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之鸽衔着希望飞翔
清澈的水流,大地的恩典,映照着蓝天的情之池塘
永不枯竭的爱,水既可以倒流亦可以顺流
感情如是
回馈与舍得
唯有流动的能量
保持纯粹
灯光影年
文 /晏宇
一
那天夜里,我和黄振龙走在校内的林荫道上。那是一个迷离的春夜,空气中飘浮着湿漉漉的水雾,到处都明晃晃得似乎能照见人的影子。头顶的树荫深处不断有暖黄的灯光掉落下来,斑驳深浅,积满了那条长街。我们就在那样的一条路上走着,一边随意地聊着天,身旁不时传出车辆经过的声响,草木在四周散发着夏天即将到来的气息。多少年过去了,画面始终在记忆中流动着,如同一幕没有完结的电影。我还记得,路的前方总是悬挂着一盏灯,远远的,灯光却仿佛能够沾衣似的,总是寸步不离地跟随着你。有时不经意抬头,透过迷离的夜雾,似乎能看见高中毕业聚餐的晚上,玻璃杯里啤酒与冰块的折光。
然而往日是不会再回来了,无论其中有多少沉默与怅惘。我只是觉得,我们这样走,就像是背对着过往年少岁月的一种回忆冲动。只是那些时光在回忆中依然鲜明,我们却都已经回不去了:那些相遇而未曾相望的视线,想说却从来没有开过口的话语,那些行动和背影之间隐藏着的可能性,还未曾开始就已经全都落幕了。如今只剩下我们,在这条灯光林立的路上走着,脚踩着满地的斑驳碎影,还以为是旧年曾经落地的阳光……
大学军训结束前夜,我接到黄振龙的短信,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女朋友。我看完之后脑海中反应过来的第一句话就给他回复过去了。我说:“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那边没有传来回答,终究沉默。
二
我最初认识黄振龙是在高中,那也是在新生军训时。那次军训给许多人留下了无法忘怀的记忆。我在的那个班当时按照惯例和外班有一场篮球友谊赛。我还记得那次班里的男生进场之后便低头围聚在一起,不知在商议些什么,接着便集体齐刷刷地脱去上衣,光着膀子上阵,在场上场下激起一阵不小的轰动,看得本班、外班女生目瞪口呆。只是那次我们班输得特别惨,比分以9比39完败。而赵川当时也在场上。后来我问他赛前是谁出的主意,他说忘了,但感觉是一生的耻辱。
黄振龙那次并没有上场,而他也并不是不会打篮球。我早觉得此人脑子比别人要机灵,时常善于审时度势。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情证明了这一点。当时训练我们的是一个脾气特别暴躁的教官。一次队列操练的时候,一个男生动作失误之后不服气顶了两句嘴,于是被教官飞起一脚当场踹倒在地。那男生从地上站起来时,整个肩膀都在发抖,却强忍着全身的冲动一言不发。在紧张的气氛之下,站在他身旁的黄振龙突然被叫出队列。教官说:“我要拿你做示范,你先给我摆个动作。”黄振龙于是摆了个踢正步的动作,姿势无懈可击。教官转了两圈,挑不出毛病,冷不防却从身后伸脚去踹黄振龙那条伸直的腿。只见黄振龙身形一闪,灵敏地晃过,旋即又恢复成标准的正步姿势。我们见状都忍不住笑了出来,周围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顿时缓和了。
那次军训,让我一次记住了黄振龙与赵川两人。
在沿途的树影里,灯光仿佛穿透昨日而来。我问黄振龙:“你多久没见到赵川了?”黄振龙说:“你还是老样子,没变。”我说:“谁要你们两个军训的时候就站在一起,而且还双双被教官整呢。”黄振龙撇撇嘴,大意是想说“我跟他不一样”。我却自顾自地想:谁要……你们又不约而同地都坐到我的身边来呢……
那个座位的安排完全是偶然的,多年后回想起来,我却觉得那仿佛是冥冥中的一种预定。记得那时班上的位置是两张桌子拼成一组,我刚好坐在右边,和黄振龙的位置中间只隔着一条很窄的过道。而黄振龙的同桌正是赵川。
而我很快地和他们混熟。从小到大,我似乎总是喜欢和男生打交道。小时候总是跟着他们没心没肺地追逐奔跑。直到十二岁那年夏天,我玩得太累,一个人靠在一棵大树底下睡着了,醒来后发现伙伴们都一哄而散。我一个人爬起来,站在树下,呆呆地看着头顶枝叶缝隙里漏下来的仲夏季节的阳光,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从那天起,我的行为就莫名地收敛了。回去之后父母对我训话说:“你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能再像这样男女没有界限地疯玩下去了。”直到今天我还没弄懂,在生命的某个时段,自己怎么会突然不明不白地成了所谓的女孩子,仿佛那个时刻到来,世界注定了要你这样,你就只有照这样来生存。可我还是怀念童年那个无所顾虑的时代,我也仍然喜欢和男生交朋友,感觉同女生相比,跟他们在一起多了几分不一样的豪爽与直率,和他们聊天,话题也更加天南海北。
我记得那时黄振龙与赵川是出了名地要好。他们俩分别担任班里的物理和化学科代表。可是不知为何,化学好的那一个在当物理科代表,而物理好的另一个却当上了化学科代表。高中时代理化向来是不分家的,再加上这两个人平日里又总是出双入对形影不离,我们便习惯了将他们俩当成一对搭档进行捆绑式联想,有事叫上其中一人的时候也必然不会遗漏另一个。
对我而言尤其如此。
记得高中课堂上,他们私底下聊天时冷不防就会找上我,导致许多节课就这样变得形同虚设。有时我良心发现,便会小声提醒他们现在是上课中。于是黄振龙就会露出一脸悠然的神情不置可否,赵川就会抬头假装用功地猛盯一阵黑板,然后伸过头来说:“咦,你居然还在听课啊!”
