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的时候大家都回老家了,我是本地人,所以只能目送同学离开。有些人一走,如果找到好工作,下半学期基本就不回来了,也许这一次就是最后的离别。但我没想到,年三十的那天居然在路上碰见了刘一刀。
“你怎么没走啊?”
“走哪儿去啊?”
“回家啊。”
“因为要考研,所以没抢到票啊。”
“这么可怜,要不你去我家过年啊,反正就我爸妈在。”
“租个男友回家过年可要付钱的。”
“你想得美。”
那天晚上刘一刀果真去了我家过年。在我父母面前,他立马变了一个人,一个成熟稳重大气的人,谈吐之间少了平时那份随便和痞气,显得真诚可靠。饭后我陪我妈在厨房洗碗,老妈倒是一直用手捅我:“啥时候谈上的,也没先和家里说一下。”
我不知道我红了脸,看着客厅里刘一刀和老爸交谈的样子,突然觉得很和谐。“妈,他只是我一个朋友,我和他都不太熟。”
“不太熟还带回家吃饭?”
“人家家远回不去,一个人在上海,是你你忍心吗?”
“我看这小子不错,要是他单身,你就考虑考虑呗。”
“我是那种随便凑合的人吗?”
我是那种随便的人吗?我和他又不熟,不过是一起考IBT的战友,不过是无聊时谈谈闲话的搭子,不过是彼此讥讽的出气筒,却从来没有想过更多的发展。
送刘一刀下楼的时候,刘一刀一直没说话,楼道的声控灯坏了,怎么用力跺脚也亮不了。后来刘一刀突然拉住我的手,我像触电一样甩开了,刘一刀还是再拉了一次。我们都没说话,直到走下楼,刘一刀说:“我要考研考回家去了,你嘛就不要想我了,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会想的。”
说实话,听着刘一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心里真是翻江倒海,但怎么也得忍着:“我干吗要想你?我们又不是很熟。”
“都见过父母了,还不熟!”
“谁见父母了,刘一刀你不要脸!”
谁知道他一把抱过我,让我把头埋在他的怀里,我不知道眼泪是怎么流出来的。刘一刀只是摸着我的头,然后说:“我也想留在上海,上海多好啊,那么多玛丽莲·梦露、奥黛丽·赫本、赵雅芝、Lucy,还有Lily,数都数不清的美女。当然,还有你这个再不修养气质就要被淘汰的丑女。但是,我妈怕我走远了,就找不到路回家了。”
“你和我说那么多干吗?”我终于挣脱了刘一刀,把他推到一边,抹了一把眼泪,“你要是丢下你妈,你才是最愚蠢的!”
“我说我喜欢你,你相信吗?”
看着刘一刀的眼神,我真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末了,刘一刀哈哈大笑起来:“你还当真啊,傻妞儿!”
*6
毕业之后,我妈找关系把我留在了学校,她说女孩子就别到处跑,安安稳稳才是福。而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刘一刀。
毕业之后,校园BBS就这样因为长期无人经营最终倒闭了,好像一扇门突然关上了。有时候走在校园里,看着单车上的男男女女,我居然想起刘一刀来。他们嘴里都说着好玩新潮的话,但是却怎么也敌不过刘一刀那些话有意思。他们再怎么拧巴,也最终要败在女生的石榴裙下,不似刘一刀那样洒脱。
身边的人陆陆续续都结婚了,我也有了新男友,父母想我尽快安定下来,准备年底就操办婚礼。男友长得有点儿像皮鞋,我都怀疑是不是他失散多年的弟弟。
有次和朋友出去,听说刘一刀辍学了,我倒不是太相信,继续听下去才知道他母亲过世了。朋友说刘一刀原来家里一直条件都不好,母亲没有工作,父亲又嗜酒如命,离婚后要了房子卖掉,弄得家破人亡。十八岁的时候刘一刀想逃离原本那个世界,却发现躲避并不能改变事实,而母亲身体越来越差,甚至患了忧郁症,迫不得已要回家照顾母亲,但最后刘母还是郁郁而终。
我不相信这个版本的故事,除非刘一刀亲口告诉我,不,就算他亲口告诉我,我也不相信这个故事。我想不到那么乐天的男孩子,会有这么难过的人生。他应该站出来,笑嘻嘻地对我说:“这种电视剧里的情节你还真相信啊。”
但是我既联系不上刘一刀,也无法验证这个故事的真伪。
入冬之后,上海突然下了大雪。我想起有一年也是这么大的雪,刘一刀站在图书馆的走廊上背单词。他说:“要是我背这么多单词考上IBT,再念上研究生,是不是就可以过很牛逼的人生了?”只有那一次,他像一个孩子一样,非常天真地问了我这句话。
上海的夜华灯初上,车水马龙,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得那么厉害。或许因为刘一刀在我世界中的彻底消失,又或许因为我们从来都没有彻底熟悉过,我并不那么了解他,就像他其实也不知道我到底怎么想一样。
回家路口的巨大LED广告牌上,正演着广告,我站在路口驻足了很久。
广告里一个男生对着女生说:“人最怕的是相遇,最难的是别离,因为一场邂逅,可能就是翻山越岭的回忆。”
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
文 /陆晓彤
“我脑袋里好像住着一个乐队。”王宇悄悄地说,话语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
