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动,你倒是动啊!……哎呦,星熠师姐你教教我!”
我抽抽嘴角,这已是一上午来十里谷秀第五次凄厉地喊我名字了。
我走到他身侧,皮笑肉不笑地轻声道:“没这个资质趁早下山,别为难你自己。”我一壁说着一壁去调整他的手型。
十里谷秀纯良一笑道:“师姐,听说您当年移根羽毛足足学了一个半月?不知是哪位师兄如此好心教你?”
“……你告诉师姐这谣谁向你造的,师姐保证绝对不打死他。”
十里谷秀笑得越发得意,道:“师尊告诉我的,用不用师弟我帮师姐把师尊请来,敬候您发落?”
“……”我抽抽嘴角,“师尊酒后之言师弟不要当真,玩笑而已。”
“哦,可我瞧着师尊当时清醒得很呢,”十里谷秀故作回忆之态,“当时师尊是和云师兄在下棋,我作为奉茶弟子观战许久,也听了不少碧落旧事……不得不说,云师兄真是耐力第一人,师姐你说呢?”他眨巴眨巴桃花眼,满脸的纯良。
我用力点点头,握着十里谷秀右手腕子的手暗暗用力,笑呵呵道:“师弟啊,总有一天你会发现,这碧落宫里,比云柯师兄还好耐心的人是有的,比如你师姐我。”
十里谷秀腕间吃痛,讨饶道:“疼疼,师姐这招我会了真会了……”
我松手,老成持重地点了点头,正欲转身离去时却听到十里谷秀左腕上的银铃发出了微微响动。
我疑惑地看向十里谷秀,他保持着方才揉腕的姿势定在原地,若不是他眉头越发紧皱,倒让人以为是元神出窍了。
我小心翼翼问道:“师弟……?没事吧?……你不是说,这铃铛是假的么,怎么响起来了?”
我以为他起码还得怔半天,谁知他立刻转过头看向我道:“师姐,我发现师尊有句话说得果然很对。”
我大惊,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什么?”
“……你能晋为地字弟子,一定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果然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说好的最具潜质的小灶弟子呢。
虽是玩笑话,十里谷秀眼底却是藏不住的惊异。
我敛了笑意小声问他:“出什么事了?”
十里谷秀镇静看我一眼,转头望向碧落阁,喃喃道:“竟是这样一段故事……”
我闻言更来了兴趣,正欲穷追不舍问个所以然,左臂便被人一扯,“星熠姑娘,你是来做督察的,可不是和小师弟打情骂俏来的。”乔霏师姐蹙着好看的柳眉,眼神暧昧不明地在我和十里谷秀间游走。
“就这小萝卜头?”我失笑,脱口而出的瞬间才注意到十里谷秀眼中冒出的寒光。
都说男之身长比之女之年岁,皆是不可说的事,真是失言,失言。我冲十里谷秀歉疚一笑,本想说些抱歉的话却强行被乔霏师姐拉了去,十里谷秀双手抱臂在胸前,一副咱俩的账慢慢算的表情……
半月光景便在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训练中过去了,除了偶有弟子误打误撞使了别的法术,并未有太多出奇的事。
自那日十里谷秀腕铃头一回响动之后,他像是避着我似的,校场训练时紧抓着师兄不理会他人,用饭时也总端了碗往深山大树里躲,就差夜里就寝时睡去房梁上了。
他究竟知道了什么,这么怕人知道?
若他老老实实看着我说此事天机不可泄露我大抵惦念两天也就过去了,这般蹑手蹑脚的却着实可疑了。
无涯池是个好地方。
进碧落宫的第一天,师尊就教诲我无事便多去无涯池净净心气,那儿的灵气聚之如海,那儿的青枣又大又甜。
我倚在无涯池边抄手游廊的雕花柱旁,就近摘下一颗青枣,午后阳光漫射,水汽都透着温热。
远远瞧见十里谷秀和几个师兄弟并肩向无涯池走来,他赤着脚,裤腿挽到膝盖的地方,露出了右脚脚腕处银线串成的红色铃铛。
行在他左侧的是沈南溪,南溪身负一柄长剑,剑名破冰,是执剑掌门在藏剑阁里亲选的。
南溪侧脸一笑,水汽氤氲里我仿佛看见了十五年前神态相似的云柯师兄。
那时的云柯师兄,也该是笑眼里透着稚气,却偏偏一派云淡风轻的模样吧?十五年前他孑然一身来碧落宫修道,如今是修出了通身的仙气,却总是孤零零一个人。偏雪涯真人也是个罕言清冷的性子,他心里若有话,讲给谁听去呢?
我是想听,却明明白白知道他不会讲给我听。
叹息间他们一行人已走到了近前,看见我后此起彼伏喊了几声“师姐好”,我扫了一眼,十里谷秀果然已逃没了踪影。
“星姐,在这倚树长叹,莫非是等的什么人放你鸽子了?”说话的是玄字弟子段非,平日里最顽劣不堪却也仗义的一个,生得一副文弱小生的模样,偏偏使着一杆百斤重的银镗,故而虽常犯些小毛病被罚去抄书静思的,却让人难生厌。
我闻言只笑了笑道:“天天和师弟师妹们嚼舌根子,你教的好事。”
段非挠挠头,见我不爱言语只得收敛了平日里的玩笑样,道:“听闻五日后执剑掌门要去一趟炎洲,可确有此事?”
提起此话,沈南溪也专注地听了起来。
我点点头道:“今早我送茶去师尊房里时听师尊与执剑掌门商量起此事来,约摸三五日就去了罢。”
沈南溪急问道:“做什么去?”
我道:“是执剑掌门昔日的一位故友来了信邀掌门去的,就是场小聚。”见沈南溪面色沉了下来,我将手边树梢上的枣摘了几颗上前放在他手里,“这里枣树众多摘一篮给你也无妨,只是贪多嚼不烂也是常理。”
南溪抬头,眼中一抹惊色,只是一愣便豁然一笑行礼道:“多谢师姐。”
我微微笑着,向众人一点头,然后绕过南溪身侧离去了。
莫名在想,云柯师兄当年是否也会有这样的错愕,在一念成魔一念成佛的边缘彷徨,然后在某时某刻蓦地了悟。
都是境界啊,多少年月才悟得呢。
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步子就停在了藏书阁门前。
完了,那半本书还没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