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第一天见到你时，我还只是个不敢多看你一眼、不敢和你多说一句话的异乡人。那天绕过屏风，你的慌乱让我手足无措，我很想多看你一眼，但是你的害怕让我按耐住了这个愿望，我很想多同你说几句话，可我之前的莽撞让我不得不担心自己的举动会又令你不安。我以为我们只能是过客，我想我们没有可能……
可我却不能说服自己忘了你，忘了这一次偶然的相遇。我不由自主地去打听你，会在哪个地方会做些什么……我很想见到你，哪怕你不知道我注视着你，哪怕只有一眼。于是我按照店小二的话沿着河找你，徒步找你，以为我怕马蹄声惊扰到你同时也曝露自己，我把马留在客栈，虽然骑马的话找你会快的多。
如果不是那件落水的衣服，我或许没有理由正大光明地看着你，我可能没有勇气去问你的名字。但是那件落水的衣服没有给我足够的勇气说“我喜欢你”……
其实我说不清楚，我到底喜欢你什么，可偏就有一种感觉，一种难以名状的情愫令我想站得离你近一些，我不想真的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客，错过你是我无力面对的事情……
所以，嫁给我吧。念念……
我站在昨天看见她的地方——那条她洗衣服的河旁。我承认昨晚副官的一席话让我动了和念念求婚的念头，因为我不想错过她。我站在小河心神不宁，我等待着我一生中第一个动心的女孩来到这儿，我要告诉她我喜欢她，我要告诉她我希望她嫁给我——只恨无论她的回答是什么，我都得走。我的士兵们昨晚已启程，而身为将领的我却还在这小城逗留——为了尚是缥缈的爱，为了难以言喻的情。
她来了！她终于来了！远远看见她朝这边跑来。我越发紧张她看见我就愣住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公子让店掌柜这么早叫奴家赶来，有什么事要说吗？”
念念，别叫我“公子”！
她垂下眼帘：“若没什么吩咐，我就先走了。”
嫁给我吧！我脱口而出。
她抬起头，脸上的震惊一目了然：“你说什么？”
嫁给我吧。我重复了一遍，看着她的眼睛……我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出答案，找出此生的幸福亦或是落寞的悲哀。我花了一个晚上去想、去思考怎么跟这个才认识两天的姑娘倾诉哀肠，满腔的话语却在见到念念的一瞬烟化成雾，只留下来不及离开的：嫁给我吧……我本来是不相信一见钟情的。之于过去的我而言，所谓的一见钟情仅只限于戏台上的佳人才子，只适合自命风流的王侯子弟。但是当我看见念念，却像是看见了一块被茫茫水汽所围绕的岛屿，清晰却又朦胧，你知道它存在，却感受不到它在你身边，仿佛仙境般让人想一探究竟，可恍惚间又觉得接近这岛屿需要倾尽一生。
只是若真能接近，舍了一生又何妨？
我承认如果没有副官告诉我他的爱情故事，我一定不会把我的感情说给念念。可我很害怕，害怕她拒绝，这一拒绝后我们就只能形同陌路。一旦她拒绝我，我就再没有理由在将来的日子里重返向阳；一旦她拒绝我，我就要把这份懵懂的情在心中酿成一杯独饮的酒。
“你是认真的吗？”仿佛过了一千年那般漫长，我在这难耐的等候中熬到了她的问题。
是认真的。
“那你什么时候来娶？”念念轻轻地问。
一阵狂喜猛地涌上心头——她答应嫁给我了！我很想欢呼，想告诉天下人我喜欢的女孩愿意和我在一起。可一个冰冷的现实蛮横的冲劲脑子里：我得出征！纵然念念肯等，也极有可能等回一桩死讯！
喜悦顿时没了。可我不愿意因为战场会九死一生而放弃争取这一世的幸福。可我又该如何开口，告诉她我的情况？
静默，持久而沉重的静默包围了我。我该怎么回答念念的问题呢？我该给她一个怎样的日期作为诺言呢？我说不准啊，我可能会死在战场上，难道我注定只能告诉念念我对她的一片真心却不能和她日久天长吗？我突然恨起了自己，恨起了自己的家世，我后悔自己是一个将军而不是一介平民。我只是想和她在一起啊，怎么就这样难以如愿呢？
