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难看出该糖尿病患者实属中医的“脾瘅”范畴,其病机关键在于湿阻中焦,当以芳香化浊为治,正合经云“治之以兰,除陈气也”之旨。倘若这位患者拘泥于“阴虚燥热”病机特点,采用“滋阴泻火”的方法,是不能取效的。
三、肺痨咯血,先折其火,后滋其阴
肺痨的病机和消渴基本类同,是阴虚火旺,治疗肺痨时,常常是要紧守“滋阴降火”四字,但是在临床上也当圆机活法,不可胶执。
当年我在农村工作的时候,有位老教师,男性,73岁,患肺结核多年,有一年春节大咯血,送到我们卫生院抢救,当时我们那单位地方很闭塞,没什么好药,治疗手段也落后,静滴垂体后叶素,止血药3天都不能控制,每天咯血一大碗,血色鲜红,病情很重。当时为了尽快地控制病情,同时也服用了中药,什么方?
百合固金汤加减。后来院长就说,这位患者血止不住,你来试试,重开个中药方。
时诊患者形体消瘦,面色潮红,咯血鲜红,痰少质黏,口干思饮,舌红无苔,脉细数。大家一看,这患者辨证肯定是肺阴亏虚,虚火灼伤脉络,用百合固金汤当属正治,为何无效?因为虚火太旺,治疗当先用苦寒折其火势,待火势下折,后以滋阴以复旧,这是一个变法,临床上使用中药既要紧守辨证施治,也要会灵活变通,于是我就开出这么个方来:
黄芩10g,黄连10g,生大黄10g。
大家一看,就知道这是泻心汤,呵呵,结果怎么样?上午9时服药,下午1时血止。再以百合固金汤加减巩固治疗,咯血愈而出院。其后,这教师就变成了我的老患者了。
治病用药,既要懂成法,也要知变法,知常达变,斯为高手。
同样,现在临床上肺痨属于典型的阴虚火旺证并不常见,为什么?一是现在人生活富裕了,营养跟上了,很多患者得了病都不知道,常常在体检时才发现。
二是化疗药物的使用,使病程缩短了,虚劳的表现在临床上就很难见到。因此,对于肺痨的治疗,不能墨守成规,拘泥于“阴虚火旺”四字了,总宜圆机活法,随证施治。
四、肺痨发热,益气温阳,转危为安
接下来我们再说一个肺痨的病例。这位患者发热2个月,按中医的理论,肺痨基本病机系阴虚火旺,治当滋阴清热,然而通过辨证,却采用益气温阳治疗方法。希望读后对大家有所裨益。
患者是一位清华大学的老毕业生,男性,70岁。老人患空洞型肺结核年余,2个月前病情加重,在某医院住院诊治,医院给予了正规的抗结核治疗,同时联用左氧氟沙星抗感染。干临床的人都知道,左氧氟沙星胃肠道反应很重,很快啊,就出现了很重的胃肠道症状,厌食。老人很固执,就开始抵触西医治疗,要求出院。没有办法,家属只好做老人的工作,改用中医药治疗。
2008年6月13日初诊:患者被推入诊室,形体消瘦,侧卧不烦,气短,声低不能续,咳吐灰色稠痰,不思饮食,双下肢水肿,压之凹陷不起,四肢扪之冰冷如铁。诉2个月来每日上午发热,体温波动在38℃左右。舌质淡嫩,苔薄白,脉沉细无力。化验单显示低蛋白血症、中度贫血。先予“甘温除热”法。补中益气汤加减:
生黄芪50g,白参10g,升麻3g,柴胡5g,当归15g,陈皮10g,白术10g,大腹皮10g,生姜皮6g,茯苓30g,桑白皮10g,地骨皮10g,制附片3g,芦根20g,前胡10g,桔梗10g。5剂。
患者病症较为复杂,当抓其主要矛盾。发热持久不退,兼见形体消瘦,气短、声低不能续,不思饮食,脉沉细无力。可以断定气虚发热。脾气亏虚,水湿内阻,故见下肢水肿。久病气虚渐至阳虚,故四肢扪之冰冷如铁,治当甘温除热。方以补中益气汤甘温补其中,桑白皮、地骨皮、芦根甘寒清其火。佐用生姜皮、大腹皮利水,少量附片温其阳,前胡、桔梗一升一降宣肺降气化痰止咳。正合“惟当以辛甘温之剂补其中升其阳,甘寒以泻其火则愈矣”之旨。
此段治疗初学中医者,最易犯三种错误:一是墨守成规,限于肺痨阴虚火旺为其病机要点,久热不退,不加辨证即以青蒿鳖甲汤或清骨散加减;二是西医思维,见有咳痰,即言有肺部感染,就用清解肺热药,而犯“虚虚实实”之戒;三是见有阳虚证,就以大剂辛温之品温阳,尤其是当今“火神派”粉丝者。不知此患者,久病形体枯槁,精血已损,大剂辛温必伤已损之阴血,全然不明白使用小剂附片“少火生气”之理。
6月22日二诊:诉服上方2剂热退,5剂水肿尽消,因为有效服完又自购5剂,现症见咳痰明显好转,仍纳食极少,神疲,气短,视之大肉尽脱(前有水肿,并不明显,水去则似皮包骨),舌质淡干而少津,苔薄白,脉细数。急急救其胃气:
生黄芪50g,白参10g,扁豆10g,白术10g,石莲子10g,芡实10g,云茯苓10g,川石斛10g,制附片3g,地骨皮10g,桑白皮10g,桔梗10g,炙甘草10g。5剂。
此段治疗,把扶脾开胃放在第一位,尽管有大肉尽脱之症,不以补益气血为大法。盖脾胃不健,谷不得入,精血无以化生,故健脾益胃为当务之急,待脾胃健,必以血肉有情之品大补精血。此治病当分层次尔。
6月27日再诊,患者胃纳大增,遂改十全大补加紫河车、黄精补益气血进一步治疗。
另外要说明的一点,患者在服用中药期间,西医抗痨治疗仍在进行,中西各有所长,取长补短,各尽其功。
此等发热病人,若守常规,不予变通,不加辨证予以滋阴清热,必无寸功!
