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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情系故园(6)

虽说是迷信,但我从小听大人说鬼说得多,心里免不了仍紧张。特别是这前面还有两个闹鬼的坟场地;很荒僻,可怕,一个地方叫蚂蚁塔,六二年修这条公路时,十几个民工拖石滚压路,在一下坡处因滑动太快;巨大的石滚曾将三条人命、碾倒在地,三人脑袋都被压碎,其状惨不忍睹。我那时小,跟着父亲在丁—地上曾亲眼见过这几人的死状。这几人死后就埋在蚂蚁塔公路旁边,那坟墓处我们已早走过。听说这地方就常闹鬼。另一个地方叫芙蓉湾,是块坟墓遍地的山湾。传说百多年前,一个作恶多端的土司王佘五,被白族的一个勇敢的年轻人晚上割掉了脑袋,那佘五的尸身竟立起来将那年轻后生赶了几里路,到芙蓉湾这地方,年轻后生急中生智,将手提的佘五脑袋丢进一个石灰窑,佘五的尸身才嗵的一下倒在地。后来,佘五的尸身被埋在芙蓉湾,这地方听说就常闹鬼不断……。此刻,想到将很快经过这芙蓉湾死人坟场,我的紧张的神经无论怎样也难松驰下来了。比较起来,还是庆立比我的胆子稍大,他和我并排走着,嘴里只管无所谓的道:“鬼是没有的,你只要莫那么想……。”但我还是作不到,总是不断的要想,要紧张。好不容易捱到芙蓉湾。因这地方上下远离人家,山湾里树又多,远远看去黑古隆冬,神秘莫测。

我这时努力镇定自己,不让脑子胡思乱想,只管勾着头向前走,不向那远处多看。

走着走着,和我并排而行的庆立,忽然扬手一指道:“咦,你看那是什么?”

我抬头看:哟,只见正前方几十步外的山坡上,有一团绿色的火光一闪一闪的,看起来怪可怕。“是谁在那里烧火?”庆立惊疑说。“不,不是谁烧的火,那一定是鬼火!”我看着那团绿火猜疑道。老师曾说过:人死后身上有种磷会燃烧,这鬼火实际上就是磷火啊!但这死人身上的磷火我从未亲眼见过,今夜猛然看到,我不由得又一阵紧张,眼睛再视那闪闪的绿火,仿佛有一披头散发的厉鬼,正张了血盆大口向外不断吐着火星。顿时我觉全身毛发直竖,脚下也立不稳,不敢再向前迈动了。

听说是鬼火,庆立也吃了一惊。他结结巴巴地怀疑道:“不是吧,怎么会有鬼火。”

“是鬼火!”我肯定地对他道:“这夜里不会有别的火燃烧的!”

“不见得吧,也许是有人烧的土粪在在燃烧呢?”

“不可能,烧土粪冒的烟火和这绿色颜色不同。”我又肯定道。

“那……咱怎么办?”

“你看呢?”

“走,咱们还是要走过去!”

“不怕么?”

“怕,我想没什么可怕的。”庆立壮着胆子说。声音里有些发颤。

“咱要从那火光面前过去哩!”我看见那火边真象有鬼影子,又很犹豫的道。

“不……那一定是你的幻觉!”庆立顿了顿,终又坚定的道:“我想就是遇到鬼也不怕,咱死都不怕,还怕别的什么呢?”对,一个人只要死都不怕,又还有什么值得可怕呢?我踌躇一下,遂又鼓起勇气,和庆立直向鬼火前的大路上摸去。

夜色还是那般暗黑,周围什么也辨不清,那一团坟场边的绿火闪耀着,却分外明亮。近了,愈来愈近了,我开始把心提到嗓子眼。我努力想不去看它,就勾着脑壳走过去,但是一种好奇心又促使我不断向它张望,那一团火忽明忽暗,忽强忽弱,那蓝绿色的光,看去格外叫人觉得奇怪,因为这决不同寻常之火。快到那团绿火前时,公路转了弯,我再次看了那团绿火一跟,便顺着公路快步转了过去。终于走过山湾,那团火消失了,鬼怪到底没有出现,我和庆立都松了口气。此时,乌蓝的天空撕开黑的帷幕,东方渐渐现出了鱼肚白。须臾,远山的轮廓和近处的景物渐渐都清晰起来,天,很快就要亮了。转过芙蓉湾去,公路到此便已走完。前面上山的的小道已经清晰可见,我和庆立就没再停留,一直往山腰走去。我们从芙蓉桥走的这条路,是通往麦地坪的一条最近的,路。山顶处名叫百步墩。跨过山那面的一百多步石阶,就下到了麦地坪盆地。然后沿一条溪沟上行约10余里,就到了麦地坪学校。这日早晨由于起得早,赶到学校时第一节自习课还未下课;大哥惊讶地说,“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早?”“我们半夜里就起床了,在路上烧了一堆火烤才熬到天亮!”

