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迎春、探春都把自己的奴才们叫来当众问了,都不识那本书,有的连字都不认得,均无可疑。只问到宝玉贴身小厮茗烟时,茗烟就十分紧张,支支吾吾。当李纨拿着那本书问他可认得时,茗烟就呆了,忙道是二爷叫买的。探春怒气冲冲的训了几句,便全招了出来。
李纨姐妹倒长舒了口气,相视一笑,叫把茗烟扣起来等太太发落。只宝钗心中意外的很,干干的陪笑。
这书正是宝钗拾到的。昨日早间,宝钗从王夫人处回园子后就来找黛玉,远远的看了黛玉走进了桃林,待到追到桃林时就看见黛玉等已走远了。因走的急了些,颇觉的香汗淋漓,便也坐在桃林下坐了会子。偏莺儿看到了桃枝就挑着折些编花篮,瞧见了宝玉落在石头上的那本书,因拿了给宝钗。
宝钗看了书名也吃了一惊,因想若是黛玉落下的最好了,若不然也是探春她们治园无方,心中却又暗喜,只吩咐莺儿不许对外人说一个字,自袖了书,也不去找黛玉,返道折回去了。昨儿下午薛姨妈便悄悄的把书给了王夫人,才有了今儿早上的这样动静。
这会子倒查出来了,却是宝玉的过错,想着姨妈脸上不好看,宝钗便笑道:“现虽查出来了是宝玉的人干的,须得看在姨妈的面上,别声张了。只说查不出来罢了。”
李纨探春不好答话,迎春却笑道:“宝姐姐这话顾的是,这事自然是不能声张的。虽说是宝玉的人做的,到底一家子,彼此相顾些脸面。只终究要回了太太的,不然回头太太知道了说咱们故意瞒着她,误了二爷的教导可就事大了。”
李纨笑道:“可是这话呢!且这事也牵涉到咱们一家姐妹的名声,好歹是要叫太太明白的。”
探春笑道:“正是这话呢,若认真说起来宝姐姐也是住在这园子里的,不说清楚也难还姐姐清白呢。只以后薛姨妈若再拾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也别就说到太太跟前去,虽然跟咱们姑娘家说不得,到底珠大嫂子也是过来人,有什么说不得的呢!”
李纨笑道:“正是呢,若是先和我说了,哪里会让太太生气呢。如今虽然查出来,终究太太面上不好看,不说我们治园不力,也说宝玉有失教养的。这会子查出来了,就一起到太太跟前回明白了吧!”
迎探均说很该,宝钗只得干笑着说是。
众姐妹才出了议事厅就见香菱红着眼睛站在外头和平儿说话。探春笑问香菱道:“为何眼睛红着,谁骂你了不成?”
香菱笑道:“昨儿林姑娘教我做诗,晚上熬夜看了几本书,眼睛才红的。”
李纨笑道:“罢了罢了,别再说起‘书’这个字。才找了半天的书累的很,这会子再不想听了。”
香菱笑问:“奶奶怎么也找书?昨儿宝二爷忙忙的跑到林姑娘那里找书,急的满头是汗。问他什么书,也说不清……”
宝钗早板了脸斥道:“香菱,在奶奶跟前胡说什么爷姑娘的事,还不回去!”
香菱吓的脸色苍白,眼中噙泪,怯怯的行了礼,回去了。
除了平儿外,李纨等都知宝钗为何生气,只看着香菱惊恐的样子颇觉可怜,倒都同情的目送给香菱远去。
平儿见李纨等都去太太处回事,也不跟着,倒悄悄的到蘅芜院去找香菱说话。
却说李纨等到王夫人处回了事情原委,王夫人犹不信。只见宝钗也沉默不语,方知是真。一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半日不语。
只到了下午,终究睡不着,带了金钏来怡红院中。看门的丫头婆子正要通报,王夫忙摆摆手令不许声张,叫把园门关起来,不许放人进来!
宝玉正在睡午觉,怡红院中鸦雀无闻,一并连两只仙鹤在芭蕉下都睡着了。王夫人便顺着游廊,来至房中。只见外间床上横三竖四,都是丫头们睡觉。转过十锦鬲子,来至宝玉的房内,宝玉在床上睡着了,袭人伏在床边打盹。
金钏儿摇醒袭人,袭人睁开眼回头看见王夫人面无表情的站在身前,吓了一跳,忙要行礼。却被金钏拉到外间。
王夫人坐在椅上,因问道:“你是宝玉房里的大丫头,难为你服侍的宝玉这么多年了。宝玉的东西可都是你收着了?可发现有什么多的少的?”