赵川时常说天才的标志就是无师自通,可我觉得那简直是中学时代最大的谎言。然而我们当年对这种说法却是膜拜得五体投地,仿佛天才果真可以一蹴而就,只要不去用功读书便能炼成。可想而知绝大多数人最后发现自己学习不刻苦之后依然不能成为天才,或者是伪装了的天才。譬如赵川,时常吹嘘自己夜里打游戏打到凌晨几点云云。这也算不上什么传奇经历,不过后来我们怀疑他的黑眼圈并不是所谓的游戏熬成的,倒真有可能是夜里在拼命用功读书。
就是跟着两个自诩为天才的人物,所以我也被迫走上了成为天才的修炼道路,比如上课无聊时就跟他们打赌十五分钟之内背熟三十六计。英语课上听写单词的时候,老师让写完相互批改,我就趁机偷偷把默写三十六计的纸条传给赵川,他批改之后打了94分,因为我漏写了一个“移花接木”。不久,黄振龙从桌子底下递过来我经他批改过的听写成绩:64分。按理说应该是59,多出来那5分是他不知怎么移花接木给我添上去的。
三
赵川是个奇特的人,比如他会在午饭时候坐在教室中间高谈阔论一些让人听了就忍不住想呕吐的话题,又比如他有一阵很受班主任物理老师的宠爱,于是有点儿得意忘形,一屁股便坐裂了教室门口那个千年没用过的陈旧盥洗池。而身为物理科代表的黄振龙却没做过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情。我不知道黄振龙化学那么好怎么会被当成物理科代表使唤,不过他和赵川在这两门科目上也确是棋逢对手。
而那时赵川也经常做一些让女生觉得莫名其妙的小动作。比如说突袭地绕到你身后,猛地弹你耳朵一下就溜走;又或者,以偷窥女生隐私为乐。尤其是他偷看我日记,指着我回忆初中的时候偷偷暗恋学长的那一段说,写得真恶心。结果我举着日记本满教室追着他打。
那个时节最容易滋生各种流言蜚语。久而久之,就有朋友在课堂上偷偷从前边扔过来一个纸团。我揭开,上面写着:“你觉得黄振龙与赵川有什么不同吗?”
我仔细回想,不同的地方?也许有吧……比如打篮球的时候,赵川和其他人都争着去当前锋,而黄振龙却只是耐心地独自在一旁练习投篮;又比如出去玩时遇到出租车乱跳表,赵川就会跳下车冲着司机破口大骂,而黄振龙却是心平气和地讲道理,可是……
“如果黄振龙和赵川让你选,你选谁?”
我顿时觉得头上长满了黑线。我在纸的背面写上:“怎么问这个问题?”
“有人想知道你的看法。”
“我的回答是:他们对我同样重要啊!”
她横批了我一个巨大的问号——“那总有一个更特别吧?”不但把那个“更”字重重地圈了出来,下面还加上一句:“难道你想一脚踏两船?”
