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曾工联系上了来海南创业的家乡朋友林海、甘亚平、陈章喜等人,我们应邀去他们那里聚会。
一天下午,我与曾工打的去一个名叫秀英村的地方,去与曾工的老乡聚会。在车上,听司机说,秀英村原来只是一个小村落,几十户人家,现在可大了,不说详细地址,如哪条路哪条街道,哪个桥,很难找到要去的地方。曾工虽然说了具体地址,的士司机还是七弯八拐地费了不少时间,才找到老乡租住的那栋楼。老乡见老乡,满脸喜洋洋。因为都是家乡从事建筑业的老乡,一见面,无话不说。他们来海南有一年多时间,做了不少的建筑业务。据说,他们带来的自有资金很少,凭着经营灵活与辛勤劳动,很快适应了市场经济的需求,取得了较好的经济效益。他们只有四个管理人员,揽到建筑工程之后,就招收外地队伍来施工。平时他们也从事房地产中介业务(俗称“炒地皮”,“炒房子”)——就是先付部分房款将房子订下来,然后,急找买主。找到买主后,商谈成交,赚取其中的差价。
他们给我们讲述了一个真实的故事。有位南下海南的老板带着80万元来“炒房”,他到海口市租了办公场所,买了一台豪车,聘了一个女秘书,此时身上仅剩3万多元了。他这才带着女秘书开始找房产业务,找了几天没找着,后来终于看好了一栋区位优势、交通方便的商住两用房屋。对方开价整栋为228万元。通过商谈,最后确定210万元。双方商订先交3万元定金,7天后付清全部房款。如果付不清,合同失效,定金不退还。在以后的几天里,他开着车、带着女秘书四处奔走,推销房子,终于在第5天找到买主,谈妥出手价为270万元,一次性付款。他这次房产交易净赚60万元。他们说这个故事时,并无一点惊讶之色。我与曾工却像在听传奇故事一样。他们还说,海南几乎每天都在演绎着这样的故事。这时候来海南的人已有几百万,人们普遍感受到那里的政策宽松,是适合创业的环境。一般企业3年之内,工商、税务部门不会登门,3年以内做好了,就主动去税务、工商登记交纳相关税费,如果没有做好,就是真正的“下海”了,沉没了,而后或从头再来,或偃旗息鼓。这就是当时普遍的“下海”现象。
与曾工的老乡们聚会交谈很是兴奋,在他们公司驻地吃着他们食堂里的加餐宴请。闲聊中,得知晚餐后,老乡陈章喜晚上还要去几十公里外的地方去谈判一宗房产交易,曾工笑着对他说:“这比在家坐办公室要累多了吧?”老陈说:“累有所得嘛。”老陈在家乡是正科级干部,地区定额站站长的职务。怀着兴奋的心情,我与曾工辞别了他们,并约定回家乡时再聚会。
在海南岛十来天,我先后去了琼海市、三亚市、儋州市、秀英港等。看到的一处处建筑景象,给了我一个提示,土地在农民手里能种出粮食、棉花,达到丰衣足食的目的。如果在城市里拥有一块土地,就能“种”出房屋,它不但为人们提供安居的场所,更为“种”房子的人带来丰厚的报酬。
4.再赴深圳
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认识了深圳市安全局的温波。温波是广东省揭阳市惠来县人,部队复原后到深圳市安全局工作。他因为朋友的投资失误,因故来到省城长沙市与该市安全局老周联系,而老周是我的好朋友。经老周介绍,我认识了温波。
温波三十来岁,是个热情开朗的年轻人。通过交往,我们成为了朋友。他听说我在益阳市区买了一块地,就到现场来查看。从现在看,我这块地所在益阳闹市中心,但在当时并显示不出区位优势,更谈不上会有投资者来合作经营。温波建议我先把土地开发的项目搁置一段时间,如果有可能,可去深圳或者香港那边去看一看。温波说,当时我们益阳的城市现状,与15年前的深圳宝安是一样的。但国家的经济建设是向前发展的,一定要向前看。温波的一番话,引起了我的思想变化,激起了我再到南方特区去看看的想法。
1996年炎夏的某天,我心怀梦想,打点行装,与一位姓龚的朋友又一次踏上了南下的列车,来到了阔别7年的特区深圳。
