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漪儿这忸怩之态也只是转瞬即逝。定了定神,她便尽量用平常的语气说道:“醒言,你听说过南海水侯吧?”
“是啊。”醒言想了想,又不太敢肯定,便出言确认:“是不是那个绘你画像、时时观摩的南海水神?”“……是啊。”灵漪儿闻言含羞轻啐一口,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
“嗯,就是这个无聊的南海三太子孟章,前些天派人来请,说是他灵蕊宫中海昙花开,要请各路仙人好友前去赏花。赏花之期,定在明晚。我们四渎龙宫,也得了两张请柬。”
“本来这种交游,一直都是浮游将军护卫我去;但这回,我想请你陪我,也好让你这个道门堂主开开眼界,看看五百年只开花半旬的海昙是何模样。”
“原来如此!”听了灵漪儿之言,醒言也很是兴奋。要知道那南海龙宫,与四渎龙宫相比定然又是另外一番气象,自然能大广见闻。只不过,兴奋之余,他却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便问灵漪儿:“那我俩明晚去,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原来,他想着那南海龙宫,离此地少说也有万里之遥;这一来一回,也不知道要费得几月几年。正在担心之时,灵漪儿仿佛看出他心思,便冁然笑道:“醒言莫担心;南海花宴定在明晚,我俩乘龙马之驷去,便可朝发夕至。”此时灵漪儿似已到了众人瞩目的筵席上,言谈举止变得无比优雅端庄。见她这么说,也不像在开玩笑,醒言便放下心来,一口应承道:
“好,那本堂主就恭敬不如从命。后天能回的话,还能赶得上和琼肜、雪宜一起中秋赏月。”
见他答允,灵漪儿芳心大喜,赶紧将一封银光湛然的请柬递给醒言。在醒言细看请柬时,灵漪儿便转脸跟那两位好姐妹说话:
“琼肜、雪宜,快过来。这回来,我给你俩每人都带了件小礼物!”于是,琼肜便从她那儿得了一双蟠龙金钏,雪宜得了一支凤头珠钗。收受礼物之时,琼肜是先接下然后再甜甜言谢,雪宜则是推托一阵,在醒言首肯下才婉转收下。于是接下来,这三个女孩儿便开始相帮着佩戴首饰,并探讨起服饰心得来。
琼肜得到的这对光灿灿的金钏,看似尺寸偏大,但等她戴上手腕,那圆转成镯的金质蟠龙便自动收缩,恰与她玉臂相契。而雪宜那支珠钗,珍珠粒粒浑圆光润,幽光暗生,显然并非取自寻常珠蚌。
见灵漪儿几个人说得热闹,醒言看过请柬后,也过来打趣凑热闹:“琼肜妹妹,你看你灵漪儿姐姐多偏心;你和雪宜都有礼物,我却没有。”说罢,醒言便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谁知,他这话刚说完,那灵漪儿立马便转过身来,喜滋滋接言道:“就知你要这样说!”
