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也是这样吗?我一直都以为考上了名牌大学就幸福了,可是,也就是拿到通知书的那几天异常兴奋,随后那点兴奋感就被上大学的压力取代了。我以为毕业有了好工作,就幸福了。工作没多久,兴奋也过去了。又以为,能有个男朋友就幸福了。可是,每一次爱情带来的痛苦比快乐还多。涨工资、提升带来的也只是瞬间的快乐。只有一件事让我感到由衷地快乐,那就是在我忘记了自己,忘记了一切写书的事的时候。我没有任何目标,只是在不自觉地做。结果,成名了。可是,这成名后的快乐,很快被更大的打击代替了。怎么越长大,快乐越少了呢?
她说:“我的生活看似光辉灿烂,但是,在内心深层的阴影下,我却看不见真实的自己。当自己看不见真实的自己,就会恐惧别人也看不见自己。我紧追时尚,用最高贵的品牌来装饰自己,我全身是名牌产品的展台。我追求奢华的物质生活,以为那是有品质的生活。我陷入了追求物质快乐的陷阱,以为那样奔波疲倦的生活就应该有高层次的享受,那就是我生存的意义。购买奢华物品曾经带给我一时的快乐,每次出差回来,我都会在飞机场购买奢华产品来安抚自己。然而,即使我这样日新月异地更换,也没有一件物品能带给我真正的幸福。在一段时间后,它们就被抛弃了,被捐送给救世军的二手店。”
“我参加所谓象征着身份的活动来找到自己的社会阶层,购物、美容、宴会、拍卖,我用身体上的享受来掩盖贫乏的精神,用奢侈品来填补心灵的缺憾。我像个不知疲倦的狂舞者,在震耳欲聋的迪厅中才能够逃避一丝丝揪动心口的忧伤,我用刺激神经来压制焦虑的困扰,用高度的理性压住了‘内在的声音’。我有很多理由说服自己相信‘我是一个成功的、幸福的人’,而实际上,物质成功、奢侈的感官享受带来的只是片刻的满足,却从未带来丝毫的心灵的安宁、精神的自由。我沉醉于表层的感官刺激,依靠情绪的快乐,掩盖深层的忧郁。”
我的心被重重地敲打了,我厌倦平庸的生活,向往、追求有品质的生活。一个重大的改变,使我有了较好的物质享受,受到了铺天盖地的媒体和广告影响,我也读着时尚杂志,穿着阿玛尼,拎着古奇包,开着宝马车。可是,这些到底为我带来了多少真实的快乐?为我增加了多少实质的内容?给了我多少自信?如何提高了我生活的质量?我还来不及思考,就跌入了失败的低谷。
她说:“这也是时代的疾病,宣扬奢侈的生活也许意味着‘阶级身份的象征’,但是,阶级身份的象征并不意味着提高一个人的精神品质。奢侈的物质生活,并不意味着是有品质的生活。外在的名牌包装,不意味着一个人有内在的品质。在我们内在没有内容、不成熟的时候,不习惯沉淀内在,而是疯狂地向外寻找。不懂得精神品质的精微和高贵,就会把奢侈当成生命的品质。无法辨别更高级的精神能量,也不知道还有更加高级的生命质量,就只能在物质世界的粗糙能量之下,用蛮力生活。你会看到很多穿着举止文明,而心灵野蛮的动物!”
“一个被自我、欲望、本能驱动着心的人,心里无处不在燃烧着狂躁、焦虑的大火,这样的眼睛看到的世界是充满了竞争和危险,他们就像处于动物的本能状态:战斗或者逃跑。哪里有安全感?哪里有安详、宁静、幸福?哪里能体验精微的心理?这时候的生命哪里有质量可言?生命质量就成为一系列可以用尺度衡量的外在条件,它意味着事业、成就、被人爱、尊敬这些可以达到的目标,而唯独没有一个人内在的实质。”
“内心空虚的人无法享受独自宁静的时光,对于激情生命的渴望并没有消失,我有限的休假时间也被安排得满满当当。我用高危险、高挑战的方式寻求刺激,我滑雪、冲浪、射击、拳击、蹦极,我的滑雪事故就是这种挑战活动中意想不到的结果。我用消耗身体能量的方式,建立自以为‘健康的生活方式’,却不知道心灵和精神更需要健康。”
“当精神缺乏营养,心灵麻木不仁时,人就会从外界寻找感官刺激,就会把神经兴奋当成幸福生活。感官刺激并不意味着体验生命,却很有可能送了命!我常常在用生命冒险作赌注,却以为是在挑战人生。如果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人的本能,不仅仅有性,还有死亡本能,我那时候,就是在秘密地寻求死亡!也只有死亡,才能有再生。”
“那时候,我看不见生命的大景象,不知道生命的意义,我似乎知道生命短暂,却不知道生命的珍贵。我以为自己高效率,在抓紧生命的每一刻,一面拼命工作,一面拼命补偿自己;只知道身体的享乐,不知道滋养精神;只知道用豪华时尚装扮自己,却不懂得关爱自己的心灵。我不知道,我在机械地、本能地生存着,而不是有意义地、优雅地生活着;我有高级的感官感觉,却没有生命的知觉。”
“我们人类有了比动物高级一些的智能,制造了一种自我欺骗的幻象:我们一味地宣扬时尚,却不知道真正的品位,奢华的物质享受永远不会带来生命品质的提高;我们追求‘充时’的生活(把时间都占满了),却不知道充实自己;我们要求提高产品质量,却不知道提高自己的内在质量;我们把繁忙当成充实,把做无用功当成刻苦,把用蛮力重复当成勤奋。糟糕的是,无意义的繁忙不但不充实,还在加速浪费生命。再没有比高效率地做无意义的事情更可怕的浪费生命的了!”
