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曾经荒凉无比的蒙古草原上,许多个游牧部落星罗棋布。大约在5世纪,这里出现了突厥人,他们在蒙古草原的中部建立了国家,其他部落就在周边地区寻求生存,为了争夺生存空间,这些部落不时发生冲突甚至战争。在这个时期,民族出现了更替,其中的突厥人很好战,他们中的一部分族群演变成了后来的蒙古族。
哈拉契丹帝国的建立、蒙古人与客列亦惕人和乃蛮人的战争、蒙古社会的解体、各部落为统一蒙古所做的各种尝试,像这样在争斗中的融合、兴替就是成吉思汗登上历史舞台之前蒙古草原的普遍情况。
第一节蒙古族的起源
如果我们从语言学的角度来分析的话,蒙古人应该属于阿尔泰系或者突厥-蒙古系,突厥人和通古斯人也属于这一系。从6世纪开始,蒙古人、突厥人和通古斯人中的突厥人在历史上有了自己的称谓:突厥(系“强壮”之意)。而直到12世纪,“蒙古人”才正式登上历史舞台(唐朝文献记载:在客鲁涟河下游以及兴安岭北面居住的室韦人中,有个名字叫作“蒙瓦”或“蒙兀”的部落,伯希和先生认为这是“蒙古”这个名词在历史上的起源)。现在的一些语言学家认为,突厥系和蒙古系是中古前期一些游牧部落的统称。原始的突厥人在中原人口中被称为“匈奴”,而西方人则把他们叫作“匈奴人”。他们应该是早期的突厥人,研究者一般认为他们应该被列为突厥语系的民族。5世纪到6世纪,拓跋人(或桃花石人)建立了魏朝,控制了今天中国北方的大部地区。虽然那个时候还没有“突厥”这个词,但后来的人们会认为他们就是突厥人。然而追根溯源,曾经在蒙古地区雄霸一时的蠕蠕人,还有在5世纪统治突厥斯坦的吠哒人,这些都可能是蒙古人的祖先。此外,契丹人在10世纪和11世纪曾经统治过现在中国的北京以及周边地区,他们的统治势力在12世纪还曾延伸至突厥斯坦的东部。那么,契丹人也有可能有一部分后来成为蒙古人。
由此可知,突厥人和蒙古人实际上是轮流着在蒙古大草原上建立霸权。公元前3世纪至2世纪是突厥人称霸草原的时期。2世纪中叶,鲜卑人(属蒙古人)占领了蒙古草原东部地区,蒙古开始崛起。5世纪,属于突厥人的拓拔人在争夺今日中国的北方地区的战争中获得优势,击败了鲜卑人,突厥人重新获取了优势。在这个时候,属蒙古系的蠕蠕人还在占有戈壁。到了6世纪中叶,历史上出现了“突厥人”这一名词,他们占据了蒙古和突厥斯坦的西部。到8世纪中叶前后,突厥人的统治力慢慢减弱,被畏兀儿突厥人取代了统治地位;乞儿吉思突厥人则在9世纪中叶至10世纪前25年占据了优势。然而到了公元924年,乞儿吉思突厥人也开始后劲不继,蒙古地区重新回到突厥人和蒙古人争霸的局面。一直到13世纪初,成吉思汗的出现使这种争斗画上句号,他统一了蒙古草原,正式建立了一个庞大的部落。
这很容易让人觉得:政治势力的轮番上台,实际上就是游牧民族不停地争斗,胜的那方赶走了原来居住在这里的部落,占领了这个地方。但是如果我们认真考察成吉思汗的发迹史,就会跟我们对阿提拉(生于406年,卒于453年,与北魏太武帝拓跋焘同一时代的人物,曾带领匈奴人四处征伐,最后成为中亚、欧洲的大部分领土的霸主)的认识一样,让我们有了一个全新的观念。阿提拉征服了阿尔泰人、芬兰-乌戈尔人、萨尔马西安-阿兰人和日耳曼人,但是他并没有大肆烧杀抢掠,而是把他征服的人们聚合成为以匈奴人为核心的一群人,继续去征战其他安居各地的族群。成吉思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兼并了突厥部落为他效力,与他们一起去征服中原还有波斯。这让很多突厥人在蒙古人的麾下效力,特别是在现在的俄罗斯南部和突厥斯坦,这里其实大多数是突厥人,却在蒙古人的麾下效力。需要为大家说明的是,从匈奴人到成吉思汗,草原的种族是复杂的,这种生活习性的共同性要远大于语言上的共通性,这种生活习性即游牧生涯。他们在草原和森林的边缘地带也能作为牧民生存。
