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三灾八难五劳七伤不可胜数。疾病几乎是所有人都不可避免的,而贫病交加,给人的折磨更难于言表。我的父亲55岁因病不治而亡,我得过急性肝炎,营养接济不上,工作中又从5层楼掉下来,妻子得过痨病和直肠癌……还好,老天保佑,一切都已经过去。
1.父亲不治而亡
1968年农历5月27日,是我一生中最悲痛的日子。这天晚上,我那刚直、善良、忠厚、老实的父亲,因急性脑溢血,未经任何治疗散手西去。那年,父亲55岁;我19岁。
农历五月底,农活主要是中耕除草,不算太忙。经生产队同意,我随父亲去附近的江南化工厂做泥工。我们所得的工资全部交生产队,生产队给我们记工分,再按工分参加生产队里的年终分配。我和父亲在工厂里干一天泥工,一共能领到3元的工资,生产队会计去结账领回钱后给我们记30工分,年终分配时,按当年的收成计酬,每10工分能分到4角多或5角钱。父亲去世的那天是星期六,天气晴朗。白天,父亲还带着我在江南化工厂做工,身体上没有明显的不舒服。只是在两天前,父亲因感到头晕、胸闷,曾找工厂医务室的王医师简单地看了一下病情,王医师开了一点药,吃过药后,父亲感到舒服了,就继续干活。
我和父亲在工厂里劳动了一天,回家以后,父亲照常去菜园里看了看,拔了一些杂草。吃过晚饭以后,天还没黑,他拿了一把竹椅子,坐在屋檐外看一本旧书。这是父亲多年来的习惯,只要闲下来,他总要到菜园里去转悠一阵子,或找旧书、旧报纸什么的看看,打发时光,我很少看到父亲去找人闲聊。
天黑的时候,生产队的记工员何鳌生来我家发通知,说今晚生产队开会记工分。父亲听到了,要我去参加。其实父亲平时也很少参加生产队的会议,原因是他性子太耿直,说话很容易得罪人。为这事,母亲经常劝他,也不免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这样一来,父亲就索性不参加生产队里的会议,我自然而然地成了父亲的代表。
那天夜里,我从生产队里开会回来,已经夜里十一点多了,父亲、母亲和妹妹都已经睡着了。
那时家里的三间茅屋,一间是堂屋,一间是灶屋,灶屋的后面还隔开一小半做猪栏,剩下的一间就是全家几口的卧室了。卧室里本来只有两张床,因为夏天热,父亲心痛我,将一张竹凉板搁在两条木板凳上,支起一张临时床,让我一个人睡。母亲和妹妹睡一张大床,父亲睡一张小架子床,我的临时床和父亲的架子床并排,中间隔一张破旧的书桌,书桌上规规矩矩的放一盏小煤油灯,一口小闹钟。
这天晚上我回到家里,轻手轻脚上了床,没有惊动任何人。我躺下大概睡了一、二个小时,朦胧中听到父亲床上大声的喘气声,我被这喘气声惊醒,我大声地叫父亲,问他怎么回事。平时,父亲做梦的时候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但一叫他,他会很清醒地回答,说是在做梦,有时还会把梦中之事说给我听。但是,那天夜里我叫他时,却没有听到他的回声。我使劲地叫了几声,仍无济于事。我连忙爬起来,走到父亲床边,掀开蚊帐一看,只见父亲两眼圆睁,表情特别痛苦,他的一只手举过头顶,嘴角颤动,好像在作最后的努力,有什么话要说,但怎么也说不出来。
母亲听到我的叫喊声,也赶忙起床,看到父亲这般情形,要我赶紧去叫外公来——我们家在益阳没有别的亲人,大小事情,除了外公、舅舅,就是舅舅、外公。
我转身出屋,看了一眼书桌上的小闹钟,已经凌晨两点了。外公家离我们家不到一华里路程,我沿着山路奔跑,很快敲开了外公家的大门。我告知情形,外公不顾70多岁的年纪,连忙叫醒隔壁的折桂满爹,3人快步往回赶。
外公和折桂满爹来到父亲的床边,外公提着四方的玻璃煤油灯,折桂满爹仔细地端详父亲的面容,探了父亲的手脉,又使劲掐父亲的人中,然后对外公说:现在我带哈咪去请郎中,你老就在这里照看照看。刚走一两步,又回头与外公耳语了几句,再带我朝三里桥方向走。
