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纨笑道:“正是呢,听说前日有人家来相看,眼见有婆婆家了,还是这么着!”
湘云红了脸笑道:“大嫂子胡说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呢!三姐姐说要成个诗社,这会子怎么不见宝哥哥来呢!”
就听到一个声音笑道:“云妹妹说我什么呢,我可来了!”
就见宝玉笑呵呵的走进来了。
李纨忙问:“怎么这么早就下学了?兰儿也回来了?”
宝玉笑道:“今儿学里老先生说了,天太热,叫歇几天再去。兰儿已回来往稻香村去了。”
湘云笑道:“这下可好,咱们可尽性做诗了。”
探春笑道:“我不算俗,偶然起了个念头,谁知大家都高兴呢。”
宝玉笑道:“原就说三妹妹高雅,可惜迟了!早该起个社的。如今人也齐全,快商议了做起来。”
迎春笑道:“此时还不算迟,也算不上可惜!不等林妹妹和云妹妹来,这诗社还有何趣!只我在诗词上是平常的,也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好歹别拘限我。”
黛玉笑道:“咱们如要起社,人还未全,须得还请一个人来才好。”
湘云不知香菱是谁,只愣在那里问黛玉。
黛玉因笑对宝钗道:“还得宝姐姐请了香菱来才能算齐的!”
探春忙笑道:“可恨我竟忘了!前阵她那样一心学诗,那诚心都通仙了,可不该请的。”
宝钗忙笑道:“她这一阵子天天抱着个诗本子,着了魔似的,茶饭无心。倒不想再鼓动她再做诗了,本来呆头呆脑的,再添上这个,越发弄成个呆子了。”
宝玉笑道:“越这样越该叫她来做诗,发散发散或许就好了!”
探春等也笑说是,宝钗只得笑了叫打发人请了香菱来。
一时香菱来了,笑着给李纨等请安。
黛玉忙拉了香菱叫坐下,笑道:“我有句话既然定要起诗社,咱们就是诗翁了,先把这些‘姐妹叔嫂’的字样改了才不俗。”
于是众姐妹便起号。
探春因笑道:“林姐姐别忙使巧话来骂人!我已替你想了个极当的美号了。”因向众人道:“林姐姐住的是潇湘馆,原题的匾叫‘有凤来仪’。想咱们都知道林姐姐早晚也是要当北静王妃的,以后都叫林姐姐‘潇湘妃子’可不是极当的美号么!”
大家听说都拍手叫妙,黛玉红了脸低头也不言语。独宝玉心中难舍对黛玉的那份情谊,虽早知自己配不上黛玉,此时仍感失落。
湘云因问宝玉叫什么。
宝玉正在感叹自己与黛玉无缘,见湘云问自己,忙道:“我没想好呢?你们也替我想一个。”
宝钗笑道:“你的号早有了:‘无事忙。’三字恰当得很!”
李纨道:“你还是你的旧号‘绛洞花主’就是了。”
宝玉笑道:“小时候干的营生,还提他做什么。”
宝钗道:“还是我送你个号罢,……就叫你‘富贵闲人’也罢了。”
宝玉笑道:“当不起,当不起!倒是随你们混叫去罢。”
黛玉道:“混叫如何使得!你既住怡红院,索性叫‘怡红公子’不好?”
众人道:“也好。”
宝玉见是黛玉给自己起的,忙笑道:“极好,就叫这个!”
黛玉因又问香菱想了什么号,香菱羞怯的道:“我想着菱伴着荷花儿,我就叫慕莲者吧!”
众人也点头称好。
李纨见众人都不问宝钗的号,宝钗神色正有些尴尬,因笑道:“我替薛大妹妹也早已想了个好的,也只三个字。”
众人忙问是什么,李纨道:“我是封他为‘蘅芜君’,不知你们以为如何?”
探春道:“这个封号极好。”
湘云笑道:“可是呢,除了宝姐姐谁还配称得上‘君子’呢!”
宝钗也听出话着的讽刺意思,却也不好说什么,只有装做不知的笑笑点头。
一时各人都有了号,宝玉便要即刻做诗。
李纨笑道:“且别急,这里序齿我大,你们都要依我的主意,管教说了大家合意。”
众姐妹也都跟着笑说是,因又商了些规矩议程等,宝玉早等不及只要做诗。
李纨笑道:“这会子好吃饭了,回头歇了午觉再做了也不迟,到时候我打发人去请你们。”
湘云也要急着做诗,见姐妹们都要回去吃饭,便只道要和宝玉去怡红院,宝玉也笑道有东西留着要给湘云,二人便一面说一面走,说笑着来到怡红院。
麝月秋纹正坐在阶下倚槛绣花,见了二人进来,忙站起来迎了进去。
宝玉因笑着让湘云坐下,道:“你该早来,我得了一件好东西,专等你呢。”说着自己到里屋去拿东西来。
湘云瞧着宝玉神秘兮兮的样子,笑道:“是什么好东西呢?”