“喏,这只荷包给你!”说着,灵漪儿就从纤腰间解下一只香囊,大大方方地递给醒言。“这是……”
醒言接过灵漪儿递来的香囊,放在手中看了看,发现这明黄香囊丝光柔然,入手甚轻。举到鼻边嗅嗅,便闻到有幽香扑鼻。而这香囊上口边,又缀着两只明珠,正璀然放光。
见了这两只明珠,醒言觉得似与雪宜珠钗上缀着的那些相似,只不过稍微大些。问过灵漪儿,才知道这珠钗香囊上的珍珠,乃是南海鲛人之珠。听灵漪儿说,那居住南海的鲛人,平时甚难动情;一旦泣下,眼泪便凝结成珠。不唯明珠得自鲛人,这香囊的丝物,也是南海鲛人所织,名为“鲛绡纱”。他们明晚要去的南海龙域中,便有一座宫殿名为“龙绡宫”,乃鲛人纺织龙纱之所。
听完绡纱鲛珠来历,醒言又闻得香囊中馨香逼人,不似寻常荷包中薰衣草叶、茉莉干花的香味,于是便问灵漪儿其中所填何物。听他相问,灵漪儿赞他鼻灵之后,便告诉他香囊中所充之物乃是“龙刍草”。
听得龙刍草之名,醒言立即想到,似乎这草乃是传说中的仙草,如果被马吃了,就能令它一日千里;特别的,据说这龙刍草,乃是寻常香草经了龙的口水点化而成——想到这典故,虽然醒言很想问问灵漪儿是不是真是这样,只不过,偷偷瞥了瞥龙公主檀口樱唇,权衡一番后他还是把这好奇心生生按捺下。
不过,这番察言观色,却让他发现灵漪儿脸上竟有些嗔色。见得这样,醒言慌张想道:
“莫非灵漪儿她有读心术?知道我在琢磨她口水?”正当他胡思乱想之时,那龙女却终于忍不住出言提醒他:“醒言,你快看看香囊上绣的花纹怎么样!”听她这么一说,一直只顾查看荷包材质的四海堂主,才注意到香囊表面还有一幅图纹。
仔细看看,醒言发现与上次罗帕不同,这回灵漪儿香囊上绣的是几抹云水远山,中间有几只翩翩飞鸟,倒也活灵活现。看来,灵漪儿丫头已吸取上回教训,没再绣鸳鸯荷花,而转去绣自己熟悉的湖景。
不过,虽然如此,香囊上这几痕纹样还是有些写意。于是醒言便诚心感谢,谢谢灵漪儿把她绣的第一个荷包送给自己。
听他这么一说,灵漪儿却有些赧然,抿嘴一笑,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其实这只香囊并不是她缝的第一个,之前还做了两三只,只不过要么针脚粗疏,要么绣得不满意,就都铰毁了。
听她这么说,醒言大呼可惜。见他惋惜模样,灵漪儿却无论如何都不好意思告诉他,原来开始时她也想着把那几个失败的香囊藏起来,留个纪念。可是后来想一想,觉得藏在哪儿都不保险;万一将来有机会被醒言翻到,便要拿来取笑她……
心中想着自己当时的心思,饶是灵漪儿性情爽朗,也禁不住霞飞满面。见她忽然脸红,醒言不知所以,却也不好意思问她。又闲聊一阵,见醒言翻来覆去地观看香囊,显见十分喜欢,灵漪儿便决定下次要再给他做样女红,以巩固自己的技艺。征求一番意见后,灵漪儿便采纳了琼肜小妹妹的建议,准备给醒言绣只钱囊。
“嘻,这样他才会最珍惜!”听了她们的决定,平日惜财的四海堂主便有些尴尬。于是当灵漪儿问他钱囊上要绣些什么标记时,醒言便郑重建议,希望在钱袋上绣上这么一行字:
“身居名利之场,心游道德之乡”。
只不过,这句虽好,却稍微长了些,一时让法术高强、女红薄弱的龙族公主犯了难——这两句加起来,竟有十二字之多,恐怕她一时也绣不来。于是最终决定,索性就绣“张醒言”三字。
这样的琐碎事情,醒言与灵漪儿几人竟谈得津津有味。不知不觉中,便已经到了戌时。忽觉窗外夜色浓重,灵漪儿叮嘱几句后,便恋恋不舍地隐去。一夜无话。
到了第二天,就在旭日初升不久,原本云翳稀疏的天空中,忽然有一道云光掩至。须臾之后,正在客栈小院中与二女交代事宜的四海堂主,便见得昨夜的龙女盛装而来,自空中翛然飘落,瞬间便已站到眼前。这时节,醒言已跟店主人说过,将这院落中的厢房全部包下,以防被闲人窥见。等再次看到灵漪儿,醒言才发觉,今天是自己头一回看到她穿出这样流丽飘华的宫装。绣饰云鸟之纹的璀璨华裙,正笼住她窈窕的身形,雪白的丝裙如流云般委地。华裙之外,罩着一袭冰纨银纱,几若透明,如一团烟雾般笼罩在她的裙裳上。肩头上,披着一领银色的云锦披肩;行动时,则有两条长长的粉绿裙带无风自舞,在她身畔飘拂成相对的纹样。而她额前那抹鲜红的宝石璎珞,则为她在仙逸姿容之外,又衬托出几分特有的华贵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