我第一次来深圳是1989年的夏天,7年时间过去,深圳已建设成初具规模的大城市。人口由当年的60万猛增500万了,原来深圳市的主干道深南大道只有几公里,即从黄贝岭村到岗厦村的上海宾馆处,过了上海宾馆再往前走就是泥沙道路,而现在的深南大道向两端延伸,根本看不出原来的面貌。还有更大的变化在“关外”,即深圳市的郊区,到处都在建工厂,各种名目的“工业园”招牌令人目不暇接,整个深圳市2500平方公里都是一块热土,一个大工地。市区宝安路与深南大道交汇处,竖立着邓小平先生的巨幅画像。我感到他那慈祥而炯炯有神的目光,无时不在注视着特区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在宝安路的红岭大酒店安顿好以后,姓龚的朋友打算去罗湖口岸、沙头角考察一下生意上的事情。我告诉他,有位深圳姓温的朋友会来找我,这两天我们分别活动,并约定在深圳最多停留三天时间。
与温波通过电话以后,他很快开车过来了。我提出去东门商业街看一下。他爽快地答应了,立刻驱车前往东门。到了东门,他把车停在一处宾馆内,领着我沿街步行。
深圳市的前身是宝安县,而东门是宝安县最繁华的商业区,虽然城市不断扩大,但东门(又称老街)仍然不减当年的繁华。
东门商业街禁止车辆入内。每条小街上都挤满了购物的人群。这里有部分商品是从香港那边过来的,内地的人很喜欢,如丝袜、香皂等等;从内地来深圳上市的各种工艺品,香港过来的客人也很喜欢。我遇见了一位益阳姓贾的老乡,他从浙江义乌贩来工艺品及拖鞋等,再批发给香港的客人,生意做得很红火。
这时温波把我带到东门一处新建的商业大楼面前,神秘地告诉我,他准备在此买一个铺面,面积不大,但每平方米售价为6万元,他打算再去砍一砍价,估计5万多一平能成交。我看了一下这栋6层的商业楼,每层都有电梯相连,这与我们老家的建筑模式没有什么不同,而它的首层门面却能买到五、六万一平方米。看来建临街商铺是很有经济价值的。这时候,温波与销售中心协商价格后,悄悄地告诉我,这个地域是深圳市最繁华的商圈,现在一平方米五、六万,将来肯定会翻番,涨到十多万元的。我当时却不以为然,甚至认为他说的是天方夜谈。而事实证明,他说的是对的,几年以后,那里的临街门面的价格涨到十万多元一平,至于现在是什么价我就不清楚了。
晚上,温波带我去罗湖的建设路上逛了几个大商场,每个商场的每层面积都很大,里面也是挤满了购物的人。夜幕降临,灯火通明,霓虹下闪烁着各式门店招牌,其中有一个叫“万住”的超市招牌吸引了我,我不知“超市”是什么样的商场,于是邀温波一同前往。
一进“超市”门厅,才知道这是一个自选商场,那时我们老家根本没有这类商场。我也觉得新鲜,于是到商场里面逛了一圈。这个“超市”共有两层,这里的商品分门别类地摆放在各式货柜上,任你挑选,你可推着一个小购物车,一边欣赏物品,一边选购所需的物品,是真正的“各取所需”,当然人民币是少不了的。这里的购物人群基本上是当地的居民。
第二天,温波陪我喝过“早茶”以后,带我去了“关外”的观兰镇公明村,去看一块他朋友买的土地。温波说,那是一块工业用地,可以盖工厂厂房。但我到那儿一看,原来是一片远离市区甚至可以说是远离郊区的荒山野地,连一条像样的路也没有。我当时想,这怎么盖厂房呢?即便盖了厂房又有谁来租用呢?而温波说,你如果有兴趣来盖厂房,可以自带资金来,建成以后,如果不能及时支付工程款,可以用房屋折价抵付工程款。他还说,因为他和土地的主人是朋友,又知道我是搞建筑的,所以才介绍我来现场看看。
那时的我真是看不到深圳发展的后劲。我婉言拒绝了温波的好意。而以后不到几年时间,那地方真的成为了工业区,被一家台资企业长期租了下来。
后来,温波又带我去清水河(地名)看了他买的一块宅基地。建房土地只有120平米,可建四、五层的住宅楼,但也是一个没有很多人居住的山坡上。我计算了一下,如果建五层住宅,大概需要40多万,而地基买价为10万元,共计造价是50多万元。他问我要不要买一块这样的宅基地,但又说,这个地域已经没有了,要买要到龙岗镇的同乐村,离罗湖市区有30公里的路程。我也婉言谢绝了。
3天以后,我辞别温波,与姓龚的朋友踏上了归程。这次到深圳,所见所闻,更增加了我对土地价值的认识。土地是不可再生的资源,特别是城市市区的土地,尤其如此。
回家后,围绕如何规划建设好我已拥有的那宗土地,我一次又一次陷入了沉思。深圳发展的榜样是香港,内地发展的榜样是深圳。具体到我,又该怎样发展呢?