宝玉忙忙的走了出来,手内举着一个文彩辉煌的金麒麟,笑道:“就是它了,是前儿在清虚观张道士给的。”
湘云笑着从宝玉手内接过来细看,见那麒麟比自已戴的又大又有文彩,心里不知怎么一动,似有所感。
宝玉笑道:“就给你了!看看,可是和你戴着的正是一对?”
湘云娇笑道:“这样好东西舍得给我么?那我就留着!”
宝玉笑道:“这有什么,原就是想给你的!”
湘云笑了袖起麒麟,又见麝月倒了茶来给自己,便笑问:“怎么来了半日也未见袭人姐姐?生病了么?”
麝月听到问袭人脸早白了,不知如何回答,只抿了抿嘴,退在一旁。
宝玉一听提到袭人,脸儿即刻就变了,愣了片刻方含愧叹道:“袭人她走了!”
湘云吓的变了色,问:“好好儿的怎么就走了?”
宝玉低头不语。
麝月半晌才低声道:“唉,史大姑娘,袭人被太太打发回家去了,前儿听说嫁给了一个老爷家做小妾了!”
湘云的眼泪原就要流出来了,叹道:“这是怎么说的,好好儿的怎么出去了?那会子还说过要常在一处的。我今儿还特特地给他带了东西来了呢。”说着拿出绢子来,却是几个戒指。
宝玉再也忍不住,呜呜的哭起来,道:“云妹妹,都怪我不好,是我害了袭人姐姐!连晴雯几个也被调到别处去了!”
湘云哭道:“袭人姐姐做了什么了?太太这样容不下她?”
宝玉呜咽道:“我,我,都是我的过儿!”
湘云哭道:“怎么二哥哥的过儿太太倒撵起袭人姐姐了?二哥哥犯了什么错了?”
宝玉也不好说出口只是愧疚的哭。
湘云道:“宝哥哥,这会子哭有什么用!为何不求了太太老太太留下她们!”
宝玉叹道:“唉,罢了!也不用求了,求了也是留不下的。反正到头来都是要走的!”
湘云听了半晌沉默后,陪着宝玉很流了一会子泪,方叹道:“罢了,宝哥哥好好歇会子吧!我去林姐姐那里了!”
午后,黛玉和湘云才歇了觉起来,就有李纨打发人来相请到稻香村。
湘云还没从袭人被撵的事中回过情绪来,听见叫请还自坐着不动。
紫鹃一旁笑道:“云姑娘想什么呢,大奶奶都请不动你了。”
湘云笑了笑,摇摇头,又叹口气。
黛玉笑道:“一会子工夫,话匣子变成哑巴了不成,打什么哑谜呢。”
湘云脸儿微红嗔道:“林姐姐!人家心里不好受,你还来取笑我!”
黛玉笑道:“就是知道你心里不好受,才逗你说话的。且素是你聒噪惯了,一下子闷着,我都不习惯了。人有聚就有散,她原也不能守着你过一辈子!你也不用太过伤心了!”
紫鹃也笑道:“云姑娘倒是实心眼子,对袭人姑娘这般情深义重的。也不知道她待云姑娘怎样?”
湘云的勉强笑道:“十年前,我住在老太太西边暖阁那里,那会子她对我极好。后来我家去住了一程子,老太太就把她给宝哥哥使了。她待我就不如以前了。”
紫鹃笑道:“我以前也是老太太屋里的丫头,不过我是个二等丫头,比不得袭人是和鸳鸯姐姐一等的。袭人伏侍贾母时,心中只有贾母;后来跟了宝玉,心中又只有宝玉了。只是她素日眼大心大,眼里除了太太宝玉,还曾有过谁?众位姑娘中除了宝姑娘,她也没看得上的。”
黛玉淡然一笑道:“世间的事也是难说的,虽说是宝玉惹出的事,偏这袭人自身也不干净,才被太太撵走的。”
紫鹃道:“饭前三姑娘不是都说了么,这里头原就是宝姑娘使的心计呢。”
湘云叹气道:“唉,我就是气这个呢!也不知她安的什么心,打的什么算盘,成天害人!”
黛玉道:“云妹妹很不必为她气成这样,要知道”害人者终害已“。你瞧现在姐妹们谁还理她,都躲着呢!这会子只怕大嫂子她们都在等咱们呢,可快打起精神早些去才好!”
湘云点点头,站起身,长吁一口气,便站起来携着黛玉的手往稻香村走去。
烈日炎炎,二人手执纨扇一路只沿着花荫树底下走着,到了稻香村仍旧觉的香汗淋漓。李纨因叫丫头打水来服侍二人擦汗洗手,迎春、探春、惜春已在一旁坐着了。一会子宝玉也来了,只神色有些哀戚,坐下委顿无神也无往日的挥洒谈吐。片刻之后宝钗也扶着香菱来了。