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商人以及直接往中国派驻记者之外,晚清时期的西方人除了主要通过各式媒体,还从其他几个渠道了解中国:在中国的传教士和外交官;在海外的中国人,包括商人、苦力、学者和官员等;与中国打交道的其他国家的官员或学者等等。
传教士是不容忽视的力量。早在公元5世纪至6世纪期间,景教——基督教的一支——就通过叙利亚和波斯传到了中国的新疆地区。635年,景教传教士阿罗本(Olopen)从波斯来到长安,并得到唐太宗的赏识。638年,唐太宗还为阿罗本在长安城的义宁坊盖了一间教堂,支持他传教。
自唐朝至元朝,景教在中国坎坎坷坷、断断续续地有所发展。到了明清时期,到中国传教的欧洲天主教传教士渐多。
1537年,法国传教士哈维尔作为教皇的信使被派往亚洲。1549年,他经印度、新加坡抵达日本。但是,他进入中国大陆的尝试止步于广州。1552年,他在广东台山附近的上川岛去世。
在明朝,最有名的欧洲人莫过于利玛窦(Matteo Ricci)。这位意大利耶稣会的传教士被中国的士大夫尊称为“泰西儒士”。“泰西”意指遥远的西方。
1578年,26岁的利玛窦从里斯本出发赴远东传教。在印度和交趾传教4年之后,他来到了中国的澳门。在澳门学会汉语之后,他一路北上,经广东肇庆、韶州、南昌、南京,最终抵达北京。1601年,明神宗恩准他长居北京。
除了传教,利玛窦最重要的工作是将西方经典翻译成中文,又将中文经典翻译成西文。前者比如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后者比如“四书”。他还制作了《坤舆万国全图》,这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幅世界地图。利玛窦对中国人了解西方和中西方文化的交流起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在清朝早期,最有名的欧洲人则莫过于郎世宁(Giuseppe Castiglione)。与利玛窦一样,他也是意大利耶稣会的传教士。1715年,27岁的郎世宁来中国传教。因为擅长绘画,他很快就被召进宫,并成为一名宫廷画家。他在康、雍、乾三朝皆被重用,并受乾隆之命主持圆明园的设计工作。甚至《清史稿》对他也有简单的介绍:
郎世宁,西洋人。康熙中入直,高宗尤赏异。凡名马、珍禽、琪花、异草,辄命图之,无不奕奕如生。设色奇丽,非秉贞等所及。
根据美国历史学家大卫·蒙格罗的研究,自1552年至1800年,共有920名天主教耶稣会士的传教士到中国传教。
到中国传教的欧洲传教士,不仅将很多中国典籍带回欧洲,还带将多名中国人带去欧洲,其中比较有名的是沈福宗和黄嘉略。
沈福宗是南京人。1681年,24岁的他追随比利时传教士柏应理(Philippe Couplet),从澳门出发前去欧洲,先后游历了荷兰、意大利、法国和英国等国。他在欧洲皈依了天主教。根据美国历史学家威廉·阿普尔顿(WilliamW。Appleton)发表在《远东季刊》的一篇文章,在英国停留的两年时间里,沈福宗与英国东方学家托马斯·海德(Thomas Hyde)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他还受到英国国王詹姆士二世(James II)的召见。通过带去欧洲的儒家典籍如四书五经,以及他本人的言传身教,促进了欧洲人对中国的了解。沈福宗在欧洲游历了9年之久,在1691年的归国旅程中,他在非洲国家莫桑比克附近病逝,年仅34岁。
黄嘉略去欧洲时间比沈福宗略迟。他是福建人,父亲亦是一名天主教徒。1702年,23岁的黄嘉略跟随法国传教士梁宏仁(Artusde Lionne)前往法国。他最大的成就是在另一名法国人的协助下写成第一部《汉法字典》。
进入公元19世纪之后,来中国传教的基督教新教传教士日益增多,其中不少传教士对西方人认识中国产生很大影响,比如来自苏格兰的马礼逊,来自英国的戴德生、海班明与李提摩太,来自美国的裨治文与林乐知,以及来自德国的郭实腊等等。
在1842年《中英南京条约》签订之前,传教士们的活动范围一般局限于香港、澳门及广州一带,在那之后,随着中国门户渐开,他们的足迹先是沿着海岸线由南至北行进,而后又由东至西,向中国的内陆突破。但也有传教士在《南京条约》签订之前突破政府限制,冒险去了除广州之外的中国大陆的其他地方,比如德国传教士郭实腊。
在1831年至1833年间,郭实腊曾多次沿中国海岸线旅行,造访过厦门、宁波、上海等地,并将其旅行经历集结成册。在《南京条约》确定五口通商之后,这本册子对西方人发掘并掌握中国沿海的商机方面起了不小的作用。作为对清朝政府封锁内陆政策的回应,1844年,郭实腊还建立了一所培训“本土传教士”的学校,4年内培训了50名中国传教士。在中国的很多历史著作中,他除了被称为传教士和汉学家,还被称为鸦片贩和间谍。
郭实腊提供的有关中国的信息让西方人充分认识到,清朝政府是“强烈的贸易保护主义者”(a strong protectionist),而且,这种政策“导致了高昂的食品价格以及大量的走私”。平心而论,这个论断在一定程度上是客观的,并且在一定程度上为西方人的入侵提供了正义性的理由。
