院是怎么回事?那名列兵要我直接来询问你。”零不客气的坐到一张狮鬃沙发上,身体几乎全部陷进了里面,这种感觉令他很不舒服,他干脆又站了起来。
卫兵们对这种事早已司空见惯,默默的关上了房门。
面容俊逸的男子正躺在两米长的办公桌上,枕着左臂审阅着手中的文件。沉默了片刻后,男子放下文件,摘掉眼镜,笑道:“小鬼啊,你的到来总是比这些咖啡和香料更能让我清醒。”
房间里的香气比门外的更加浓烈,甚至有些呛人,熏的零有些头疼。零轻轻皱着眉,说:“你每天就靠着这种东西强行减少睡眠?”
“是啊,这种叫做龙涎的香料还是不错的,毕竟咖啡和薄荷已经对我无效了。”男子从半米高的办公桌上挪下,使自己面对着少年。
“如果你肯好好睡上一觉,效果会比任何东西都要好。”零说。
男子无奈的摇了摇头,敲了敲桌上的文件,“这些家伙可不会给我这个机会。”
“学院是怎么回事?”零也不多说什么,继续自己的问题。
“如果我说是修行你会相信吗?”男子问道。
零静静地盯着男子,眼中仿佛是一潭死水,无比平静。
“看吧,”男子耸了耸肩,“你的心中已经有答案了。”
“暗杀目标是谁?”零淡淡的问道。
“不不不,”男子的唇角勾起了更深的弧度,“这次是一件特殊任务。”
……
蜂巢前,是直径将近十米的圆形花坛,正午时分,阳光尚未将阴影打在它们身上,四处都洋溢着花的芬芳。
零慵懒的伸了伸腰,耳边是呼啸的疾风,一架以魂·咒为驱动的运载机正停滞在他的上方。说到底也是猴急,自己刚接到这个任务,老狐狸就要他要立刻起身前往一个未知的战场去执行一项不清楚内容的特殊任务,这个任务也许会很漫长,漫长到他雪白的长发变得苍白。他眺望着远处密集的军营,其实这个地方很大,说它是一座城市也不为过。
轰!
突然一阵尖锐的呼啸声刺入耳膜,紧接着便是运载机的爆鸣声。
男子轻晃着杯中的红酒,透过办公室的落地窗,静静地看着外面,那双深邃的瞳孔像是一潭清澈的湖水,倒映着熊熊烈焰,“是时候了……”
“戚,”滚烫的热浪席卷着零,氧气的减少使他的行动变得迟缓。运载机那庞大的身躯盘旋着下坠,巨大的压迫力震得蜂巢的强化玻璃寸寸崩裂。
零快速的向爆炸中心外移动,花丛的焦味涌进他的鼻腔,带着无数粉尘附着在那脆弱的黏膜上。他捂住口鼻,猛地扑倒在地。
运载机在地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声,热浪撕碎了机体,焦黑的金属残片像水花般四散迸溅。
灼热的痛感席卷了零的全身,溅出的碎片正刺进了他左手边的路面,可在那无名指的位置上,碎片刺空了。
零翻滚着脱离热浪,迅速起身褪去自己的上衣,在这种情况下,他很容易中暑。而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而且意图明显,刚刚击落运载机的正是魂·咒周期表中的B级主族魂·咒—“炎咒·爆”。
呜——呜——呜——
聒噪的警鸣声不停的回荡在军区上空,它们都在传递着一个信息——敌袭!
零的眼神变得凛冽,没有敌人会选择越过军营直接进攻坚若磐石的蜂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叛乱!
不远处的广场上,传来了刀剑的斩伐声和魂·咒的能量波动。零轻轻皱了皱眉,迅速向战场方向移动。
……
半径数千米的广场已经沦为了战场的主干,花坛中的姹紫嫣红如今也化成了一片焦炭,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焦味与血腥味。数以万计的士兵们毫无节制的释放着自己的魂·咒,这种灵魂的透支使他们面色惨白。第一排的士兵们补充体力时,第二排的士兵们便接了上来继续保持攻势。不时有B级的炎咒猛烈的撞击在C级的风咒屏障上,震颤的屏障嗡嗡作响,维持屏障的士兵猛地咳出大口的鲜血,却仍旧拼死支撑着防御措施。不分等级的战场上,残忍如斯。
“这是怎么回事?”