5.陷入迷茫
改革开放的热潮,使我这个一年四季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从泥土中洗脚上岸,走进乡村企业,成为一个没有国家编制的建筑工人。我每天忙忙碌碌,东奔西跑,但一年到头并没有自己如愿的作为。虽然当年我们的公司也曾是湖南省集体建筑企业协会成员单位,本人也曾是这个协会的理事,但我仍然觉得头上有一个无形的、力量无穷的东西笼罩着,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一样,无法伸展自己的全身力气,内心有说不出来的困惑与迷茫。
当村建筑公司初具规模时,我提议将公司驻地周边正在办预制构件厂的土地征用下来,现在可作为公司用地,将来可作为公司职工(即失地农民和外聘的技术人员)建宿舍的用地。我觉得这本是一个较好的长远规划,且当时国土部门办理这个手续也非常便利。但公司其他领导却持反对意见,他们说,村级公司本是集体所有制,用地无须出钱购买;又说公司领导也不是长久之计,说不定哪天就要走,于是这个建议就被搁置了。
1992年,我进入村支部、村委班子以后,在驻村干部陈安保同志的指导下,我起草了一个长达二万多字的村级经济发展规划。规划中提出由村委会组织成立10个企业,每个企业购置四、五十亩土地,购置土地的区域在现今城市主干益阳大道、龙州路、海棠路两侧。土地购置后,再引进投资方,按城市规划要求进行开发建设。
我这个规划的出笼,是自己多次到深圳、海南、珠海,以及内地一些改革开放先走一步的地方参观学习的结果。但村支部、村委会开会讨论我起草的规划时,大家都不发表任何意见。
这种沉默,显现出村支部和村委会对我那规划的不屑。更让我没想到的是,尔后,个别人向乡政府领导去汇报,说我的规划不能实行。一是说我想把村里当时存入银行的土地征用款四百多万元全部花光,心术不正,贻害村民;二是说我领导经营的村建筑公司经营效益也不大,还欠着村里的上交款(注:由于送工人带薪读书等原因,村建筑公司上交村上的利润确实不多),如果把土地买下来,没有人来合作或投资,岂不是钱财两空?这样全村的命根子都会败在我手里。这样的议论,特别符合现实主义农民的短视目光。一时间,我在村上受到了极大的非议和孤立。一些人甚至背后嘲笑我是“外婆想吃盐——想到海里去了”。
面对这种情况,我据理力争。我对一些人说,不错,我们村是最早实行老人生活补助金的村之一,现在年满60岁的老人,每月由村委发放了50元的生活补助,但大家是不是看到了,这些钱来源于按政策由村委会取得的土地征用款的40%。而土地是不可再生的,靠这部分收入来支付村民的养老补助,是无源之水,不发展企业终究会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声嘶力竭地列举深圳等开放城市的现实来说明问题,但都无济于事。我从各种渠道听到村民们的回应:“如今政府的政策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多得不如现得。”那言下之意,恨不得把那四百多万元一次性分掉,放到自己口袋里心里才踏实。
不仅村上没人支持我,上级还采取组织措施从根本上铲除我的意见和影响。我提出发展村级经济规划后不久,村建筑公司的领导班子做了调整。我由主持全面工作的经理调整为主管技术的副经理,原来主管技术的副经理担任经理。1993年,在本乡乡长陈某的主持下,免去了我的村支部委员、村委会委员的职务,但免职通知至今都没有与我见面。
我从1986年起创办村建筑公司,自始至终全心全意,落到这步田地,始料不及,心里特别难受。
1993年初,本地开始出现个人合伙的股份合作公司,我从这里看到一线光亮,心里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开始下决心走出集体所有制企业,同时着手策划成立私有制企业的前期准备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