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道:“奶妈临终前,指着一箱子字画衣物嘱咐叫烧了,谁知却有这方印没烧化。这帕子原是奶妈的旧物,是我私留下做个念想的。只觉得这印虽经了火熏,却仍不掩瑰丽精致。这帕子上绣的诗句皆用黑绒绣出草字来,且字迹勾踢、转折、轻重、连断皆与笔草无异,尽是没见过的。素日都不舍用的,因才收着的,不是妹妹说倒忘了。”
黛玉忙笑道:“姐姐这两样东西可否能暂且让妹妹带走?只不知何时能还上的!”
妙玉笑道:“前次那两个茶杯已说送给妹妹了,妹妹却偏还是还了回来。妹妹只管拿去,也不必还的。”
黛玉笑道:“都是书香姨娘留给你的东西,可轻易不能拿走的,必是要还的。”
妙玉道:“即便没有这些东西,书香奶妈的好也已记在心里了。在我心里早当她是亲妈的。”说着眼眶儿竟有些儿红了。
黛玉心中不由想起画姨娘对自己的一片心,不禁也十分感动,真想告诉妙玉书香就是她的亲娘呢!好容易忍住了没说,却含泪笑道:“书香姨娘听了姐姐这样的话必是极高兴极安慰的。”
妙玉也点头拭泪,好一会子,姐妹俩方携手出来找惜春赏那红艳夺目的梅花。
二十六这日早间,天气晴冷。黛玉、宝钗等正在贾母处说谈,就见李纨来回贾母道:“郁翰林夫人求见”贾母忙叫快请进来。
一会子只见郁夫人含笑款款走进来,一番见面礼让之后,郁夫人笑着道:“我素来喜欢女孩儿,只恨自己没有女儿。如今好容易有了这样贴心可人的女儿,却总不住在家里。天天想的紧,心儿总放不下,因想求了老祖宗把女儿带回去呢。”
贾母已知来意虽有准备,还是笑着道:“郁太太哪里知道,这玉儿可是我的心肝呢,一日不见,我是觉也睡不好,饭也吃不香的。”
郁夫人笑道:“唉,我也和老太太一般感受的。谁叫我这女儿这般惹人疼呢。好歹老太太这里有这么多标致出众的孙女,我眼红的很,倒把女儿还给我吧!老太太放心,我必是将女儿当成心尖子疼的!”
贾母笑道:“郁太太说笑了,素知郁府对玉儿是极好的,我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是舍不得罢了。”
郁夫人笑道:“老太太竟是答应了,老太太果然最是通情的,我倒不知怎么言谢了。”
贾母笑道:“别的不要,只往后我若是打发人去接玉儿回来住,郁太太可不许回的。”
郁夫人笑道:“老太太放心,我虽小气,却还不到那样地步的。”
说着就要黛玉跟着回去。
贾母忙拦道:“今儿可不能跟你回去,过两日再来接吧,我们可要好好准备准备呢。”
郁夫人笑道:“老太太,什么都不用准备了,家里一色都备齐了,只女儿人回去就成的。”
贾母笑道:“那也不成,我还要请戏吃酒给玉儿送行的。”
郁夫人也不坚持,只笑着依了贾母道过两日二十八日再来接黛玉,又略说笑了一会子,方别了回去了。
李纨探春等知道黛玉要搬走了皆十分不舍,凤姐迎春也赶过来和黛玉说话告别,俱要送黛玉东西。诚挚浓厚的姐妹情已教黛玉伤感不舍,哪里肯收东西,只道不过搬出去住,以后还是会常回来,见面还是尽有的。众姐妹方罢了,只得闲俱往黛玉处说话。
王夫人听得说黛玉要搬走了,可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心想再也不用看到这狐媚子轻佻样儿了,再也不用堆笑示好了。脸上便有掩不住的喜气,却还来黛玉处说些不舍的虚话儿。薛姨妈却是特别的高兴,从此,宝钗在贾府姑娘中可是第一人了,再没人能比得过了!宝钗却是妒大过喜,只在众人面前还装作万分不舍的样儿。黛玉紫鹃小贝等心里都明白的很。
一天的戏酒之后,众人都回屋歇着了,贾母才叫鸳鸯请了黛玉到屋内说话儿。
贾母搂着黛玉絮絮说了好多的话儿,有往事的回忆,有以后的期望,有殷殷的嘱咐。
黛玉只轻轻的依在贾母怀里静静的听着。
听了已三更了,贾母便从炕榻上拿过一个盒子,递给黛玉,道:“玉儿不许辞,只听话收下。这里是三十万两的银票,十万是你放在我这里的银子,十万是你爹孝敬我的,另十万却是你母亲在时孝敬给我的。今儿就全交给你收着,明儿全带过去。”
黛玉自然是不肯收下的,贾母笑道:“玉儿的心思我知道。你义父家待你只有比我好的,也不缺这么点银子。不过是我这老婆子的一点子心意罢了。这些也不过是我的一点子体已,今儿只悄悄的给你,倒不是怕人知道,只不想与他们多嘴多话罢了。”
也不等黛玉说话,又拿过一个盒子,里面竟是一对精巧的匕首。
贾母笑道:“这还是当年先皇赏给你外祖父的,我留着也无用。这满大家子的,也没人配用的,倒是玉儿看着给郁家的二位哥哥或王爷才好。”
黛玉见都是贾母的宝贝东西,怎会收下。贾母只笑道:“玉儿,只许收下,我才欢喜的。不然我就恼了,只当你有了义父义母嫌弃外祖母了。”
黛玉再忍不住,伏在贾母膝上泪流不止。
贾母搂着黛玉喃喃的说:“我的这些儿女中最疼的就是你母亲,偏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如今孙子辈中,你也是我最疼的,偏也要搬走了。唉,我这心里啊,可是舍不得哟!”
