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噗通。噗通。
“……容……云景……”凤贤的嗓音细如呢喃,脸颊绯红如霞,颤抖的手指轻轻放在男子微湿的发丝上。
湿润而冰冷,跟脸上的温度截然是两个极端。
“贤……贤儿……别死……别丢下我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的……好冷……真的好冷……”就像小孩一样,容云景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女子,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中。
男子哽咽的话语,让凤贤手指微顿,平时张扬的嗓音也缓和了下来,轻声道:“嗯,我不走,我抱着你呢。我抱着你你就不会冷了。”边说着话,她边反抱住男子,并将自己的头放在男子肩膀上,“不过,以后你也不能像这次这样了,明明受伤了都不告诉我,是不相信我吗?”
没有人应答。
凤贤偏着头看过去,是一张男子熟睡的脸。
“原来是在说梦话吗?”她喃喃自语,将他扶回床上躺好。手指又开始在他脸上逡巡,“不过每次噩梦中的贤儿到底是谁呢?难不成在你心底还有别的女子存在吗?”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凤贤的就摇头,“应该不可能啊,我跟呆瓜可是青梅竹马呢。”
想到这里,凤贤抿嘴一笑,偷偷地在他脸上印下一吻,认真地看着他,“容呆子,要快些好起来,爹爹都答应你娶我了。不许再睡懒觉了。”
睡梦中的容云景却在凤贤离开后,紧紧地皱起了眉,似是做了恶梦。
皇宫满挂白灯笼,朝凤国的皇后娘娘薨了。
此时皇宫中一片寂静,如死水一般,无人敢大声说话。
凤栖宫中,容云景袍服雪白,俊朗的面色却更是惨白一片,只见他颓然地抱着早无声息的女子僵坐在地上,四周跪满了宫婢侍卫。
“陛下,皇后娘娘已仙去了,陛下让娘娘早日入土为安吧。”
在一片寂静中,说话的是凤帝身边的薛公公。只见他慢慢地跪挪到容云景面前,再次扣首,已经有两日了,自从陛下得知娘娘故去后,就这么冰冷地抱着皇后僵坐在地,已经足有两日,而朝中也因凤帝两日未上朝而热议纷纷。再如此下去,他真怕陛下也要跟随皇后娘娘一起去了。
容云景面如死灰,深幽的眸光沉水一般凝视着怀中的女子,手指轻轻地拂过那早已冰冷的脸蛋,那红润的双颊哪怕被精致地装扮过也清晰地让人辨认出她,已然死去。
没有呼吸,不会再用那双似会说话的璀璨双眸凝视他,不会在生气地朝他皱眉、嘟嘴,更不会撒娇地拉他衣摆。
贤儿,抛下了他,永远离开了他。
容云景用了整整两天的时间才认清这个事实。
他的脸很冷,心却更如寒冰挂过,刺骨冰寒。
温热的指腹轻轻地依次划过女子的柳眉,紧闭的双眸,挺直的鼻梁,失去光泽的红唇。
很久,很久,久到薛公公因长久跪俯而使得双臂微颤,才听到凤帝干涩地开口。
“去将国师请来。”
薛公公颤着身子退下后,容云景赤红的双眼冰冷地扫过跪了一地的宫婢一眼,“你们也都下去。”
宫人们颤颤巍巍地退出了凤栖宫,体贴地将房门关上。
现在,就只剩下他跟她了。
“贤儿。”
寂静的宫殿内,容云景干涩得不能入耳的嗓音微微响起,“你还是这么狠心,那酒里有毒,你不知道吗?不,你知道,你只是不想再活了。我知道。”他喃喃自语,说着无人能听懂的话,平静的面容下是死般寂然的阑珊与无力。
他还记得,在没当上这个凤帝时,那时候在湘城,因为他前废太子长孙的身份,没人愿意搭理他,只要他一出现在人多的地方,那些人都会远远地回避,就好像他身染恶疾。