我看了简直哭笑不得,大笔一挥,在纸上圈了一个更加诡异的问号然后扔回给她。不料用力过猛,纸团越过她头顶,直接掉进了教室前端的垃圾桶。班主任看到了还以为是男生扔的,轻描淡写地说了句:“上课不要练习投篮。”全班顿时哄堂大笑。
那的确是我高中阶段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一种纯粹的、不分彼此的快乐。有时在一旁看着那两人勾肩搭背、你捅我捶的样子,竟也会不自觉地从内心发出微笑,替他们感到高兴,一个人偷偷自在地满足。我觉得自己正在见证男生之间的伟大友谊,在这种忘我精神的感召之下,我也根本没有想过要去区分谁又是谁。
上大学之后,我就再没见过赵川,倒是黄振龙的学校跟我离得很近,中间只隔着一条马路,偶尔会约出来一起沿着他就读的N大校园内的林荫道散步。我们有时也会聊一些往事,只是没有赵川,一切仿佛缺了些什么。就如同从前黄振龙不在时,我和赵川单独在一起时也不知该聊什么话题。只有我们三个人聚齐的时候,互动才能真正展开。他们就那样始终不可缺一地在我身旁存在着,直到很久以后我才发现他们原来是那样不同的两个人。
我不知道后来夏云每次笑吟吟地看着我的时候,眼中是不是也掠过这个问题的影子。
我也永远不会知道,她心里有怎样的答案。
走在那条路上时,黄振龙问:“你去看过他们吗?赵川和夏云,他们都在S大。”我回答说:“上次路过时曾想过去探望的,结果后来在S大校园里迷了路,加之又忘了手机号码,就没有见着。”
我没有告诉黄振龙,我其实在路上与夏云通了电话,然后便突然打消了主意。
很久以后我有时会想,如果没有夏云的到来,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只是岁月里并没有太多的“如果”可以追溯。当她如同一个催化剂来到我们中间,时光中所有构成的分子和原子都在不经意间慢慢被改变……
四
高中时候班里的座位每两个月就要调动一次。有一次我坐到了靠墙的第四组,和周围的人分开,彼此相距整个教室的宽度。
那段时光比想象中还要漫长。起初,黄振龙和赵川总是在课间横穿过教室来找我聊天。久而久之这举动便显得有点儿扎眼了,周围的人开始心照不宣地拿我开玩笑,有些人还每天打赌,看他们两个谁会先来。我一看情况不妙,便连忙跟他们打招呼让他们少来为妙。反正只是一两个月不见面而已,我想。而且,我仿佛总是极力维持着内心天平两端微妙的平衡,不想让重心过于倾侧向一端,从而影响到三个人之间同样显得有些微妙的关系。
只是,两个月过后,当我兴冲冲地抱着一堆书和本子去跟他们会合时,夏云因为换座位调来了我们身旁。
平心而论,我并不讨厌夏云。那是一个长相异常甜美的女生,五官平凡却像是精心搭配过一样,脸上时常挂着抹不去的微笑。只是她同男生和女生说话时的音调却不同。在前者面前,那嗓音像是抹了蜜似的,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柔和甜腻;但是面对后者,倘若不是有求于人,嗓音便粗重了许多,似乎总掺有某种不耐烦的意味。而她竟然能够拿捏得恰到好处,并不容易让人觉察,我一直觉得她在声音转换方面简直具有某种天赋。
记得有一次课间,夏云脱去了上衣,露出里面柔软的细腰。她经常在校服里面穿上一件让体态原形毕露的紧身T恤。不可否认,她的确有个好身材。
女生们像平时一样聚着聊天,她们好像在兴致勃勃地谈论什么话题,而且似乎是由夏云发起的。忽然有个叫彩嫦的女生说:“班里面我觉得最漂亮的是袁嘉,袁嘉如果头发留长一点儿,外形再稍微淑女一点儿,就更好看了。”
她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显得非常响亮,周围的人,连同黄振龙和赵川,都不约而同地转头朝这里看来。我因为早上差点儿迟到来不及吃早餐,正利用这点儿时间争分夺秒地狼吞虎咽,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莫名之中抬头,正遇上来自不同方向的目光刹那间全集中在我脸上。我还纳闷怎么突然那么多人盯着我看,后来才发现,口里还塞着半截没来得及下咽的面包。
彩嫦瞥了我一眼,目光中似乎隐隐有些失望,而夏云的笑容仿佛凝固在了脸上。我这时隐约听明白了她们的谈话,莫名地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起人。我费力把面包咽下去,刚要开口,却看见夏云满脸堆笑,用我从没听过的娇美声音叫道:“彩嫦……”
从那天起,夏云和彩嫦就成了朋友,后来我总看到她们出双入对,十分亲昵。没人再提那件事情,只是黄振龙偶尔会问我:“你为什么总爱把头发剪那么短?”我总是白他一眼说:“是学校规定女生统一要剪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