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顿然间理解了：“这么说，炼金术是生活中的实践，不是理性的知识。每个人炼金的水平是不一样的，所以对于这图片、神秘语言，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和感悟？我在我现有的水平上听，我的水平决定了我所理解的程度，也许我并没有理解你所说的一切，也许，过若干年，我才能真正理解。”
即使这样浅薄的理解，已经足以让我感受到心中的光明了。
她高兴地说：“正是这样！炼金术中包含了铺天盖地的神秘符号、隐晦语言，都是具有象征意义，而不是描述一种现象和事实。符号，是人类的隐藏的知识密码，是最好的表达心灵的方式，能够给人们足够的想象空间表达心灵丰富的内涵，让人们自我理解。文字解释包含了个人的见解、思想，正如同我所谈的一切。语言仅仅表达了个人的体验、个人的理解，但并不能够最好地表达全部的体验和理解。超越现实的精神世界，无法用这个世界的语言、逻辑来描述。”
“要理解象征性的符号、语言，逻辑和现实就都不再有用了。当我们张开了狂野的翅膀，在一个无限的空间中自由想象，我们就开始走入心灵的世界，不再追究是真实的还是想象的。每个人的心灵都如此独特，这些符号仅仅象征性地帮助人们理解自己的心灵。所以说，炼金术也是创造个人心灵神话的过程，就是要理解神话的语言。”
“比如说，我们几乎无法用语言从心理上去描述炼金术的精华，或者说‘化学婚姻’。越是努力去除符号，试图用科学的概念代替这些符号，就越是失去了精神性，而精神性正是炼金术的核心，这些是根本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精神的显像，完全是炼金术士的内在体验，每个人所体验的并不一定是一样的形式，所以说，符号给予人巨大的想象空间。”
“原来如此！这就如同中国道家所言：‘道可道，非常道。’”
我看到一头绿色的狮子被装进长颈的蒸馏瓶，狮子的爪子在外。这狮子要被狼吃掉，然后狼又吞吃了自己。
“炼金术士，不仅仅是在炼金，他们追求外在和内在的一致，炼金的同时，也在专注地体验自己的心灵修炼过程。”
她端起咖啡。我默默地盯着那幅画，感受画中的景象：威猛的百兽之王，陷入了雄武所不能解决的困境，在一个进出不能的困境中，那狮子痛苦、无奈、悲哀！还有一个更可怕的危险在前方，狼在等待着吃掉这头困境中的狮子，狮子完全绝望了！可是，那狼也并不是胜者，它却不知吃掉的是自己！我看到了这个现实的荒诞不堪的符号和我心灵之间的秘密：这张图不是在描述怪诞的现象，而是表达了一种绝望中的挫折，这狮子处于悲愤难言的困境！
猛然间，我意识到这背后隐含着如此多的现世智慧！我意识到，无奈、痛苦、所有的雄霸，都只能让狮子陷入更糟糕的境界，生活一环一环地相扣，一物克一物，没有一个真正的霸王！在宇宙的大格局中，我们都处在一个长颈瓶中，都感受过那狮子的悲愤和无奈。
“化学婚姻”，雌雄同体的孩子
“那这个国王和王后的图片意味着什么呢？”我看到图片中出现最多的就是一对国王、王后。
“啊！这就是炼金术的终极——哲学之石的符号，是阴阳完全结合的象征。炼金术很重视阴阳两性，存在于此世界的一切，都呈现出阴阳，甚至金属也是两性生殖的产物，金属也有雌雄之分。阴、阳是对立的两极，它们不能独立存在，不但彼此反射，彼此互补，还会向对方转化。阴和阳，都不是完整、同一的。哲学之石，达到无极的状态，是最完美的阴阳结合，是天国的雌雄同体，这就是神秘的‘化学婚姻’！”
一提到婚姻，就想到了男女关系。可是，我还没有听说过“化学婚姻”！现在电视上越来越多的关于“婚姻”“爱情”的节目，男女关系造成的痛苦已经成了社会问题了。似乎很多女人的伤痛，都是由于婚姻与爱情。
她走到了钢琴旁边，从钢琴上面取下一个精致的相框，那里面是一幅简陋的图。这图的左边是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条卷曲的蛇，右边是个女人，手里有三条蛇。男人身着红色衣服，女人是白色衣服。他们的头上共同戴着一顶皇冠，皇冠上是太阳。左右两边是太阳树和月亮树。我百思不解地盯着这张古怪的图。