她在血淋淋地剥开自己,仿佛那是一个和她毫不相干的人。她在批评社会,我没感到“愤青”的情绪。
灵魂发出SOS信号
“我们为什么会这样?灵魂被膨胀的自我掩埋,被欲望和恐惧驱动着,这时候,人就会从物质世界的挑战、刺激中找到生活的支撑点。然而,用浮华的生活方式支撑住虚弱的精神,无法长久。那种一边建立成就,一边奢侈消耗的生活,实质上是每天都在繁忙、嘈杂中昏庸地度日,没有时间反省,没有内在的细微去体味生命的精妙。这样生活,人就像一个不停生产的庞大机器,不断地生产出粗糙的产品,产品堆积成山,却没有用途。”
“终于有一天,内在的混乱会引发外在的坍塌。我的一切改变都源于当这样的混乱达到了极限,旧的体系无法继续下去了,彻底坍塌了,这时候一个新的体系开始建立。所以,坍塌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掩饰一个混乱、无意义的系统而造成更为致命的伤害。而我正是在极力掩饰这个系统,根本无视灵魂发出的信号,才导致了一场本可以避免的灾难。”
“我的灵魂一直试图催醒我,我混乱、分裂的自我意识如同灰尘、蜘蛛网,把纯净的灵魂压裹在下面。窒息的灵魂不断地发出求救的SOS呼喊。一旦大脑被世俗的事物占满,心灵充满了杂念,耳朵只能听见外界狂乱的摇滚乐,哪里还听得到内在精妙的神笛声?眼睛看惯了粗糙的大石头,哪里看得见精密的小钻石?这就是我们现代人的通病,仅仅依靠五官感觉系统,内在感官系统都在退化,根本接收不到精密的信号,灵性、直觉在渐渐消失。打个比方,我们的大脑如同无线电信号接收系统,但这个接收器太粗糙了,根本接收不到微妙的微波信号。”
我不禁想起了《红楼梦》中黛玉院子里的竹子、宝玉佩戴的玉、宝钗院子里的石头。还有那刚刚过去的游艇上的震耳欲聋的迪斯科。
“这一切就如同地震发生前的景象,有很多微妙的迹象,灵魂会通过内在的声音耳语,命运会通过外在的事件引你注意。如果你听从了灵魂的耳语,或许命运就不需要再次提醒你。当你听不懂‘内在声音’的耳语,看不到命运的手势,在一切无济于事的时候,灵魂就会和命运挽起手来,命运的车轮一转,人就被抛出了正常轨道,沉睡的人将被惊醒。不幸的事件、灾难、挫折、失败、痛苦,都是灵魂的SOS的求救狂喊,它通过别的方式来引起你的注意,直到你静下来全神贯注地倾听!”
“我的生活的最基本改变,就是开始于那些意想不到的事件,这如同大地震,把我自以为安全的家园夷为平地。我所经历的一个个危机实质上是‘内在的声音’通过外在的灾难来传递信息,在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刻,财富、权力、爱情都失去了存在的意义,只有内在的声音使你重新思考生活的意义。生命的变革,开始于听见内在的声音。”
“内在的声音”像飞箭一样击中了我的心,我不禁问:“内在声音是怎样的呢?”近来,我越来越清晰地感受到,在我的内心,总是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和我对话,这个声音不断地发问一些平日里我大脑不去思考的问题。在过去的很多年中,这个声音会偶然出现,在重大的事件中,它总是扮演着重要决策人的角色,跟随着它,总是能在不知不觉中遇到“幸运”。
“有时候,内在的声音是一种微妙的力量、一种直觉、一个路标、一声耳语、一个符号。那些生活中看似不相干的巧合,都有某种意义……只要注意到了,总是能‘事半功倍’。有时候,当理性占领上风,开始用信息、逻辑来分析时,人就不会再跟随这个内在的声音,其结果往往是‘事与愿违’。跟随内在的声音,就是跟随幸运!但幸运并非意味着非要赢得彩票,而是在正确的时间、正确的地点,遇到正确的人,做出正确的决定,得到愉快的结果。从深层来考虑,幸运是一个带着我们展开自由生活的神灵。”
“内在的声音”似乎有种神秘的、不可抗拒的力量推动着我,我在不知不觉中找到了赵教授、“魔法眼睛”、索菲亚。此刻正是“内在的声音”在安抚着我,我全神贯注地投入到和她的对话中,无须我发问,我和她就在进行着“内在声音”的交谈。
“直到我开始清理混乱、无序、嘈杂的内在自我,生活才开始发生奇迹。今天回想起来,发生在过去的一切好像是一场幻梦,今天的回忆就像看电影,而电影的主角却是自己。我内心依然还有震撼,那电影中的人物怎么可能是自己?我如何过了那么多年毫无知觉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