另一个被讨论得比较多的问题是:12世纪,突厥人在文化上是否就领先于蒙古人?波普(现代蒙古语学者)和巴托尔德(前苏联学者)的论据经常被列举,他们认为蒙古语言在当时的演进远远不如突厥语言;又有人说成吉思汗的族人还不如畏兀儿突厥人文明。可是,有很多证据证明,契丹人由于受到中原人的熏陶,在早于成吉思汗的两个多世纪前文明水平就达到了相当的高度,而他们说的就是蒙古语。蒙古人与突厥人文化的进展如何,要看他们生活的方方面面,并不能只是着眼于他们的语言演进。不管是蒙古人还是突厥人,如果他们生活在与文明地区比较近的地方,例如中原和波斯,他们就会被熏陶得比较文明;如果他们始终在深山或者草原腹地活动,他们的文明程度就相对较低;如果是在草原与森林的交界地方生活,或者生活在森林深处,例如西伯利亚山区、现中国的东北地区的深山老林里面,那么这些部落则近乎于野蛮人了。人的文明程度在于其地理位置所在,并不是看他们属于哪个种族。
其实,中亚细亚和上亚细亚属于两种地理形态的演变地区,我们可以把成吉思汗的发迹史看作是游牧文明和农耕文明的斗争,这也是两种文明斗争历史中的一段。人类历史的进程中,一直都有耕地被沙漠化,最后由于缺乏治理完全变成了沙漠。4世纪就曾出现因为水源枯竭而引起的一些地区荒芜。例如,和阗与罗布泊之间的尼亚、密儿伦、楼兰等地。斯坦因考察发现这里有着许多“地下森林”,这能证明这里曾经并非一片荒芜。另外,在靠北边的地区,草原和耕地却出现了轮流占据的痕迹。如果沙漠化是自然现象,那么在草原上有耕地的痕迹出现,则是人为的了。
在中国的汉朝时期,屯田的士兵来到现在中国的山西、陕西、甘肃北边的草地,他们开辟农田,把放牧的匈奴人从这里逼退。在4世纪,匈奴开始大规模入侵今日中国北方的大部分地区,在现在中国的山西、陕西、河北各省进行抢掠,弄得民不聊生。农民被迫离开土地,本来长着庄稼的耕地变得杂草丛生,一片荒芜。渭水流域变成了豺狼出没之地,荒无人烟。当时,带有蒙古血统的少数民族领袖苻健统治现在中国陕西省地区,国号为秦。他的子民们曾经因为恐惧而要求苻健派兵驱除猛兽,但是他没有答应。作为一名文明程度不高的君主,他的残酷性格致使他宁愿爱猛兽也不会善待自己的子民。他想的是:只要野兽被喂饱,就不会再吃人了。这可以看出,文明程度低的少数民族领袖是乐于看见猛兽在他们统治的疆土内活动,它们甚至可以帮助统治者统治臣民。多个朝代都作为国都的长安成为少数民族统治下的一片野地。成吉思汗占领了疆土,也打算这样。他占领了今中国的北方地区以后,就开始废耕变牧,清除农户,致使黄河以北的地区变耕地为草原。然而与此相反的是18世纪以后的情况,那时候农耕民族不断地对外扩张,蒙古的草原和今中国东北的森林都受到农耕文化的入侵,鄂尔多斯的游牧民族和通古斯的狩猎民族都只能往外迁徙。
游牧文化入侵中原的农耕文化,农耕文化不甘示弱而奋起反击,这样的争斗有时候会达到一个相对和谐的时期。这样的情况出现的原因是:游牧民族或者狩猎民族和中原农耕文明得到了充分的交流,他们除了能够用武力击败中原农耕文明,也能够反过来用中原文明的政治素质和威信,统治那些还在蛮荒地区的族人。就如北魏皇帝拓跋焘,5世纪,他统一了现在中国的北方地区。公元429年,拥有蒙古血统的蠕蠕人向他们发起了侵略战争,拓跋焘宣布迎战,要把侵略者赶走。当时的中国定都在南京,拓跋焘的幕僚们提醒他小心被人从背后偷袭。他回答道:“我们是骑士,中原人只是步兵而已,我们是一群野兽豺狼,不会怕这些初生牛犊!蠕蠕人是以游牧为生的,夏天在北方游牧,冷了就来到南方,掠夺我们的边境。夏天他们的马是没用的,雄马忙于交配,雌马却要照顾小马驹。我们在这个时间发起攻击,肯定成功!”从他的回答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们学到了用计谋对付野蛮人,用武力征服文明。这样的一种双重思维,帮助成吉思汗的孙子忽必烈能够最后平定游牧民族的反抗,并征服了南方的中国人。可是他们这种方法也不能够见效太久。游牧民族统治者被中原农耕文化同化了,就会出现三种情况:一是被北方的其他部落打败;二是被汉化;三是像黄金家族一般,经历几代统治后被赶出中原。这种规律贯穿于中原人和蒙古人的关系发展。
第二节前成吉思汗时代的蒙古
