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乐侯府。
柳寒晖大婚之日将近,整座侯府张灯结彩,满满的欢乐喜气。三夫人站在二门处焦急的张望,等看到柳三爷的马车靠近,一颗心紧张的都要跳出胸口。女儿送入
宫中多日,她这个做娘亲的,日日牵肠挂肚,想要知道些关于女儿的消息,又怕宫里传出什么不好的事情,左右摇摆、举棋不定的心境,怕只有做了娘亲的人才能体
会。
马车前的布帘被掀开,看清柳三爷怀里抱着的面色苍白的女子正是心心念念的女儿,三夫人眼前一黑,身子竟直直的倒下去。
“夫人!”
“母亲。”
柳三爷下颌骨抽的死紧,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显得阴霾重重。示意柳寒晖抱起三夫人,父子俩一前一后往三房的正房里去。
路上遇到闻讯赶来的柳寒晓,连多余解释的时间都没有,全家就这样沉默着,脚步不停。
安置好元秋,那头被惊吓过度的三夫人已经醒来。费劲所有心力也要爬到女儿身边,声泪俱下都已不足以形容这时的景象。全须全尾的女儿送进宫去,接回来的却是这样形销骨立的人,这可不就是在做娘的心中剜肉么。
柳寒晓不忍去看榻上母女,只望着柳三爷颤声问:“父亲,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几日前,六皇子还说元秋在宫中过的不错,气人的功力只增不减,为何只过了几日,元秋就成了这般样子。
柳三爷目若寒星,口气凉薄至极,“至今未有人来向为父解释一声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若不是今日去求了皇上,怕到现在咱们都不知道秋儿竟遭了大难。”
这就是有意隐瞒了,柳寒晓后槽牙咬紧了。枉他信任六皇子齐山,相信他能照佛、安顿好元秋,没想到齐山与他母妃不过是蛇鼠一窝,睁着眼睛说瞎话来糊弄他。
三夫人哭的不能自控,最后是柳三爷亲自上前将三夫人抱起,不顾一屋子的人安抚在怀里,轻声哄着:“别哭了,回来的路上我与晖哥儿特地去了医馆看过,只说是溺水后虚弱,又有些着凉。咱们秋儿自小身体就不强壮,才会看起来这般骇人。”
原本是好意哄劝的话,却招来三夫人最激烈的反抗。
她从柳三爷的怀里挣脱出来,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嘶声力竭的说:“你们都给我出去,出去!你们也有脸面对我的秋儿,当初都是怎么说的,可如今又是什么样子!”泪珠挂在三夫人的眼睫上,微微震动便会落下,她满眼失望的看着柳三爷,哀声说:“到底是我看错了你。”
看错了你,以为你能给我带来一世安稳、恩爱绵长,却违背誓言,有了蔷姨娘、有了七姑娘;以为你能保护我的儿女,平安长大,却违背誓言,为了权势,竟这般作践我的女儿。
“霖兰!”柳三爷知道元秋勾起了三夫人的伤心事,厉声叫出她的闺名。
三夫人坐在元秋的身边,语气变的极其的温柔,“我会修书给我娘家哥哥,等晖哥儿大婚之后,我自带着元秋回扬州去。往后便是你们有那泼天的富贵,与我们娘俩也不相干。”
柳三爷疾走过来,却被三夫人拦下。如玉的手轻轻晃动,吐纳间满是哀愁悔恨,“当年我执意要嫁的是落难山中的朗朗君子,如今那人早已经没了,我也不该死守着。”
三夫人水氏娘家乃是本朝最大书院‘恒山书院’的创始人,水家在前朝也曾官居一品,只是后来目睹夺嫡之争的残酷,又察觉到贫家子弟求学无门,这才辞官不做,举家迁居扬州,创立恒山书院。
水家人虽然远离朝堂,可‘恒山书院’门生便天下,在朝中自然是说得上话的,要不是水家的鼎立支持,凭着柳三爷一个被家族驱逐的侯门幼子,哪里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三夫人死守元秋,不准旁人接近一步,喂水擦脸,全部亲自动手,不假人手。
书房内。
柳三爷眉头打结,他了解三夫人的性子,知道三夫人这次是打定心思要与他分离的。多年前,三夫人就对他失望透顶,只是那时元秋刚刚出生,这才忍了下来,
可如今,他不认为三夫人还有忍下去的耐心。当年为了孩子忍下来,现如今为了孩子不能忍。孩子,从来都是三夫人的软肋,能用来留下三夫人,更能让三夫人下定
决心远离。
“父亲,明妃为何如此?儿子想不明白。”柳寒晖心中并不好受,可他实在想不出明妃为何要这样对待元秋。早在元秋进宫的时候,柳三爷就说过,只要他们父子在朝中有作为,元秋就是安全的。为此柳三爷不惜检举扬州贪污舞弊的内情,将自己送上风头浪尖。
这段时间柳三爷多次遭遇暗杀,为报仇为灭口,凶险异常。
柳寒晓同时望向父亲,想要得到答案。他们都是以为只要男人在朝中得力,后宫里明妃总会善待元秋。怎会想到,会是如今的结果。
柳三爷沉思后说:“怕是被宫里的旁人算计了,元秋这样的身份入宫,必是旁人的眼中钉。”原本以为明妃入宫那么多年,总有能力护元秋周全,柳三爷讽刺一笑,“你们那位好姑姑,也不是没有保全秋儿的能力,这次怕是也想让元秋知道知道厉害,这样往后秋儿只会对她言听计从。”
欺人太甚!柳寒晖心思直白,对后宫那些弯弯绕并不能完全理解,只知道明妃没有护好元秋,气的呼哧呼哧的,又觉得这些日子他与父亲的努力都喂了狗。
柳寒晓想的多些,“那给母亲传话的人,又会是谁?”