大哥听了我和庆立的讲述,不禁赞叹地说:“不简单,你俩的胆子真大!”

在麦地坪学校,我只读了短短一年来的时间就初中毕业了。因为家庭社会关系复杂,我没能被推荐上高中,此后就又回到了广阔天地锻炼。

(二)一根钢钎

17岁那年,我初中毕业,因要大队推荐而未被高中录取,回到乡里即参加了生产队劳动。过了数月后,县里要修一条通往某煤矿的公路,各公社都要抽调劳动力去工地,生产队便指派了我去参加修路。

我背着一床铺盖和一些简单行李,于一个秋日到了离家约30多里外的公社民工连部去报到。连部设在当地村子一座四合院内,在这里我巧遇到了小学时的一个姓刘的同班学生,于是和他住在一起有了一个伙伴。这位同学带了一本《三国演义》和一本《水浒传》,我带了一本《红岩》和一本《烈火金钢》,我们彼此交换看书,业余时间便未觉寂寞。报到的当日晚餐,吃南瓜汤加红米饭,伙食有似井冈山时期的红军生活。晚上没电灯,我们用墨水瓶做了油灯照明,彼此天南海北闲聊一阵后,便早早倒在地铺上入睡了。第二天清早,一阵嘹亮的军号将我们从梦中唤醒,大家睡眼惺松爬起来,净手洗漱,吃过早餐,便各自领了一份工具准备去工地劳动。我和姓刘的那位同学合领了一把八磅铁锤和一支长三四尺的钢钎,接着与众民工一起来到离住地数百米外的一个叫木峡的峡谷里。在布满岩石的山腰上,摆开了一条长蛇似的修路阵势。因为这段路没有土方,我们全靠打炮眼炸石修路。我和这位同学结成对,一人掌钎,一人使锤,过一会再相互替换一下。工地上只听锤声叮铛,人语喧哗,充满一片闹热景象。最初打炮眼,我的技术不内行,掌钎时掌得不得法,手掌被震得生疼,打锤时瞄不准钢钎,有多次打偏了,险些砸着掌钎者的手臂。炼习多了才熟能生巧,运用自如。进度也不断提高,有时一上午能打三个炮眼,中午时分,乘修路民工回住地吃午饭时,点炮手便会装填炸药雷管,开始点炮,一个会点炮的能手,一次同时能点燃一二十多个炮眼。

仅过10余天时日,我们这个民工连便在峡谷里炸出了一片毛路段,当我们去炸一段最险的山崖路段时,由于悬崖太陡,只好吊着绳子去打炮眼。这一次,我和那位同学被人吊在悬崖上打炮眼,那支最初领的钢钎,由于打进炮眼太深,一时竟卡住拔不出来了。没办法,我们只好在离这支钢钎七八尺远的下方重新打了一个大炮眼,这一炮炸过,那悬崖被轰掉几十方岩方,打了炮眼嵌着钢钎的那块石崖仍未撼动,于是,这一支钢钎便被高高地悬插在了石崖之上。

三个月之后,那木峡中的几十米高岩壁路面终于被我们征服了。这之后不久,我又被安排到了另一处路段施工。这一处路段路基很底,我们从远处挑来了很多泥土,把路基填满,然后,用那笨重的夯将路基夯实。这石夯有四个人抬的,也有8个人抬的。运作之时,由一人领头喊号子。我们一组4人,每人抬只角,每天打夯时,都由一个老民工领头喊号,那老民工调子多,他起头喊道:各位那个青年哟!

嘿着!

把绳绳一路开哪哟!

嘿着!

攒劲那个夯土哇,

嘿着!

修通木峡公路呀!

嘿着!

汽车开进村子罗!

嘿着!

接个媳妇进家门呀!

嘿着!

嘿着!如此喊着叫着,劳动的劲头就越来越高。在连续约半年的修公路施工中,我感觉自己投身到一班有组织的民工中间,那种热闹的劳动气氛与新结识的一些民工们的相互交往,是我生活的崭新体验。我觉得这种有规律的生活也很有趣味,尽管有时施工的活儿有些累人,但整体说来,我却很适应这种劳动和生活。

在木峡公路完工之后,我没有能看到通车典礼那一天。过了数月,我离开这块工地转战到了另一处水库工地去劳动。尽管这条公路通车后,我至今还未坐车走过那条路,但对那支悬在石崖上的钢钎的记忆,却已深深镶嵌在了我的脑海之中。