除了效法清初之前来中国传教的传教士们,通过将西方经典著作翻译成中文,将中国的经典著作翻译成西文,以促进中西方文化交流之外,他们有了三种新的发挥影响力的途径:开学校、办报刊和充当媒体的撰稿人。
比如,1818年,马礼逊在澳门创办了英华学院(Anglo-Chinese College);1879年,施约瑟在上海创办圣约翰书院。再比如,1832年,马礼逊和裨治文共同创办了前文提到过的《中国丛报》;1868年,林乐知创办了《教会新报》,后来改名为《万国公报》。李提摩太则担任过广学会的总干事,出任过天津的《中国时报》的主笔。
传教士们对晚清社会现实的记录,是西方汉学家研究中国的重要素材。当然,他们的记录通常也不乏谬误。比如1852年9月23日的《伦敦早报》引述郭实腊提供的信息说:“道光——乾隆侧室所生之子——以损害帝国合法继承人的方式登上天朝宝座(The Celestial Throne)。”
事实上,仅前半句话已有两处明显错漏:其一,道光皇帝的母亲喜塔腊氏——淑睿皇后——不但是嫡皇后,而且是清朝唯一生下皇帝的嫡皇后;其二,道光皇帝的父亲并非乾隆,而是嘉庆。只不过他不是长子,而是次子。
《伦敦早报》的这篇文章评论说,道光帝登上皇位的方式,与西西里国王曼弗雷德的方式相似。
曼弗雷德是神圣罗马帝国皇帝腓特烈二世的亲生儿子,但他的母亲兰西亚并非腓特烈二世的合法妻子。神圣罗马帝国是中世纪欧洲的封建帝国,一度与罗马教会合作无间,极盛时期疆域包括近代的德意志、奥地利、意大利北部和中部、捷克斯洛伐克、法国东部、荷兰和瑞士。
在11世纪至13世纪期间,因在争夺主教任命权一事上与罗马教皇发生激烈斗争,帝国陷入内忧外患之中。在帮助神圣罗马帝国对抗罗马教皇的过程中,曼弗雷德于1254年当上了西西里的摄政王。4年之后,利用年仅6岁的西西里国王康拉德去世的谣言,曼弗雷德直接加冕为西西里国王。
然而,道光皇帝登上宝座的过程,与曼弗雷德完全不同。如果《清史稿》的记载属实,嘉庆四年四月初十日(1799年5月14日),嘉庆帝“遵建储家法”,将次子旻宁(即未来道光帝)立为太子,并将建储诏书“缄藏鐍匣”。既然道光本就是帝国的合法继承人,他登上皇帝宝座实属顺理成章的事情,根本谈不上所谓的损害“帝国的合法继承人”的利益。
至于在中国的西方外交官,他们主要通过出版日记、书信和著作的方式,或者通过接受采访的形式,或者通过直接给媒体撰稿的方式,将他们对中国的理解告诉西方人。他们对自己外交经历的记录——无论准确与否,以及他们对时局的判断——无论正确与否,都有助于我们理解那个时代,以及那个时代的中国。
前面提到的马嘎尔尼无疑是西方外交官中最重量级的人物之一。在他之后,另一位英国外交家阿默斯特勋爵于1816年访问中国,并再次体会到英国与中国在宫廷礼仪方面的冲突。
1818年4月25日出版的《悉尼公报》,刊登了一篇题为《阿默斯特勋爵中国行记》的文章。根据文章的记录,1816年2月9日,阿默斯特勋爵及其扈从乘坐“阿尔切斯特号”轮船离开朴茨茅斯港前往中国。作为英国的的特命大使,他的使命与马嘎尔尼相同,使英国与中国建立一种更令人满意的商贸关系。
他们一路经过马德拉岛、南非里约热内卢、非洲好望角、印度尼西亚雅加达诸港,在7月初的时候,终于触及中国的海岸线。而后,他们沿海北上,8月9日安全抵达渤海湾。然后,在清朝官员的引导下,阿默斯特一行前往北京。这篇文章写道:
清朝官员们在一路上用尽了一切办法,以让勋爵遵守满族人的叩头礼仪,但遭到了勋爵的抵制。他的理由与马嘎尔尼勋爵相同。勋爵表现出的尊重,在各个方面都与他的君主的尊严、国家的荣誉相符……1795年,荷兰人遵守了叩头礼仪。出于明显的理由,中国人十分渴望英国大使也遵守这个礼仪。为了让阿默斯特勋爵就范,威胁、谄媚、谎话连篇,清朝官员把各种招数都用了,但都是徒劳。
阿默斯特的这次出使再次以失败告终。
除了出使中国或者常驻中国的西方外交官,清朝官员,清朝派驻欧美国家的外交官员,以及与清朝有交往的其他国家的官员,比如日本或朝鲜的官员,都是西方媒体了解中国的重要渠道。比如,我们将在后文看到,在甲午战争之后,美国记者就采访了当时的日本驻美大使慎一郎。
在中国的官员中,与西方媒体打交道比较多的是恭亲王奕和李鸿章。这与他们二人的职务有关:奕曾主管总理衙门——相当于清朝的外交部;李鸿章是洋务运动的主要倡导者之一,还曾担任过北洋通商大臣。我们可以在西方媒体对他们的报道中,看到晚清的改革努力、政治现实以及王朝末日的无奈。
中国的学者或革命家,以及研究中国的其他国家的学者,也是西方媒体了解中国的渠道。前者比如康有为、梁启超与孙中山等,后者比如美国著名汉学家、耶鲁大学第一位汉学教授卫三畏,以及东京政府大学(The Government University of Tokyo)的教授罗克福德(Clark of Rockford III)等。
在美国唐人街谋生的中国商人和苦力,也是西方媒体观察中国的渠道。从他们的反应中,我们能深切体会到政治与民生之间的关系。
19世纪初,清国脆弱的南方海疆不断遭到海盗、葡萄牙人和英国人的挑战。在应对挑战的过程中,清国地方官及海军露出了可怕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