她说：“这张图就涵盖了炼金术的意义和重要内容，炼金就是要炼得雌雄同体，同时还征服了巨龙。你还记得《珍珠之歌》吗？那王子为了得到珍珠必须要和蟒蛇搏斗，龙和蟒蛇都有相同的象征含义，代表人的无意识。无意识最终要转化为意识，这就如同把铅转化成高级的金子，转化的方法，就是炼金术中著名的‘化学婚姻’过程。”
“在垂直线的上部，是人和天国的距离，也是精神之光的来源；下部是人无意识的阴暗。左右两边象征着在人身上两个完全不同的阴、阳力量，用硫黄和水银、太阳和月亮、国王和王后来表示。这些曲卷的蛇，就如同瑜伽中的军德里尼蛇，代表着完全相反的能量。最后它们要达到平衡，在中间的轴线和水平线交合之后，就向天国升进，这象征着强大的精神能量，将灵魂带回天国故乡。从神秘学的角度来说，灵魂离开天国来到了异地，就如同失去了故乡，灵魂最终还要回归天国，回归的路就是发现精神之光。”
“人类是充满了矛盾和激情的生灵，肉体的欲望想要主宰世界，灵魂却渴求幸福。”
她翻开书，递给了我。我看到那一页有张插图，一个男人握剑和一个女人持鹰，还有两个激战的动物，鹰和狗。
“这种矛盾在炼金术中经常出现，这男人和女人、激战的动物都是象征地表达着人的内在矛盾。实际上，这也是一个人内在的战争，导致了狂乱的交配和死亡，象征着人类致命而又徒劳的爱与恨的关系。一个人的灵魂被束缚在物质中，根本无法得到内在的自由与和谐。要获得内在和谐，逃出残酷的轮回，灵魂的杂质就必须被去除，精妙灵魂要从粗糙物质中脱离出来。”
她把茶几上那本隐约显出中文“太乙金华宗旨”的书递给了我，我看到封面上的英文，写的是《金花的秘密》。
“其实，炼金术关于阴阳的哲学和方法，早就被心理学家荣格用到了心理学，荣格文集中有一部专著就是探索炼金术。他还借鉴中国炼丹术，写了一本《金花的秘密》重新解读寻找金花的过程。他认为，精神是阳性的，是生命的方向和本原，促使生命追求光辉的、超越人性的顶峰。而站在精神对立面的是阴性的，世俗、晦暗。这些情感性和本能性的东西从遥远的深渊生长出来，它们也是心灵的一部分。这对立的双方，最后要达成协调、统一。一个人无法无视这些阴性的影响，而攀登精神的高峰。”
“炼金术也帮助我们自我认识，对于现代人的心理理疗有很大的帮助。炼金术和心理学的不同就在于如何解释这些符号。”
她合上了书，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这一课非常简单，如果我们只知道自己肉体的身份，就会被死亡的阴影笼罩，而这假定的肉体身份并非真实、永远，这个身份必须被摧毁，才能够恢复我们真实的灵魂身份。同样的原理，坚硬的外壳不腐烂，种子就不会发芽，剥去物质身体外壳的就是哲学水银，是稀有的精神溶剂，准备这种溶剂是炼金术中最大的挑战。当灵魂从被肉体包裹着的有限状态释放出来，就是净化。随后，精神和灵魂调和，双方神圣地结合了。这就是红色国王和白色王后的结合，他们结合的产物就是超越了性别、雌雄同体的孩子，被描述为永恒的太阳和月亮。”
“啊！雌雄同体的孩子就是‘化学婚姻’的结果？”我似乎明白了国王、王后在床上、棺材里的最后结果了，原来这些神秘的符号在告诉我们一段语言不能表达的心灵体验。
“正是，这‘化学婚姻’是一个人得到哲学之石的神秘过程，意味着一个人心灵完整了，自身的阴阳完全结合、平衡了。”
“这和男女双修有什么关系？”都市里开始有股“男女双修”的修炼势力，认为从异性身上得到自己缺失的能量，有人堂而皇之地把“男女双修”当成了修炼成仙、成佛的道路。“男女双修”神秘到不可外传，“双修”让人想入非非。
“我们虽然有男女之分，但是，作为完整的人，应该不是纯阳性、纯阴性，而是阴阳的完美组合。男人身上有女人的成分，女人身上也有男性的成分。就是说，男人身上应该有女性能量，而女人身上有男性的能量。得到了哲学之石，也相当于达到了完整，或者说达到了太极的状态，一个人自身达到了大圆满，阴阳具备、阴阳平衡、阴阳合一、阴阳互补，这个人就是完整的、无缺的、自给自足，不需在外界寻找补偿和填充。”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一个完整的女人，会有阳刚之气；一个完整的男人，会有阴柔的能量。一个完全阳刚的男人和一个完全阴柔的女人，都不是完整的人。当我们自身达到了阴阳平衡了，也就不会在外界寻找自己缺失的能量了，容易和外界相处了。我们无法完全从外界得到我们缺失的阴阳能量，这些缺失的阴阳能量，都在我们自身，只有从内在激发潜在缺失的能量，最终调和、平衡自身的阴阳能量，才能达到真正的圆满。”