五、久热不退,益气升阳,两剂而痊
在我们学习《中医内科学》或者《中医诊断学》的时候,书中都列举了每个证型的主症、次症和舌、脉。但是大家要注意,这些证型里的症状都是临床常见的,临床错综复杂,症状是千变万化,对于一些临床不常见的表现,就需要根据中医的基本理论加以分析了,不可按图索骥。
下面来看看这个病例。
某患者,女性,教师,35岁,病起受寒,随即发热,在某市人民医院治疗半个月,经抗菌、对症治疗发热不退,也未能确诊。患者10余年前因患慢性肾小球肾炎在我院住院治疗得以临床完全缓解,其后一直未发,所以患者就转来我院诊治。入院经检查,各项生化、物理检查未发现明显异常,只好诊断为“发热原因待查”,经服用中药银翘散加减方,并结合西医抗炎10余日,病情依旧。
一日我值晚班,这位患者来到我的值班室询问病情,说实在的,对“不明原因发热”一类西医无法查明病因的疾患,我是非常主张使用中药的,为什么?这类疾病尽管西医无法弄清,但根据四诊,中医很易找到症结所在,随证施治,常可获效。
于是细细地问诊,患者说发病以来,每日下午3时开始发热,热势很快就到40℃,凌晨2时左右汗出热退,热退则有虚脱之感,上午精神尚可,纳差,二便可。查舌质淡红,苔薄白,脉细弱。
我当时就认为是个气虚发热了,主张使用补中益气汤加减治疗,那时我是个小大夫,不好直接对别人的治疗方案提出意见,于是我就和我的导师谈我对这患者辨证用药的个人看法,他说:“明日我去看看患者,果如你言,我来改方。”我的导师那时是大内科主任,他有这权。
第二天,导师看完患者,起笔就真的开了个补中益气汤全方,另加白薇一味退虚热,结果如何,2剂热邪尽退!
就上面的症状来说,大家可能很难判断出是个气虚发热证。别急我们来一起分析,首先患者每日在下午3时开始发热,正是经气运行未土之时。由夜到午,为阳气升腾之时段,正能抑邪,所以上午不发热。由午至夜阳气下潜,加上上午的活动,动则耗气,于是正气即不足,正不抗邪了,热就起来了。“少火生气,壮火食气”,发热之后,正气耗损,所以患者就有了虚脱欲死之感了。因此,我就辨证为气虚发热了。
大家再看看内科书上的气虚发热症状群,可能和患者的表现相差甚远,不可以症状不类同就言不是气虚发热,对于一些特殊表现类型的患者,要善于使用我们所学的中基知识,加以分析,古人说:“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辨证论治是中医治病的灵魂。抛弃辨证,泥守一方一药,机械套用某药某方,很难取得满意的临床疗效。临床上要善用古人方,但要学会化裁变化,“以古人方治今人病”,必须做到“师古而不泥古”,有是证用是药,证变方变,要善于抓主要矛盾,善于根据次要的兼证进行加减化裁方剂,古人所说:“医不可无方,医亦不必执方。”同时要学会“持方”与“变方”,对于一些慢性疾病,往往需要长期巩固治疗,不要因用方三五剂病情无明显改变,就更改方药,变得心无定见,只要辨证精确,就应守方而用,此所谓“王道无近功”,宜缓缓图之。对于一些急重患者,要随时根据病情的变化,及时调整用药。我们在临床上抢救患者,常常是一天两方,此非心无定见,而是“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若证变而方不变,用方滞于证后,则难以挽救危重于狂澜。
傅青主说:“医犹兵也,古兵法阵图无一不当究,亦无不当变。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妙于兵者,即妙于医矣。病千变,药亦千变。”合格的中医必须做到透过疾病表象究其本质,掌握疾病的发展变化规律,在审证求机中做到知常达变、圆机活法,真正掌握中医辨证的实质和灵魂,然后方可获得满意的临床疗效。所以,前人说:“兵无常势,医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谓之神将;能因病变化而取效,谓之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