折桂满爹提一盏方型的镜子煤油灯,吩咐我拿一根细长的竹丫子,行走时用竹丫子在山路两旁不停地扫、打,以把路边的毒蛇吓跑,防止被它们咬着。
我们来到解放军驻益阳的一个中队营地,站岗的士兵告诉我们,军医请假回家了。没办法,我和折桂满爹又走了大约4华里,敲开了70多岁的丁老医师的家门。丁老医师听我们介绍完病情,很惋惜地说:这种病是“脑冲血”,治这种病中医是无能为力的,只有大医院才有办法。
听了丁老医师的这番话,我和折桂满爹只得失望地往回赶,心想回家商量后再作安排。回到家时,只见上下屋里的邻居们都来了,有的到了屋里,有的在外面三五成群的议论着什么。妈妈和妹妹在父亲身边失声痛哭。
折桂满爹把外公拉到一边,说他先前来家时就知道父亲已经没有脉了,掐人中也没什么反映,去请医师不过是免亲人遗憾,表示已经尽力而已。接着他又去摸了摸父亲的手脚,回头又对外公说,现在父亲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了,哈咪年纪还小,请外公节哀,为他们做主准备后事吧。我久久地站在父亲的床前,望着他那双没有闭合的眼睛,我不相信,父亲昨天还和我在江南化工厂做工,怎么说走就走了呢?我扑通一声跪在父亲的床前,千呼万唤,最终父亲也没有醒来。从这一年起,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子汉,与母亲、姐姐和妹妹,共同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
2.我患了急性黄疸肝炎
1968年,对于我和我家来说,真的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农历5月27日父亲不医而终;10月,全家都还在失去亲人的悲痛之中,我被诊断患了急性黄疸肝炎。
10月是农村的大忙季节,上山摘油茶籽,挖红薯、收割晚稻,一系列的农活接踵而来。一天早上起来,我感觉浑身无力,脚酸手软。吃过早饭,我随母亲以及生产队上的人上山摘油茶籽,整整一个上午,我无论如何也打不起精神,摘的茶籽也比先天少了很多。
中午回家,母亲发现我的脸色很不好,就说,下午你就别去了,在家里休息。我说就是感到浑身没劲,也没见哪儿痛,不要紧的。
下午我仍然上了山,但没摘几颗茶籽,总感到全身无力,实在坚持不住了,就躺在树下休息,收工时才同母亲一道回家。
回到家里,母亲仔细观察我的脸部,越看越觉得问题严重,就赶紧跑到舅舅家里去借钱,反复叮嘱我明天一早去地区人民医院看病。
地区人民医院是当时益阳最大的医院,位于资江南岸一个叫做“大渡口”的地方,离我家有六七华里的样子。
第二天,我按照母亲的叮嘱,早早的去地区人民医院看病。我花了5分钱,挂了一个内科的号子。一位姓谌的女医师仔细看了我的眼睛,问我吃早餐没有。我说没有。她快速开了一张血液化验单,又请化验室按急诊病人处理,尽快拿出化验结果。
整个过程,谌医师一脸的严肃和认真负责,从她的脸色可以看出我的病情不轻。但我自己的感觉却不那么严重,心里想,就是感到没力气,哪有那么严重的呢?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化验结果出来了。谌医师看过后,迅速地在我的病历本上写道:急性黄疸肝炎,转住院部治疗。我连忙对谌医师说:我是农村来的,住院不起,您就开点药让我回家去吃吧。我说这话时,右手捏着口袋里仅有的几块钱——即便这仅有的几块钱,也是妈妈从舅舅家借来的呀,如果能少用一块或几毛,也就少欠一点账。