列兵里斯克刚想投入战场,却被一只并不怎么温暖,却孔武有力的手按在了原地,他暗骂着谁这么不长眼,回头看时立即脚跟一顿,恭敬的行着军礼,“报告长官!‘Abyss’亲卫队中突然发生叛乱,正向着基地逼近,目测有一个团的精英战力!”
零拍着列兵的肩膀,说:“你快去报告给老狐…少将,这里先由我顶着。”
“可是少尉您……”里斯克看起来有些犹豫,因为这位长官是整个军区中唯一没有掌握魂·咒的人!
“快去!这是命令!”
“是!”
零迅速步入战场,解开衬衫的所有纽扣,汗水淋漓使他的身体发黏的难受,“把水带接到消防栓上,准备气压筒,更换维持屏障的士兵,通讯兵呢…通讯兵在哪里?!”他一边走着,一边向着周围的士兵命令道。
“长官,我想我还能……”
“闭嘴!执行命令!”零直接打断了士兵的话,其他还在犹豫的士兵们也果断的开始执行自己接到的命令。
“那…那个,长官……”一名身着军装的女孩站在零的面前,整齐的额发下,一双湛蓝色的大眼睛正小心翼翼的盯着他。
“通讯兵么?现在联系右翼部队。”零简练的说道。
“哦…哦,好的。”女孩的脸颊上泛着些许红晕,低垂着眼眸,将莹润如玉的右手递到零面前。
这里的一切都依赖着魂·咒,即便是通讯,也要使用C级副族的“灵咒·言”才能实现。而方法,就是直接接触施咒者的身体。只有接触过施咒者的两人,才能通过这个中介进行通讯。
零现在可没空欣赏这动人的场景,他毫不犹豫地抓起女孩的手腕,一阵成熟的男声传进了他的大脑。
“是零少尉吗?请简述情况。”
“是我,目前少将的亲卫队‘Abyss’发生叛乱,但具体的人数、名称、原因,尚不清楚,目前位于B区广场的我军右翼兵力乏匮,对方的战力中可能隐藏着A级魂·咒,请求迅速派兵增援。”
“Abyss”亲卫队这个名字零也听说过,意为来自深渊的骑士,是老狐狸手下的最强者组成的队伍,据说全队的五位队长都是A级魂·咒,这种敌人不可不防啊。
“收到。”对方淡淡的回应道。
通讯中断,零松开了手,女孩的手腕隐隐有些泛红。
突然传来的震天呐喊唤回了零思考的神智。
这时,敌方的重甲士兵们持着将近两米高的盾牌并行前进,整齐划一的步伐震得地面的沙砾上下颤动,盾牌接地,无数狰狞的图案相互连接,锋利的棱角流动着凄冷的蓝光,犹如剃刀,又犹如堡垒,推移而来。
“炎咒·爆”的高温能量球从盾牌后方铺天盖地的掷出,就像滚烫的雨幕,避无可避。
风咒的屏障一触即破,士兵猛地咳出大口的鲜血,昏厥了过去。
“保护长官!”不知哪名士兵高喊了起来,士兵们没有接到命令,略显迟疑的张望着,可火雨已在加速下落,于是他们纷纷聚拢,将零保护在中间,口中也附和着,“保护长官!我们就有希望!”
“不,不!你们在干什么?!”零声嘶力竭的喊着,但声音很快便被淹没。
炎咒肆意的与士兵们的身体碰撞,留下了一片片焦黑的伤痕,连血液都未能流出一滴。一时间,惨叫声不绝于耳……
“长官……”幸存的士兵们看着周围伤亡的同伴,纷纷把带着期许的目光聚焦在零的身上。
零正抱着一位即将断气的老兵,他连受三次炎咒的攻击,后背被炎咒的高温灼烧,血管融化,散发着刺鼻的气味。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那双盯着零的黑眸中,充满了信任与期许,但一秒钟后,那双黯淡的眼睛深处中的某些东西似乎消失了,只留下了呆滞、空白、和空洞,那双手无力地下垂,再也不动了。
零那湖面般平静的瞳孔,似乎第一次泛起了一丝涟漪。
“别慌!”零起身大喊,“所有冰咒士兵向前一步!消防栓通水!”