(三)痛别三哥

1974年7月,夏日炎炎,暑假来临。我早早地与生产队在县气象站打工的李康义、李康校两兄弟挂好钩,一放假就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每天为县气象站挑砖!李康义是包工头,他手下指挥有10多名副业工,多时有几十个。我们每日都从一个山脚往山顶运砖,因为气象站要在山顶修一栋房子。那座山约有300多米高,我们一天要挑二十余回,每挑一匹砖,有5厘钱。力气大的,每一担可挑26匹,合l角2分钱。我平均每担仅能挑十六匹左右。每天我能赚到钱15元。除去每天4~5角伙食,还能剩余约1元钱。在县气象站挑砖期间,有一天中午,太阳象火炉一般炙烤着,我挑着一担砖,刚从山脚上到山顶,汗流浃背的,忽然。听到有人叫我一声。我抬头一望,只见对面气象站办公楼房下,站着一个穿白汗衫提黄布包的青年,原来是三哥康喜。“咦,三哥,是你呀!”我惊奇地叫着,随即一面卸了砖头,就匆匆走了过去。在气象站房檐下,我们兄弟亲热相会了。我们相互对视,发觉彼此都黑瘦了些。我知道一个多星期前,三哥才从水库工地回家,他说要远走高飞,因为生产队耍抽他回来劳动,他不愿回队,就悄悄跑去了湖北江汉平原的后湖农场,在那里投奔姐夫的一个侄儿,想去农场安家落户,此事也不知办得怎样,现在见他这么快就转了回来,我迫不及待就问:“你怎么就回来了?那里接不接收你?”

“接收倒接收,可我就是想回来……”

“想回来做什么?”

我见三哥有些忐忑不安,遂又招呼说:“你还没吃饭吧,走,先把肚子填饱再说。”我即领他到气象站食堂,然后买了两份饭菜,彼此狼吞虎咽地吃了。餐毕,我们又到食堂外的僻静处坐下谈了一会。三哥对我说:“后湖那地方不是人呆的,我搞不习惯。”“为啥不习惯,你还没去几天呀!”“我只搞了三天双抢,累得快趴下了!那里的人一天要干十六七个小时的活,我实在受不了!”“可是,在家乡的工夫也很累呀!”我又道:“你看我们做小工挑砖,一天挑20多回,每次上一个朝天坡,来回几里路,挑一回砖才得几分钱,一天只赚得一元来钱,还不是累得要死厂再说到生产队活儿也很累,而且连饭都吃不饱,你到后湖农场去,那里的饭总可以吃饱吧?”

“饭倒是有吃的!”三哥道:“—天三餐,大米饭让你放肚皮吃,可就是那工夫厉害,受不了。”

“做工也是慢慢适应的。”我又说:“我挑砖开头几天也受不了,肩膀痛得要死,挑了一个星期,现在肩膀长了茧,就感觉好些了。”

“你巳赚了些钱吗?”

“赚了10多块哩!”我说;“这个假期过去,我的学费就有余了。”

“这还有点想头!”三哥高兴地说:“你只有一个学期就高中毕业,可惜毕业又要回队参加生产了。”

“参加生产也不怕!”我自信地说:“现在城里干部的子女中学毕业也都要下乡锻炼,我回去又怕什么!”

“回了生产队,就被捆了手脚呵!”三哥又道:“我这些年在农村就没搞出名堂,在水库工地当了几年会计,生产队的人还眼红,要我回队生产。我一想到被迫回队劳动心里就不是滋味,所以我才想到后湖去。”

“既然这样,你去了就别回来呀!”我说,“你现在跑回来还要惹人笑话,保征大哥都要讲你,他这几天正在县城开会。”

“啊,大哥也在城里,那我得去看看!”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

我即带他一起下山来到县城,在县工会招待所宿舍找到了大哥,此时他刚吃过午饭。见到三弟到来,大哥感到十分意外而又恼怒。

“你怎么搞的,就跑回来了。”

“我……我呆不下,那里的工夫太重……”三哥见大哥脸色不对,站在宿舍里勾下了头。

“哼,拿起个男子汉,还怕工夫重!真是个没出息的家伙,你现在跑回来又怎么办?回来饭都没吃的,你还回生产队受气吗?”

大哥越说越生气,最后又一甩袖子道:“你到外头搞不好事,就莫来见我!”

三哥被大哥一顿训斥,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心里痛苦极了,我便安慰他道:“大哥是这脾气,你莫不好想,走,咱们回气象站去吧!”

说着。我和三哥走出大哥宿舍,到了街头。三哥忽又站住毅然道:“我现在想好了,我要再去后湖农场,现在就走!”

“什么?你又想去后湖农场?你不是搞不习惯才回来么?”我惊讶地说。

“我要再去闯一闯,再去决不回头!”

我见他说得很坚决,遂又问道:“他们还会要你吗?”

“我想会要的!”三哥说:“农场那位队长对我说过,实在想再来,我们还欢迎。再说姐夫的侄儿汪志光还会帮助的,我这就去找他们!”“好吧,只要真有决心,或许他们会收留你的!你到那里干好了,绝对比在本地方要有出息!”我如此说罢又问:“你真要去,路费怎么办?手头一定没有钱了吧?”

“我只剩5元钱了!”三哥说:“我打算从咸池峪走,到那里去找舅娘借一点。”

“来,给你10元钱吧!”我从西装短裤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10元票子说:“这是我才结的一点工钱,你拿去做点路费。”“好,你给我这10元,车费也就差不多了!”三哥很感激地说:“你的学费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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