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邵阳站在阳台上,看着她。见她也望着他,先是怔了一会儿,见她挥手,方才回过神,冲她点了下头。
他往前靠了一点,倚在栏杆上,微微笑着。
“为什么站在这里?”凌柒罂走向前,仰头看着他,弄了两个多小时的发型看来质量不怎么样,松垮垮的发髻盘在脑后,有一绺头发垂了下来,耷拉在她的脸颊上。
这样的发型很不适合她,太柔媚。
可是凌柒罂拒绝造型师的建议,愣是选了这样一个发型。她想知道,如果她打扮得淑女一点,就像蒋薇的那样,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据说,何邵阳曾经喜欢这样子的女孩子,在遇到她凌柒罂以前。
她想试一下,变成蒋薇那样子的凌柒罂,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现在她感觉到了,真是糟糕到不行。
何邵阳盯着她,看了很久。凌柒罂等了一会儿,没得到回应,正想问第二次,就听到何邵阳淡淡的声音。
“柒罂,你为什么要来?”明明在美国待得好好的,明明可以不出现。
为什么要来?
凌柒罂觉得好笑。她也想问啊,她为什么要来。来看着他幸福,还是来看他不幸?
“不知道,碰巧回来,听到消息,就来了。怎么,不欢迎?”
她仰着头,笑得很灿烂,一如既往的,没心没肺。
“不过,就算不欢迎,今天我也不会就这么走了的,说好的,你结婚,我一定在的。”
何邵阳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僵在那里,脸上淡淡的笑意不见踪迹。
眼神怔愣着,只盯着凌柒罂那刺眼到极致的笑容,心里像是裂开了一道口子,血一直往外涌出来。
是啊,他说过,他结婚,一定是与凌柒罂有关的。
“柒罂,陪我去参加朋友的婚礼。”
“你朋友的婚礼,为什么要我去?不去,不认识他们,怪没意思的,我还不如跟周彤去看电影。”
“你认识我不就行了,管他们你认识不认识。”
“给我一个我必须去的理由。”
“嗯……你就这么想吧,反正将来你也要结的,多看看,当是彩排了。”
“……你老说我思维挑脱的厉害,我看你才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看别人的婚礼当彩排?你当我脑袋秀逗了吗?不去,不去不去。”
“这样……可是,怎么办呢,我已经答应人家了啊,要是我不去的话,以后我结婚人家也不会来的。”
“你结婚关我什么事?”
“柒罂,你看你又思维脱线了不是?我结婚怎么可能与你无关呢?我结婚,你必须得在的啊,不然让我跟我自己结婚吗?”
“噗——你跟只母鸡结也是可以的。”
“凌柒罂,你到底去不去?不要逼我用手段啊。”
“我怕你啊?”
“……”
思绪远去,一切都已经变了样。
何邵阳低着头,看着自己结实有力的手,已经不是当年需要依靠家里庇荫的那双少年的手了。多年的打磨和历练,已经让他的双手变得更加宽厚,更加有力。当然,手里握着的东西,肩上担着的责任,也已经更重了,重得他无法随时撂下担子,再随心所欲,追求他想要的东西。
他确实说过,他结婚,凌柒罂必须在的,凌柒罂这人,优点不多,但是守信这一点,却还是可以相信的。所以她很守信地出现了。只是,他更希望她不要出现。
握在栏杆上的手青筋暴起。他抬起头,底下的人却往后退了几步。
凌柒罂仰着头,脸上没了刚才的嬉笑,没有一丝表情,这样一本正经的她,令何邵阳觉得无比陌生。习惯了她刁蛮耍横的样子,这样严肃的她,他真的不习惯。
她的话,说得很轻,很随意,却震得他的耳朵嗡嗡作响,一直震到心脏里去。那种从身体深处传来的震荡,使他的心脏一阵紧缩。
她说:“何邵阳,跟蒋薇结婚,你幸福吗?”
何邵阳怔住。
幸福?
以前的凌柒罂经常像个耄耋老人一样对着他摇头晃脑:“所谓幸福呢,就像找洋葱的心,你一层一层地剥开,要是你把每一层都看做是洋葱的心的话,那你就很容易达到目的,但是要是你执意要找一个具体的心出来呢,你就永远都找不到。人哪,知足,就容易幸福。”
然后她会拍拍他的头,一脸语重心长:“年轻人,珍惜你现在所拥有的,你就会很幸福哟。”
他轻笑:“比如呢?”
“比如我啊。”
“无赖。”
……
真的是珍惜现在拥有的,就是幸福吗?
不知道,他不知道。对他来说,幸福有时候,是奢侈品,可望不可即。有些所谓的幸福,他守得很累。
他喑哑地出声:“为什么这么问?”
凌柒罂看着他,双手自然垂着,熨帖的小礼服很好地勾出她的身段,玲珑有致,是那么的……美好。她站在那里,仿若神祗,很遥远。
阳光从侧面照到她脸上,形成一道剪影,是她的表情看起来晦暗不明,却显得她的五官更加立体。她说:“你幸福,我祝福你,不然的话……”
“不然什么?”
凌柒罂的脸垂下去,从他的角度看去,有点孤零零的感觉。仿佛她一个人站在那里,那里就是她的全世界。
周围都空洞得可怕。
不然什么?
她会说什么?
心底里隐隐升起一种期待,是什么期待,几乎昭然若揭,却又被刻意地糊化,没有一个清晰的概念。
他已经不敢奢望了。
半晌传来她的轻笑声,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
“还能不然什么,当然是同情你啊。”
“……”
何邵阳抿着嘴,淡淡扬了一下嘴角。还想说什么,身后黎维汀在叫他了:“姐夫,那边在找你了。”
何邵阳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眼还在仰着头的凌柒罂,良久不语。
他不想就这么走了,因为一走,他与凌柒罂,不是永别,胜似永别。
他只希望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就好了。
只要这一刻。
黎维汀再次催促,何邵阳随口应一声,眼里流露出一种厌恶,随即又被很好地掩藏起来。他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楼下正站在阳光里,美得不可思议的女人,沉沉地垂下眸子,转身朝里间走去。
黎维汀站在何邵阳原来的位置上,由上往下,俯视着凌柒罂。凌柒罂与他对视了一会儿,隔着几米的距离,远远盯着他。黎维汀表面上没显露出过多的表情,但是眉头始终微皱着,对她似是有不满,又像是别的什么。
凌柒罂撇撇嘴。
这声姐夫叫得还真是——
这个男人她近期见了几次面,那******不变的面瘫脸却一次比一次黑。蒋薇那么聒噪的性子,有这么个安静的表弟,还能相处融洽,倒也是蛮神奇的。
她虽然对这个男人没什么好感,也自知对方对她也绝对没什么好印象,自然也就没有什么结交的必要性。但是最起码的礼貌还是要有的,于是她压抑住心里面的那点小不爽,淡淡朝此时还在皱眉俯视着她的男人颔了下首,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