从贝加尔湖向南一直延伸,到阿尔泰山和兴安岭的这片广阔地区,属于蒙古地区。这里靠北边的是山岭和牧场,属于灌木丛生的区域;南方则相对平坦,是一片大草原。人们在这个地方发现了许多旧石器时代的洞穴,特别是在贝加尔湖西岸、上东古斯卡河的支流别拉亚河两岸和伊尔库茨克西面80公里的马尔塔地区。这表明,这个地方很可能是远古时代孕育的文明。
大约在公元元年,匈奴人似乎就已经在这一地区的心脏地带建立帝国。“单于”(即匈奴之王)大致应该在鄂尔浑河上游的拐弯处,杭爱山的深处,也就是后来蒙古人占据的哈拉和林城,在今天的额尔德尼昭的西面。在那个时代,被戈壁和长城夹在中间的狭长草原,相当于现在中国的内蒙古,是由其他匈奴人占据,他们成为维护中原帝国的利益而存在的一支军事力量。4世纪初,这些本来散在各处的匈奴人突然结成联盟,把中国北方的诸多地区掠夺而去。7世纪,这样的状况又出现了一次。在这个时期,东突厥汗国的中心是今天的蒙古。东突厥汗国的首领们曾在鄂尔浑河上游右岸靠近哈拉和林的地方驻扎。也是在这个区域,哈拉和林向北60公里的地方,介于和硕柴达木小湖和柯克淮-鄂尔浑之间,有被雕刻在石头上的追悼文字巨著,它代表着突厥民族初期史诗。在今天的内蒙古,长城北方地区,也在同一个时间产生了另一个突厥汗国,这个汗国与中国关系十分密切,有时候会结成联盟,有时候直接成为中国政权的一部分。
东突厥也不可避免地衰落下去,继之而起的畏兀儿突厥人在今天的蒙古地区也建立起了“宫廷的城”,坐落在哈剌巴剌合孙,在哈拉和林北边的地区。在这段时间里,回鹘人借鉴粟特人,利用叙利亚的字母,创造了文字,文明水平提高了很多,影响了后来的蒙古和满洲的字母。在那个时候,中原文化当然会对他们的文化产生影响,特别是约在公元763年出现的聂斯脱利教(基督教其中一个教派,唐代开始在中国流传,中原称为景教)影响较大。一个多世纪以来,鄂尔浑河的故地都是草原政权的中心,在不久的将来这个地区的历史地位也会有所变动。回鹘人想要寻求定居下来的方法,他们在一些森林和草原等条件较好的地方开始耕作。因为开始信奉摩尼教(中原称之为“明教”,波斯人摩尼创建于3世纪中叶),他们不再食用肉食以及乳品,开始吃蔬菜。哈剌巴剌哈孙有一座石碑,有着820年历史,石碑上面的碑文是这样写的:“这个野蛮至极、遍地血食的地方渐渐成为素食主义的领地,血腥杀戮的地方变成乐善好施的土地。”摩尼教把现伊朗地区的文化带到蒙古地区,回鹘又与唐朝政权有着盟友的关系,中原文化也影响着蒙古地区,二者的影响让现蒙古这一片地区,有可能出现一个强大的文明帝国。如果这样的情况继续下去,突厥-蒙古民族的历史就不是今天我们看到的这样。或许这里会建立起一个“大突厥”帝国,摩尼教、聂斯脱利教、佛教等宗教文明在这里蓬勃发展;希腊-佛教派或伊朗化的库车派、吐鲁番等文化将影响这里的艺术发展;库车、粟特、梵文文学让这块土地拥有文化积淀。这里将成为一个文明大国,完全能够与其他周边的文明国家相提并论。从今天的畏兀儿文学,尤其是佛教发展,我们可以确知这种存在的可能性。
但是在公元840年,突厥人的另一支系把回鹘人从鄂尔浑地区赶了出去。他们来自叶尼塞河上游,是文明程度很低的乞儿吉思人。那个时候,回鹘人已经迁徙至戈壁的绿洲、吐鲁番、焉耆、库车等地方,开始了定居生活。乞儿吉思人则让蒙古地区重新变成蛮荒之地。乞儿吉思人统治了80年(840-920),鄂尔浑地区因此失去了东突厥以及回鹘人统治时期的灿烂文明,也失去了如同和硕柴达木般动人的英雄史诗或哈剌-八剌哈孙的狂热宗教遗迹。公元920年,契丹国王耶律阿保机带领雄狮来到鄂尔浑,把野蛮的乞儿吉思人赶走,但是这也没有改变鄂尔浑地区的状况,契丹人并没有在这里驻扎。而回鹘人当时已经在塔里木盆地北边游行商队所经过的绿洲上定居,他们开始了耕种和经商,不愿意再回到荒芜的草原与自然搏斗。耶律阿保机没有办法让回鹘人回到鄂尔浑地区生活,蒙古地区便由北方各个游牧少数民族所占据。曾经在历史上有着辉煌光环的鄂尔浑地区,再次成为蛮荒之地。一直到成吉思汗统一这里之前,一直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