正认真听课的小清转过头,这才发现王宇耳朵里塞着耳机,敢情老师在上课的时候王宇一直在听歌!“上课呢!”小清悄悄地说,话语里有一些被打扰的责怪和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王宇掩了掩衣领,好更好地遮住黑色的耳机线,然后继续让乐队和乐手在他脑袋里倒腾。
“这位男生,你是怎么理解这句话的?”实习老师隔着三四排座位对着目视前方装作认真听课的王宇友好地说。小清胳膊肘一拱王宇,王宇神经质地跳站起来,“啊”的一声,班里一些昏昏沉沉听课的同学都被惊醒了。戴着耳机听歌说话的人总是不自觉地特大声,这声“啊”像是乐手通过王宇的嘴跑出来看到外面世界时惊讶地喊出来的。
实习老师脸上的笑也就定在那里了:“请坐,好好听课,旁边的女生能否帮助一下?”实习老师年纪不大,教学经验也不足,碰到这样的场面只好冷处理,再马上请其他同学来回答,好继续流畅地进行教学。
可惜小清会错意,王宇刚一坐下,小清眼疾手快一下就扯出了藏着的耳机。全班盯着被扯开的衣领和那根孤零零的耳机线顿了一秒,哄堂大笑,实习老师也下不了台了。
后半节课,小清胆战心惊,又是恨又是悔的,想着下课真不知道会面临什么倒霉的事,低着头、红着脸胡乱听着课,还时不时剜一眼王宇,怎么摊上这样一个同桌啊。王宇身经百战,对刚刚发生的事早就习惯了,更何况这次还只是个实习老师,怕什么。王宇把脑袋凑到小清旁边,悄悄地说了声“猪脑子”,这真要恼死小清了。
熬到下课,王宇和小清被请到了办公室。王宇心里暗骂一声,但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和小清走进了办公室。办公室,班主任一脸铁青地坐在椅子上,旁边立着实习老师。小清低着头走过去,王宇一边走一边狠狠盯着实习老师。站定,班主任劈头盖脸一顿教育。王宇心不在焉,他只闻得办公室里有股味道,一瞥,一个老师拿着一个剥开的青橘子,正兴致盎然地看着王宇他们,时不时嘴巴一张一合露出里面被嚼得稀烂的橘瓤帮腔说着什么。王宇心里一阵恶心,顿时觉得橘子也不怎么好闻了,胃里直犯恶心。王宇犯恶心这阵儿,小清早已流了一串眼泪了。当然不是被橘子味熏的,王宇知道,却突然从心里可怜起小清,乖乖女,一根筋,从来没被班主任狠狠批评过,也算是被自己连累,害得她傻瓜似的白流这么多眼泪。这其实哪是批评小清呀,顶多是教育教育她,批评打击的可是王宇同志。王宇早就知道了。一阵狂风暴雨的批评又是一阵和风细雨的教育。末了,念在小清初犯,千字检讨;王宇惯犯,手机没收,两千字检讨。临走,王宇不忘避开班主任抽空瞪了全程参与的实习老师一眼,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实习老师明显愣住了,错愕、慌乱,竟也红了脸像个学生一样,谁知道她在想什么。
也没多少天的工夫,实习老师的课就越上越好了,课堂气氛越来越活跃,打瞌睡开小差的同学明显少多了,就王宇,觉得和实习老师结下梁子的王宇一副爱听不听、要睡不睡的样子。实习老师望向王宇这边的眼神也总有一些不一样,小清说不上怎么个不一样法,但觉得那眼神里不是记恨,不是批评,不是责怪。王宇趴在课桌上,盯着课本上的插画发呆,他才不管什么细微差别,什么眼神里有什么东西。实习老师一看向王宇和小清这个方向,小清就拿手肘拱拱王宇,通常王宇会翻一个白眼给小清,谁知道小清总是时不时拱拱,拱得多了,王宇低声快回一句:“我又没手机了听不了歌,听你的课吧。”小清只好作罢。王宇心里烦着呢,因为这个实习老师,手机被没收,脑袋里的乐队也没了,还白写了检讨,再摊上一个单纯得很,又爱管闲事的同桌,真是作孽呀。实习老师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一句打进王宇的耳朵里,可王宇觉得远没有住在脑袋里的乐队演奏的歌曲好听!
日子不温不火,小清能明显感受到王宇对实习老师的排斥,虽然大家越来越喜欢实习老师的课,但唯独王宇在大家兴致勃勃的时候一副蔫样。大家走入课文人物角色时王宇还是王宇,大家进入课文情境中时王宇还是在教室里什么也没感觉到。渐渐地,王宇不听课,小清也不再用手肘拱王宇了,谁管他呢,随他去吧,活该下课常被实习老师请去办公室,死性不改。
等大家都快忘了那个课堂上王宇和小清摆出的乌龙事件的时候,实习老师也差不多要走了。这个时候的实习老师不再是刚来时羞羞答答不怎么会处理突发状况的小老师了,而是和同学们混成一片、上课游刃有余的准青年教师了。实习老师要走,大家生出了很多不舍,很多同学早早地就在准备给实习老师的离别礼物。小清郑重地给实习老师写了封道歉信,抱歉在老师的课上和王宇闹了这么大一个洋相。而王宇呢,小清看到王宇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实习老师挂着泪走了。
谁说王宇不难过,不舍得?
回到家,王宇翻开语文作业本。每天的作业批改下,都有实习老师鼓励的留言,周记本里,作文的修改意见写了满满一页。王宇还想起实习老师在办公室里推心置腹地和他聊天,还有小清常说的那些个眼神。这些都没有改变王宇啊,王宇还是常常走着神儿听课,这些都没有用吗?王宇突然觉得翻江倒海地难过。那次在办公室被收走手机后,王宇恶心橘子,再也不吃橘子了。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不吃橘子也不缺这点儿维生素摄入,可是实习老师呢?还会有老师以这样的方式关心他吗?
王宇不知道,王宇只觉得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