三夫人在外听到有人说元秋在宫里出事,回来闹着要将元秋接回来。现在看来宫里明显是要将这件事情捂下来的,哪里会有人那么不小心在三夫人面前嚼舌根,这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柳三爷眯眯眼,“总逃不过宫里那些人。”
“那以后怎么办?总不能真的让母亲离开吧。”柳寒晓对三夫人从来都是充满依恋的,哪里受得住母亲带着妹妹远走。
比柳寒晓更受不了的,是柳三爷。三夫人是柳三爷在人生最落魄的时候结识的,感情不是假的。虽然后来他犯了些错,可心中挚爱的人,唯有三夫人一人。
没等柳三爷说话,柳寒晖已经开口,“反正绝不能让妹妹再入宫就是,那地方,不好!”
能让心中只有皇帝、皇权的柳寒晖说一句不好,可见他是真的心疼元秋了。
然,“哪里有我们选择的权利?元秋成了这样子,连句解释都没有,你还指望她考虑我们的心境。父亲,峮?王的书信已经到了京城,明日早朝扬州的事情必然会有结果,到时候动元秋心思的人,只会更多。”
柳三爷揭发扬州贪污舞弊案,皇帝并没有只听一面之词,而是派了峮王前去调查,一月过去,已经能基本证实柳三爷所说之事的真实性。
封赏是必然的,随着官运亨通而来的,是诸多的危机。
后宫里的明妃,还有同在一个屋檐下的大房一干人等,恐怕都不会放过三房。
柳三爷手指掐上眉心,显然这事情还真是棘手。
家族这东西在别人家是助力,是鼎立相挺的支持。在柳家,却恰恰相反,完全是无休止的拖累,甩不开的包袱。
明妃心心念念利用三房的人为自己所用;大房眼瞧着三房得势,哪里会放心,襄乐侯本人没本事,世子更是上不得台面,大夫人最近这段时间,没少给三夫人下绊子。
旁人看柳家三房那是春风得意,而内里却是步步惊心。
父子三人沉默良久,柳三爷像是下了大决心,邹然开口:“若是摆脱这些负累呢!”
当年他们能狠心的赶他出家门,而今他又为什么要为了这个家付出一切,甚至妻离女散呢。
“父亲,可有良计?”柳寒晖与柳寒晓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隐隐的兴奋之光。
年轻男子,谁不盼着建功立业,作出一番大事业来。
可这襄乐侯府却如早已经溃烂、污化的沼泽,限制住了所有人的脚步。柳寒晖在朝中有一点日子了,同僚听到他是襄乐侯府的人,大多会窃窃私语。
便是在怎么心如止水,那些或讽刺或嘲笑的话,还是能触动柳寒晖的心。
“法子不怎么磊落。”柳三爷说的有些犹豫,原本他想着只要自身努力,总能护住妻小,可这京城的水太混,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情。正道走不通,唯有走些旁门小道,他从来教儿子要光明磊落,如今竟要带着孩子算计人,实在无奈。
柳寒晖同样犹豫,他自认是圣贤之徒,哪里能做艰险小人所做之事。
这时候柳寒晓是没有负担的,病弱稚嫩的脸上满是坚定,“父亲,想想母亲想想秋儿,为了她们,我们并没有退路。”
兵行诡道又如何,为了保护家人,一切手段都是可行的!
柳三爷权衡半晌,最后望着柳寒晓说:“那就要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