在他离开后,他知道,那些人就会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看,那就是那位被废太子唯一的儿子,真可怜,不知道哪天皇帝想起了,可能又会被关进大牢。”
“嘘!小声点,别被他给听到了,再怎么说也算是皇室子孙。”
“什么皇室子孙,不过离他远点倒是真的,哪天皇帝老儿想起来,离他近了,肯定会被牵连。”
“嗯!说的也是。”
那些人说的话不算小声,足够让他听得清清楚楚。
每一次,他都飞快地跑开,不想去听那些刺耳的话。
可就在那些人对他避之唯恐不及之时,凤贤出现了,她不怕他的冷脸,也不怕被牵连,假小子似的在他面前乱晃,就这样打打闹闹,两人都成年了,城里所有的姑娘都不敢嫁给他,她敢嫁,不止敢嫁,还拒绝了湘城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肯定地对他说,她只要嫁给他。
他记得,那时候他刚到她府中提亲被拒,她拉了他出府,站在湘城城门口,对着围观的人湘城人跟他大声告白,她,凤贤,除了容云景外,谁都不嫁。
她说的那么肯定,一双璀璨眸子在艳阳下熠熠发亮,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城门下,仰头望着城墙上神采飞扬的女子,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这样一个敢在大庭广众下对男子表白的女子,太过惊世骇俗,她演了这么一出,这硕大湘城,除了他容云景外,还有谁家男子敢娶。
所以,哪怕是凤老爷子百般不愿,他跟她还是成了亲,这本来该是极幸福的,哪知道世事无常,皇帝重病,又无子嗣,他作为唯一的皇室血脉被苏云守迎回了京城,登上了帝位。
只是这个皇帝并不好当,连册封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都要被千般阻拦,哪怕后来他抵住压力,将凤贤捧上了皇后的宝座。但日复一日,那个本来笑靥如花的凤贤被皇后的桂冠压得一日日枯萎憔悴。哪怕每次在他面前都勉强微笑,但是他是知道的,她越来越不快乐。
因为他的举步维艰与受制于人,更是有人借题发挥,以子嗣为由,妄图充盈后宫。
种种事情的端由,还不就是苏云守不止想把持朝政,更想将自己的女儿嫁入宫中,好更好地把持住他这个“傀儡皇帝”,真是好一个如意算盘。
“所以,你这是借此为我扫清前路吗?”容云景再度轻喃出声,踉跄地抱起凤贤走到窗前的软榻上,轻轻地将她揽在怀中,下颚抵的她的乌发上,轻轻对她低语,“你瞧,你多聪明啊,苏老夫人为了给她女儿腾出皇后宝座给你下的毒酒,你明明都知道,还一口不落地喝下去。为了什么?让为夫猜猜。”
只见容云景沉吟许久,倏地睁开双眼,薄唇微勾,“啊!我猜到了,是想干脆死了,一了百了,既帮苏云守那老匹夫的女儿腾出皇后宝座,又帮为夫麻痹对手,好顺利坐稳这个皇帝位子?”
他将头轻搭上她早已冰冷的肩膀,似生无可恋,“可是你知不知道,这个皇位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重要,你知道吗?我原本都差点妥协了,等苏云守的闺女进了宫,再慢慢收拾。可还是贤儿最了解我了,知道我们成亲时说好了,你牵我的左手,我拉你的右手,一生一世一双人,执手共偕老。你看,你现在死了,就让我不用再静守诺言了吗?”他“呵呵”地轻笑出声,脸上冷淡如死水,却是小心翼翼地亲吻女子冰冷的脖颈,干哑的嗓音中无人可辨丝毫情绪。
“好!我最听我家贤儿的话了,只是贤儿在黄泉路上要走得慢一些,再慢一些,等云景一小会儿,把逼死你的人,一个不落地送下地狱。”包括他自己。
空旷的宫殿内,响起容云景低哑暗沉的低喃,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