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吊床上,发现树上结满了粉色的果实,竟然是莲雾。我摘了一颗尝了尝,好像没熟,有点儿酸。这家的房子也没安门,忽然从门里蹦出一只小猴,腰被绳子拴着,估计是只看家猴。此猴明显玩忽职守,它对我这个陌生人的到来毫不在意,只顾抱着一个黄色的果子啃。我认出那种黄色果子,分明是昨天在弗里敦街头买的Blum。我是向一个姑娘买的,当时我问她这水果甜吗,旁边一个瞅着挺靠谱的小伙抢着答道特别甜。回到旅店我尝了一口,才知道该小伙只是长得靠谱而已,Blum不但没有一丝甜意,还巨酸无比,赛过了柠檬,赶超老陈醋。
小猴的旁边放着一个纸盒,里面有几枚鸡蛋、一些碎了的蛋壳和七八只刚孵出来的小鸡。小鸡们叽叽喳喳,在盒子里乱跑乱跳,可爱极了。我刚抱起一只玩,小猴就不乐意了,冲我龇着森森白牙,嘴里不断发出声音。原来它不是看门的,是负责看着这盒小鸡的。
不知过了多久,Osmen叫起差点儿在吊床里睡着的我。我们走进另一片密林时,Osmen帮我摘了个熟透的杨桃,我这个生长在内陆中纬度平原地区的人,从来没吃过那么甜、那么新鲜的杨桃。
穿过密林,到达香蕉岛东边的港湾,这里可以看到不远处的另两个小岛。香蕉群岛由三个小岛组成,有人居住的岛只有一个,另两个十分小,只长了几棵树,涨潮的时候几乎无立足之地。
现在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在大西洋上打鱼的小船都已回到岛上。海滩上停了十来只曾经五颜六色的破败小木船,这些船比从肯特来时坐的那条更小、更破,而且不带马达。渔夫们都在喂饱了饥肠辘辘的自己后,找个浓郁的树荫打盹儿去了。
香蕉岛最南端的沙滩上,同样看不到人影。人们都像螃蟹、贝类躲在礁石里一样,躲在海边的茅棚中,昏昏欲睡。
早就听说过一种神奇的植物叫“辣木树”(Moringa Tree),它原产于非洲,含有丰富营养,高钙、高蛋白质、高纤维、低脂肪,并且具有增强体力、治疗贫血、抑制病菌、驱除寄生虫、预防感染、降低血压、缓解糖尿病症状、治疗营养不良等功效。在弗里敦时,我问过很多当地人,他们都没听说过。我打算最后再问一次,Osmen给我的回答终于和别人的不同了。他十分骄傲地说整个塞拉利昂只有香蕉岛上有辣木树,接着兴冲冲地带我去找。
我们又回到Dublin村附近。Osmen指指一棵三四米高的树,说这就是辣木树了,说着揪掉几片树叶放进嘴里嚼起来。没想到辣木树如此不起眼,树干很细,混在其他高大粗壮的热带植物中间,显得“营养不良”。它的叶子也不像其他热带植物那样尽量往大长,而是很多类似于蕨类植物的细小叶子,整齐地排列在细枝两侧。树上零星地开着几朵白色的小花,花蕊嫩黄,散发着淡淡清香。我学着Osmen的样子,也揪下几片叶子放进嘴里。果然是“辣木”,入口虽然清爽微甘,后味却辛辣灼舌。
Osmen说,岛上的居民生病,不管是拉肚子,还是疟疾,几乎都靠吃它治愈。自己的老婆有次得了黄热病,也是吃它治好的。他平时没事就吃点儿,强身健体。辣木树被他夸得简直近乎包治百病。他还说,有人专门为了吃这种辣木树叶上岛,岛上的人也偶尔出岛去卖。我问他这些树是谁种的,他说,我们什么也不种,这些水果树和辣木树都是自己长的。这是真正地靠天吃饭啊。
在Osmen的带领下,我们徒步环岛一周,又来到度假小屋的附近。这里所有的石头被染成了天蓝色,我坐在它们中间,面对着大西洋,狼吞虎咽地吃掉了面前的一大盘烤鱼洋葱米饭。在热带地区徒步实在太消耗体力了。
再次坐上那艘差点儿翻在大西洋里的小船后,我为了缓解自己紧绷的神经,开始唱起歌来。唱着唱着突然想起一件事,问坐在我前面的当地人,海里有鲨鱼吗?他很严肃地点了点头,十分笃定地回答说有。我突然就忘记下句该唱什么了。远处的渔民,坐在只容得下一人的独木舟中捕鱼。海浪拍打了我们这只船,也拍打他们那些小得可怜的船,但阻碍不了他们从容不迫地撒网、拉网。
当我又经过刺激的40分钟航行,精神正常地出现在肯特沙滩上时,立马成了当地人眼中的白富美,搭讪的人纷纷组团前来,又是一通要手机号、Facebook ID、合影。司机Gallo早等得百无聊赖,哈欠连连了。
从肯特回弗里敦市区时,Gallo的疯狂本性终于暴露了出来,他自作主张地开上了西边那条“路”。我们不停地遇到各种水坑,Gallo对待水坑的方法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简单粗暴,都是一脚油门趟过去,不管它多深。终于回到弗里敦,我的五脏六腑都被颠得错了位。