士兵们接到命令,急忙牵动水带前往消防栓,敌人的冰咒猛地爆发出晶亮的冰锥,鲜血一蓬蓬的洒向天空,可士兵们面无惧色,前仆后继的终于转开了消防栓的开关,经过水带的高压口,久违的水龙呼啸而出,越过了坚不可摧的盾牌壁垒,直袭后方敌军。
“冰咒释放!”
“冰咒·凌”将水龙蜿蜒的身躯逐渐凝固,顺其攀沿而下,将被水龙袭击的敌军悉数冻结,晶亮的冰锥流动着幽蓝的寒光,互相刺穿着敌军的身体。
形势短暂的逆转了,零抓紧时机高喊道:“高压筒预备,将炎咒压缩,再用冰咒封存保持形态!”
士兵们依照着零的指令,将“炎咒·爆”的高温能量球快速的凝缩成熔岩般的爆弹,用冰咒的外壳裹住塞进了高压筒。
“放!”
一声令下,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彻了整片天空,并排的无数高压筒中,炎咒爆弹带着凄厉的呼啸声飞出,在空中留下燃烧的弧线,猛地砸进了盾牌后的人群里。在接触地面的瞬间,无数的冰凌肆意的穿插与切割,剧烈地爆炸将敌军高高的抛到了天空。敌人们乱了阵脚,惊慌的逃窜着。
振奋的呐喊声在右翼响起,零知道,那是援军来了。这场战争,是他们赢了!
细窄的高压筒口上还在飘着乳白色的烟雾,士兵们欢呼雀跃,庆祝着自己能够在这场战争中幸存。
“长官!”一名士兵突然气喘吁吁地打破了欢快的气氛,“我们…我们发现了通讯兵的尸体!”
“尸体?”零轻轻的皱起眉,猛地瞪大了眼睛,“不好!”
右翼的“援军”们已经赶到,可就在士兵们想上前拥抱时,却被突如其来的凌厉刀锋削去了头颅,冲天的血泉喷涌而出。
为首的一名女孩提着短裙,露出了莫名狡黠的笑容,正是刚才的通讯兵。
原来早已进入了敌人的圈套。
“长官,现在可不是愣神的时候啊。”女孩的声音犹如鬼魅般突然在零的身后响起,速度之快,已经超出了常人的范围。那轻轻的、不掺一丝感情的细语在零的耳边呢喃,“永别了,少尉先生。”
噗嗤!
一段浸血的利刃猛地贯穿了零的胸膛,大量的鲜血顺着血槽流淌。女孩用力拧腕,剑身搅动着在零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巨大的血窟。
零的眼角抽动,眼前是士兵们任人宰割的惨状,残肢断臂连同血泉一起涌至天空。他是指挥官,却因为他的失误,葬送了士兵们的生命。
要死了么?好冷啊……
大量的失血使零的意识都有些涣散了,他眼前的景象逐渐模糊,彻骨的寒意冻得他的身体瑟瑟发抖,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来临,就好像死神正将架在你项前的镰刀一点点…一点点地收回,留下的只有刀锋冰凉的触感。
可是,还不想死啊……
零的眼神黯淡了一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漆黑的十字架,这时,周围的一切仿佛都凝滞了下来,就好像黯淡的背景染上了一层灰蒙蒙的尘埃,一名少年被残忍的钉在那十字架上面,手腕、脚踝处的漆黑铁钉还留有暗红色的血液,素白如雪的长发倾泻如瀑,他与零像极了,简直就像有一面镜子隔在两人中间。
“好久不见了,哥哥……”少年缓缓开口,被额发遮住的眼眸仍旧低垂,发出的声音是那么的孤寂,好像回荡在寂静的山谷中,久转不能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