“我明白了，炼金术要从自身达到心灵的阴阳平衡！”我不禁对炼金术士充满了敬仰，现代人谁会深入到去理解这份神秘的心灵！
“‘化学婚姻’，它意味着一个人自身存在的两个完全相反的、对立的力量结合了，阴阳消融了，雌雄同体了，阴暗与光明融合了，灵魂和精神合二为一了。赫尔墨斯曾经描述过：‘精神，实质上是人自身的天堂。’精神带给我们光明，照亮我们的生活。每个人都是通过寻究生命的意义，在精神的世界中，找到了对这个世界的解释，我们不再执着于在世俗世界中寻求答案，然后，我们就超越了，就找到了内在的天堂。”
“那么，既然是心理学，硫黄、水银和心理有什么关系呢？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些元素呢？”我发现，无论东方的炼丹还是西方的炼金，似乎都要用硫黄和水银。
“炼金术的核心符号就是硫黄和水银，也代表着阳和阴，阳和阴最终要结合，那完整的结合就是重归人的神性。硫黄象征着阳、精神、意识，在物质层面上，表现为热、干、火；水银象征着阴、灵魂、无意识，在物质层面上，表现为冷、湿、水。炼金术士相信所有的物质都是由水、土、气、火4种元素构成，所有的金属都是由硫黄（代表了火）和水银（代表了水）组成。当硫黄和水银发生反应的时候，硫黄和水银都死去了，生成了硫黄汞，也叫朱砂，朱砂具有安神的作用，常用来做安眠药。”
我想起来有种中药就叫作“朱砂养胃丸”，在中国，炼丹也促进了中药发展。
“这两种在人身上的力量就用硫黄和水银表示，所有积极主动的、被意识到的力量，属于灵魂的阳性（或者雄性），被动的、没有被意识到的属于雌性。原始的阳性能量，是物质的对立面，是思想；升华的阳性能量，是红色的国王。原始的阴性能量，也用蟒蛇、龙、绿色狮子象征；升华的阴性能量，是白色的王后，白色狮子。”
“在深层心理学中，阳性是被意识到的，是意识；阴性是没有被意识到的，是无意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将无意识带到意识层次，将无意识和意识整合为一。这样，我们不再受到无意识的驱动而被动地生活，我们的人格不再是分裂的，而是完整的、合一的。这就是神秘的‘化学婚姻’，是发生在一个人内在的过程。”
我惊叹，我们的心理可以用如此有趣的符号表达，这些怪图原来表达的是这么高级的过程！我不禁开始想象，一个人发怒的时候，像是红色狮子；一个智慧、宁静的人，像是白色王后。
“这王后和国王为什么躺在棺材中？”我疑惑地问。
这棺材在中国可不是吉利的象征，炼金术士为什么如此热衷棺材呢？
“实际上，和这种神秘的婚姻最相关的词汇就是死亡。在炼金术中，死亡是不断出现的概念，只不过这个死亡是发生在心理上的。有时候，这图上出现的是国王和王后都死去了，在棺材中，然后，又升起来，复活了。在古代甚至有这样的说法，梦到了死亡，就意味着婚姻；梦到了婚姻，就意味着死亡。结婚了，一个单身的人就不存在了；反之，死去了，就意味着灵魂脱离肉体，回到了灵魂的世界。在古代智慧中，人们正视死亡，只有理解了死亡，才能理解生命；只要活着，就有死亡，也只有认识到死亡，才能够更好地活着，死亡和生命是密不可分的伴侣。”
“死亡”和“婚姻”相伴随，从《大毁灭》创作开始，我所经历的不也正是一次“神秘婚姻”，一次小小的死亡吗？这次经历使我实现了对过去心灵的超越。
我欣喜地深呼吸，我品味着此时的心灵的喜悦。一个似乎突发的念头，一个意想不到的结果，一个不经意的奇遇，我找到了灵魂的家族，我走进了做梦也想不到的地方，内在的生活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胸中积压的感觉早就消散了，一股股清泉般溢出的喜悦滋润了干枯饥渴的心灵。此刻，我就在一个神话的世界，这就是我的超越了现实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