纵火甘蔗田
马格巴斯是位于北方省的一个小村子,无论从东西哪个方向来,都要先经过总统的故乡马布拉卡(Magburaka)。过了马布拉卡就都是土路了,不过这些路和去肯特、科诺的路比起来,都只是“小巫”而已。
刚进村子,就看到当地村民在用木棍舂辣椒粉,两个人一起舂,一上一下,十分有节奏。我们下去拍照,立刻被热情的村民们包围,除了争着问我们从哪里来和主动要我们给自己拍照的,还有一个哥们儿很直接地问我结婚了吗?我老实地回答没有,接着他问我可不可以嫁给他。那语气和表情就跟街坊邻居聊家常问“吃了没”一样,我被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地下。一点儿铺垫都不给,这节奏也太快了点儿吧。热带地区的人总是很热情,看来我需要编造一个“丈夫”,以应付再有热情的人关心我的个人问题。
马格巴斯(Magbass)有着一眼望不到边的甘蔗田,绿油油的,蔓延到天际。甘蔗田四四方方,十分规整,田埂和田间小路都笔直排列,与香蕉群岛的靠天吃饭风格迥然不同。田间有七八个农民挤着,蹲在一片十分狭小的阴凉里,边抽烟边唠嗑。如果不是对方首先打招呼,几乎无法识别他们中间竟然混着三个中国人,他们都已经被晒得黝黑黝黑的,肤色接近当地人了。这些甘蔗田都属于一个中国蔗糖厂,而这三个黑皮肤的黄种人,有一人正是厂长。他主动向我展示自己的单词本,里面密密麻麻都是用拼音和汉字标注的克里奥语。
作为“克里奥通”,厂长老赵顺理成章地成了向导,领着我在马格巴斯四处转转。
这里的甘蔗一年只一个榨季,榨季从每年的11月持续到第二年3月,也就是说,整个旱季都是甘蔗收割的季节。甘蔗田按生长期长短和成熟期不同,分区域种植。现在已经进入甘蔗收割的第二个月,有些甘蔗尚不及人高,有些却已经成片开花。每片甘蔗田有100亩,马格巴斯分布着上百块这样的甘蔗田。农民们每天只收割两三块田,这些甘蔗刚好是第二天榨糖的量。
经过一片光秃秃的田地,农民们正开着拖拉机犁地。听老赵介绍,这里的甘蔗每过四年,需要挖出宿根,重新种植。农民们见到相机,立马变得神气极了,在镜头前,似乎自己开的不是农用拖拉机,而是法拉利。
在成片的甘蔗地间,隐匿着一片湛蓝的湖泊。我为湖水透澈的颜色倾倒了,站在湖边感慨了半天,什么明净澈底、碧波荡漾、湖天一色、湖水倒空如镜……之类的词都用了一个遍。老赵笑了,说这就是我们挖的一蓄水池。
一个位于非洲西部的小小蓄水池,蓝过北戴河千百倍。
傍晚时分,太阳的毒辣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远处的物事都在地面蒸腾的热气中融化、扭曲。突然,靠近天边的地方开始冒起滚滚黑烟。本来已经被太阳晒蔫儿了的我立马来了精神,莫非摊上大事了?遇到着大火了?老赵挺有幽默感,说没事,这是在烧甘蔗,不是事故,是自己人“蓄意纵火”。
本着有热闹不凑非女汉子的精神,我让老赵开车带我去“纵火现场”近距离观摩。刚打开车门,一股热浪扑面而来,噼啪之声不绝于耳。
这片甘蔗是人的两倍高,根根顶着白花,很像芦苇花。甘蔗的杆儿虽然细不及臂,却挺拔得很。大火呼啸而来的时候,甘蔗的叶子,以及那些庇荫于甘蔗高大身躯之下的杂草,都迅速焦黑。伴随着噼啪的声响,它们痛苦地卷曲着、扭摆着,最后万般不情愿地、通通臣服于甘蔗的脚下,而甘蔗杆儿只是随着火势摇晃几下身躯而已。火势虽大,却来去匆匆。大火过后,甘蔗们直立依旧,只是更黑了而已。
大火再凶,也跨不过田埂,逐渐消停。农民们又开始给下一片甘蔗田点火。我追着火苗,从上风向一路跑到了下风向,太阳的曝晒,加上烈火的烘烤,我觉得自己已经离“十成熟”不远了。可是我没法不去追看大火,可以如此近距离地观察火苗让我兴奋不已。越是炙热,越是想要靠近。
因为“我只喜欢这一类人,他们的生活狂放不羁,说起话来热情洋溢,对生活十分苛求,希望拥有一切,他们对平凡的事物不屑一顾,但他们渴望燃烧,像神话中巨型的黄色罗马蜡烛那样燃烧;渴望爆炸,像行星撞击那样在爆炸声中发出蓝色的光,令人惊叹不已。”熊熊烈火炙热却短暂,烛火柔和却持久。喜欢烈火的人,可以因烛火的渺小找出一万个鄙视它的理由;喜欢烛火的人,也可以因烈火的躁妄找出一万个嫌弃它的原因。没有谁比谁好,只有喜欢哪种,想要哪种。