袭人忙笑道:“回太太,二爷的东西都是我收着呢,并没见多出什么来,也没少了什么东西。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好了,都会伏侍了,都小心勤谨的很。”
王夫人气道:“糊说!这么多人服侍一个爷们,倒还出了这种事!还敢说勤谨?”
袭人吓的忙跪下道:“奴婢不敢糊说!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事惹太太这样生气?”
王夫人气的拍的桌子道:“你还犟嘴!宝玉私带了些杂书回来难道你不知道么?枉你还说小心勤谨。”
袭人忙道:“回太太,屋里这么多丫头,或也有些奴婢不知道的也未可知!”
王夫人气道:“这就该打嘴。你难道是死人?她们不都是你调教出来的吗?”
袭人忙磕头称罪。
王夫人极气,只命金钏儿着婆子搜宝玉房里,自己也在一旁看着。宝玉早惊醒了,见太太怒容满面也不敢言语,只恭身站在旁边。听到说到搜书,心下不安,眼睛就往床顶上瞟,王夫人瞧见了便叫搜床顶。果然搜出了好些古今小说,尽是那飞燕、合德、则天、玉环的“外传”与那传奇角本。
王夫人气的脸都青了,喝斥道:“宝玉,你成日介念的什么书?白替你操了半世的心了!”
宝玉早吓的脸色煞白,垂首站着,不敢有半句言语。
王夫人因想着宝玉既看了这些杂书,难保没有不耻的事来。因叫了怡红院中的所有丫头婆子们一一的逐个审问,只袭人的嫌疑最大,因索性叫把所有人的箱子都打开了查,果然袭人那里有宝玉的那大红汗巾子,宝玉的箱子里倒也有袭人几身中衣。
王夫人气的狠狠拍了桌子,指着袭人骂道:“不要脸的小娼妇,素日还装出一副老实本份的样子,好好的爷都叫你给勾引坏了。金钏,去把珠儿媳妇叫来!把袭人撵出去!”
袭人吓的满面流泪,哭着向王夫人求饶。王夫人看都不看一眼,只挥手叫人先拉出去。
袭人又忙拉了宝玉的腿哭道:“二爷,快帮我在太太跟前说句好话,好歹别撵了我!”
宝玉早吓傻了,哪敢向王夫人求情,只流泪不敢言语。
袭人失望之极,哭道:“你好狠心,这会子怎么不求求太太?从前和我说的话竟全是哄我呢!”
王夫人听了直跺脚,急道:“混帐东西,说什么呢!和主子说话竟称起你我来了,也不害臊的!我却听不下去了,你们还不把她拉下去,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旁边站着的两个婆子忙拉了袭人出去,袭人只捂了脸痛哭。
李纨和探春悄悄的进来了,只站在一旁不敢言语。
王夫人又叫别的几个丫头到跟前来一一的仔细看了。看了麝月秋纹等只默不作声,看了晴雯不知为何刺眼的很,自叹道:“这几年我越发精神短了,照顾不到,这样妖精似的东西竟没看见!”
斥道:“你又是谁?打扮的这轻狂样儿,素日你也服侍宝玉么?”
晴雯见袭人也被撵了,虽素习看不惯,却也觉唇亡齿寒,一听如此问,心内惧怕。他本是个聪明过顶的人,忙跪下回道:“奴婢叫晴雯。原是跟老太太的人,因老太太说园里空大,人少,宝玉害怕,所以拨了奴婢去外间屋里上夜,不过看屋子。奴婢原回过笨,不能伏侍,老太太骂了奴婢,‘又不叫你管他的事,要伶俐的做什么?’奴婢听了不敢不去,才去的。不过十天半月之内,宝玉叫着了,答应几句话,就散了。至于宝玉的饮食起居,上一层有老奶奶老妈妈们,下一层有袭人、麝月、秋纹几个人。奴婢闲着还要做老太太屋里的针线,所以宝玉的事竟不曾留心。”
王夫人信以为实,忙说:“阿弥陀佛!你不近宝玉,是我的造化。竟不劳你费心!既是老太太给宝玉的,明儿还回了老太太那里去吧!”晴雯忙称是。
王夫人又看绮霰碧痕小红,只觉满眼聪明劲一脸娇样也不喜,也叫带出去,到别处使唤。只叫麝月、秋纹并两个不起眼的小丫头留下服侍宝玉。
宝玉见袭人晴雯这两个最得意的人儿都要带走了,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失魂落魄,低头无神。
王夫人长叹一口气,流泪道:“我的儿,收收心吧!娘可都是为了你好!”
因站起来,叫李纨探春立刻撵了袭人道:“把他贴身的衣服撂出去,馀者留下,给好的丫头们穿。”对秋纹麝月等人道:“你们小心,往后再有一点分外之事,我一概不饶!”又吩咐了几句方气冲冲的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