“是要我等很久吗？”她的声音变小了，“你是不是……要出征？”
你怎么知道？我讶然。
“前天……第一次见你时，你端着杯子……我，我看见你手上有伤痕”念念说，“还有不少粗茧。我阿爹也会些剑术，你手上的伤痕和我阿爹的很像——应该也是刀痕，粗茧也是常握兵器造成的吧。”
你真聪明。我笑道。
她浅浅的笑了，如一珠水滴坠在湖面上泛起微漪，真的好美。朝霞在天边铺开来，将流云染成朱红的色彩，阳光散落在她身上，明媚得令我不忍直视，却更不忍回避这份国世无双的华彩。
“你多久才能回来？”
我说不准，如果有一天你等不下去了……
“我会等你，要么让我看见你回来，要么让我听见你的死讯。”
视线被灵动的蓝色占满了。我有些回不过神，搞不清楚到底是哪一时哪一刻被她拉近了彼此的距离。等我清醒过来时，她的脸已经贴着我的胸膛，双臂环着我的脖子。她抱着我，把脸埋得很深，声音轻若蚊呓：
“我等你，所以……你要小心。”
“也就是说……你也喜欢我？”我因为她的拥抱而手足无措。这是幻觉吗？还是说这是真的？我下意识地问出这个问题，想确认一下此生的幸福是否真的来临，而不是需要我耗尽神思的远远凝望。
念念终于抬起头，脸庞上晕开了让人心旌荡漾的玫瑰红。她看着我，笑意从瞳孔的深处涌上来，蔓延至眉梢眼角，她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只小却鼓鼓囊囊的丝质袋子递给我。我接过这半个巴掌大的织物袋子正欲拆开，却被念念制止了。
“没什么好看的，里面装的是红豆。”她轻轻的说，眼睛亮晶晶的堪比被月光照耀的湖水。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
我笑了：“这些红豆你一定攒了很久。我知道此物唯独尚辰国有，你是在没开战的时候从尚辰国商人那里买到的吧？”
她微微颔首，只是笑着。我抓住这难得的机会，仔细端详着她：青丝如瀑眼赛繁星，面似玉琢唇若点樱。秀颈白皙，只是微微差了一点——
我取下自小佩在心口的翡翠冰环，将它系在念念的颈间。那本就白如凝脂的秀颈因这一点碧色轻易就显得凌风出尘万分温润，即使是九霄仙子也不过如此。
“保存好这个玉环，而且它挺适合你的。”我说，“就当是换你这满囊的相思豆。”
我们两个并肩从河边走，慢慢地往城门口去。河水潺潺波光粼粼，隐约可见几尾游鱼追逐嬉闹不知疲倦，快活无比。我们却默默无言，被分离的临近压抑的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走着。忽然念念扭头向身后看去，我不禁也顺着她的视线，却没有看见一个人的影子。“在看什么？”我问。她低了头，脸上有些许樱红晕染，只是笑道没什么。
“你能答应嫁给我真的很好，只是——等战争结束，我一定回来找你。”在城门口，我们两个于一棵虬根盘错的古树下分别，我抬手替她把一丝鬓发梳至耳后，“我能再抱你一下吗？”
念念垂下眼帘，露出一个很浅却也很羞涩的微笑，她向左右看了看来往的行人，然后轻轻点头。
我在几乎可称作空旷的街道上和念念道别，可是我一点都不想同她分开。我抱着她，感受她的心跳和不舍，感受着我今生的爱情。
“你要保重。”她说完这句话后就离开了我的怀抱，我能看见她眉间流淌的忧伤与担心，可是我却不能为她而离开军队永远停留于向阳城。只能是战后，我们只有战后才能相守。
我目送着她一步一回首，自己已是一望一断肠。我听见自己的心还在拼命地跳动，只是想着如果可以，那短促的接触能不能再延长？如果可以，我们能不能免遭这离别？当念念转身离去时，我只想拼命抓住相拥时那瞬间的温暖。可是此刻的我只能在心中发誓——念念，为了你，我一定会平安回来！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像蹁跹的蝶般离去。晨光下她的发丝和裙袂飘摇，在漾漾微风中漫卷如云，连朝霞也为我们铺满天际，涌动着盛满了一整个苍穹的欢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