已经有不少人站在下风向的田埂上,等待着“晚餐”的出现。原本定居在甘蔗田中的蛇和田鼠,被热浪追撵,慌不择路,在逃命的途中遇到人类,只得束手就擒。甘蔗田的上空聚集了许多鹰和隼,它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想瞅瞅这里有没有便宜可捡,不过碍于浓烟和热度,它们只能吞着口水盘旋,不敢下来捕食。
烧过的甘蔗田,没有了叶子和杂草,蛇虫鼠蚁也都被捕或逃走,第二天的收割工作就变得简单而安全。这种简单粗暴,接近于刀耕火种的农耕方式,恐怕别的地方已经不多见了。
农民们大都穿着长袖衬衫或者短袖T恤,有两个哥们儿居然穿着棉服,而且一点儿不冒汗。我很好奇在如此的高温环境中,穿这么多究竟是更容易中暑,还是会感觉凉快些?但是热得一直在吐舌头的我,已经没有勇气实验了。
老赵让我住进了糖厂的宿舍,是个带独立卫生间的套间,条件着实不赖。宿舍门口种着好几棵柚子树,树上挂满了黄澄澄的柚子。我帮大家尝了几个,嗯,确实都熟了。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接触火太多了,自己也上火了,右眼从中午开始红肿起来。到了晚上越发严重,不停地流泪,睁眼都有些困难。更糟糕的是,左眼也开始模仿右眼的症状。在这个穷乡僻壤里,小病只好忍着,大病就得回弗里敦,因为只有弗里敦有中国医疗队和正规的医院。本来还很担心,不知这是得了什么病,既然传染,反而不怕了,估计就是传说中的红眼病。
入睡前,在厕所发现了一只硕大无比的超级蟑螂,我吓得冲出厕所,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将它扣在地上,推到了墙角。烟灰缸是透明的,透过它,我还是能够看到那只营养过剩的“小强”,再拿手纸把它盖了个严严实实才肯罢休。
这一宿分外难熬,我感觉自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没睡着。厕所门不停开合的吱嘎声、空调的水不停流到厕所门口的滴答声,我都听得清清楚楚,居然还梦到自己瞎了。
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突然“嘶啦”一声,我陡地被惊醒了。这是我的背包拉锁快速被拉开的声音,准是又遇上小偷了!我费力地睁开红肿不堪的双眼,望向床边的背包。虽然天还是乌漆墨黑的,可仍能看出,屋子里除了我,没有别人。
莫非得了个小病,就把自己吓得开始幻听了?看了下手机,才凌晨5点多。把灯打开,不敢关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到天亮的,只觉得头也开始疼,浑身没劲儿,又担心自己抵抗力下降,疟疾会乘虚而入。天亮后,我去食堂找到老赵,他派司机送我去弗里敦的中塞友谊医院。又是一路颠,到达医院时已经接近中午了。
下车后,我像个林黛玉似的,可怜兮兮地扭到医院挂号处。我猜当时自己的眼睛一定像吸血鬼一样可怕,窗口的黑人们见到我全都闪到两边,让我先交钱。这次看病的挂号费我能记一辈子,25万利昂啊!还没见到医生就花了将近360块人民币啊!是香蕉群岛环保费的2.5倍!不过后来冷静地想了想,黎巴嫩人开的超市,一根椰子味的冰棍要1.5万利昂(相当于20多块人民币)。我权当自己没有医保,在一家三甲医院挂了个专家号。
医生太少,每个医生都要兼顾好几个科室,楼上楼下地跑。我落寞地坐在空荡荡的眼科诊室里,半个小时后,终于有医生想起了我。见到医生,我就像见到亲人一样高兴。果不其然,是红眼病,医生专业而委婉,称它为结膜炎。幸好自己从家带了些头孢,不然我猜药费也一定贵得还能让我牢记一辈子。
翩翩起舞的“小情人”
在塞拉利昂的最后一天,我想再努把力,变得更黑一些。包里揣上一大瓶美黑霜,一个人跑去Lumley海滩晒了一下午太阳。
常言说一白遮百丑,人家都拼命美白,我为什么非要晒黑?我是觉得自己就算再白也成不了白人,不如干脆黑个彻底,起码还能显瘦。我们认为丑陋不堪的,也许在别人眼里恰好充满魅力。以前无法接受的,现在也许喜欢得爱不释手。审美有很多种,干吗非都往白那个方向发展?况且,如果没有我的黑,怎么反衬出其他姑娘的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