谌医师看我着急的样子,又把我的面部和眼睛仔细审视了一遍,然后用点水笔在病历本上写下“拒绝住院”4个字,才给我开了在医院打吊针的药,以及带回家口服的药,又一再叮嘱我,一定要按时打针吃药,与家人餐饮隔离,防止传染,千万不能粗心大意,最后给我开了一张“全休一个月”的病假证明。
从谌医师的诊室出来,我就去打吊针。打完吊针之后,我到街边的店子里吃了一碗不收粮票的“百粒丸”,然后转悠到了新华书店,我想去买一本关于肝病及其治疗方面的书,我要尽力省钱,为自己设计治疗方案。
那时书店里多半是毛主席著作,我好不容易在书架上找到《肝脏病知识》一书,书上除了毛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之外,究竟还有一些肝病的治疗和护理知识,我买回来认真阅读,按照谌医师的交代和书本上的知识,自己制定了医治方案:首先是与母亲和妹妹隔离食宿;其次是药物治疗和饮食治疗双管齐下。
按照自己设计的医治方案,经一个月的时间,我到医院去做肝病检查时,各项指标居然都达到了正常,也就是说我的急性黄疸肝炎已经痊愈。
这里,我要特别补写几句话,感谢当时大队的合作医疗机构和赤脚医师陈爱华。在我与肝病抗衡的过程中,陈爱华不嫌弃我的家庭出身,他耐心地告诉我:这种病大队合作医疗室是不能治的。但他想办法给我搞来了保肝护肝的药物,药费在大队合作医疗室进行了报销,一共报销了46块多钱。
陈爱华大我四、五岁,40出头就离开了人间,但他的为人和医德永远留在我心里。
当时地区医院的肝病专家谌医师对病人极端的负责任,看病细心,体贴没钱的人,我后来没见到过她,但她给我看病时的那种亲切的神态,现在还记得十分清楚。谌医师年长于我,现在应该是退休养老的年龄吧,我真心地祝她晚年健康幸福。
3.国秀的痨病与直肠癌
我岳父母一共养育了10个儿女,除一个夭折之外,其余9个都长大成人,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我妻子国秀排行第四,她上头有三个姐姐,下面有三个妹妹,两个弟弟。国秀与我结婚后,继承了她父母亲勤劳节俭、吃苦耐劳的优良传统,虽然她身体不算高大,但在同辈中干活从来不甘落后,我们生产队对她的评价很高,如果不是我父亲“伪军官”这个社会关系牵累了她,国秀肯定是当妇女队长或五好社员的材料。
1983年,我的女儿志群8岁,儿子志宏5岁,正是调皮玩耍、不谙世事的年龄。
这年的农历5月,妻子国秀突然出现吐血的症状,我带她到医院去检查,结果是肺结核,乡下俗称“痨病”。
因为国秀的姐夫是患痨病去世的,去世时才37岁,所以国秀得知自己得了痨病,不免悲伤落泪。从医院检查回来,她问我:这种病能治好吗?如果没得治,就不要花那些冤枉钱。国秀的声音很低,停了一下,叹了一口气,又说:“志群、志宏姐弟俩还这么小,怎么丢得开呢?我如果去了,你肯定要找个人的,其余都随你,但总要找个疼孩子的才好。”说着眼泪不住地往下淌。
我扶着国秀疲惫不堪的身体,对她说:“过去的痨病现在医学叫肺结核,这种病过去治不好,现在医学发达了,都能治好的。只要你按医师的交代,按时打针吃药,注意营养,不太劳累,没问题的。”
为了孩子,为了这个家,国秀果然按照医师的吩咐,积极配合治疗;再加上当时已经实行家庭承包责任制,国秀也不用那么下地劳动,在家一边养病,一边做一些家务活。
在给国秀治病的过程中,我记忆犹新的是,我的叔外婆杨翠英对国秀的关心。她听说国秀得了痨病之后,打听到吃一种“胎盘”的东西有特别好的疗效。她就想方设法找医院妇产科的医师去买,前后买了10多个胎盘,每次都由她亲手做成可口的美食,送到国秀手上,只说是治病的好东西,国秀吃了没感觉出什么异味,病情果然渐渐好转。我和国秀内心特别感谢杨翠英叔外婆。她老人家为国秀的病操劳,寻医问药,无微不至。她老人家还健在。我们愿她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