黛玉泪儿滚滚,哭道:“是玉儿不孝,让老祖宗难过了!”
贾母笑了笑,替黛玉擦了泪,道:“玉儿别哭,不然眼睛肿了,明儿你义父义母见了又舍不得了!我也想通了,你搬过去也好,让那些坏心眼的人死了那算计的心。咱们都在京中住着,想见面时也容易。只要玉儿心中有我这个老婆子就好了!”
黛玉仰头,微微笑了笑道:“老祖宗,玉儿心里老祖宗永远是最亲的老祖宗。”
第二天,天阴阴的,北风吹的又紧。
因黛玉要走,贾府中人除了贾郝说身子不好没来外都来了,女眷们都在贾母处,贾政贾珍等俱在荣府外厅候着。
早早儿,惜春就笑着来递给黛玉厚厚一卷黄娟,黛玉打开了看却是一色柳体楷书《金刚金》,忙笑着道谢,小心收起。
虽说黛玉今儿才要搬回郁府,在黛玉心里真真早把郁府当成家,贾府只是偶尔暂住罢了。如今黛玉在贾母处只是些日常穿戴衣裳首饰,和水溶送的那琴外,从扬州苏州带回来了那些珍稀物件除了送给义父义母一家的以外,均已带到怡园放着了。林如海给黛玉准备的那本银票书也早放在怡园里收着了。
得知今日要走,紫鹃小贝等早和黛玉整理好了东西,一箱子从扬州带过来的书籍,一箱子衣物。贾母送的东西和素日水溶送了那些个沉香木雕小人,还有那个碎了碗盖的琉璃盖碗都和衣服放在一个箱子里。雪雁手里只拿着一个小袱,小贝抱着水溶送的那把琴,春纤手里捧着那楠木妆奁,却是先前贾敏用过的。紫鹃手里提着几个锦盒,黛玉的奶娘王嬷嬷也拿着个包袱跟在后面。
郁夫人早就来贾母处坐等了,李纨探春忙叫婆子来把箱子搬到车上。王夫人看着黛玉的箱笼心里甚是不舍,直想打开看看把值钱的东西留下。因想到娘娘在宫中特嘱附不可半点怠慢了,郁家又是一品大员,况还有北静王府这层关系,只得强按了心里的贪欲,眼巴巴的一边瞧着。
郁夫人见贾府中众人都来送黛玉,便回了贾母自行到外面车上等黛玉。
原气氛有些沉闷,好在凤姐腆着微凸的肚子,说笑了几句,大家方都才喜悦些。
贾母见黛玉穿着宝蓝银丝刻梅花云缎窄袖对襟银鼠袄,品蓝云缎棉裙,脚上掐银挖云蓝缎面小靴,朝天髻上是粉色连珠梅花玉链,斜侧仍有那白珠滴水小簪。清雅温润,高贵脱俗,迎探几个丫头自是比不上,宝钗又哪及半分!一种自豪骄傲便从贾母心头扬起。
因笑道:“鸳鸯,把昨儿那一件孔雀毛的氅衣拿来给玉儿披上。”鸳鸯忙答应走去,果取了一件来。
众人看时,金翠辉煌,碧彩煜灼。都道没见过,只不知是什么做的。
贾母笑道:“这叫做‘雀金呢’,这是俄罗斯国拿孔雀毛拈了线织的。”
凤姐忙笑着拿过给黛玉穿上,又上下打量了才啧啧赞道:“怪不得老祖宗疼妹妹。这样好东西,只妹妹配穿。咱们穿也穿不出这气派来!”
贾母笑道:“还是几年前得的,只这一件,想要也没有了。”
说话间,就到要走了时候了。
黛玉先恭敬地给贾母磕了头,方一一同众人行礼拜别。
又从紫鹃手里拿了锦盒各给刑王二位夫人送上,道:“玉儿住在这里劳二位舅母费心照看,这里是一点子参茸,好歹是玉儿的一点子谢意,二位舅母别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